这是白起过的为数不多的一个平淡的冬天。
再之后,几乎年年都要打仗,进家门的日子都少的可怜,更别说能够待一个季度。
他白天在军营操兵,晚上回去妻儿相伴,若是过久了这样循规蹈矩的日子,其实倒也挺舒服的。
这将是他人生中最快乐的时光,虽然后来屡立军功,可那样无上的荣光也望尘莫及。
儿子还没长大,自己也还没老,仕途蒸蒸日上,这样安逸的生活谁听了谁羡慕。
在家,白起最常做的事就是两条腿蹬立在墙上,拿着他的兵书在床上念。
这个时候,白仲会自娱自乐地在床上爬来爬去,不是拿着手里的玩具砸在白起的头上,就是把自己的小脚丫子放他老爹脸上。
“别砸了,听我给你背。”白起咳了一声,把竹简放在一边。
“兵者,诡道也。故能而示之不能,用而示之不用,近而示之远,远而示之近。利而诱之,乱而取之,实而备之,强而避之,怒而挠之,卑而骄之,佚而劳之,亲而离之,攻其无备,出其不意。此兵家之胜,不可先传也……”
一个不到两岁的孩子能听得懂什么,于是白仲还自顾自地玩着自己手上的东西。
“嘿你个臭小子,又把脚丫怼你爹鼻子上。”
白仲嘎嘎一笑,胖乎乎的脸上洋溢着天真无邪,嘴角还带着些口水。
“别动,”白起伸手要给白仲擦嘴角,孩子似乎不愿意,嘴里嗯嗯啊啊的,“别动。”
“动!”
也许是把白仲逼急了,竟然开口说话了。
“唔,你再说一个。”白起颇感意外,收腿坐起身把白仲抱到自己腿上。
“掰,动!”
“好小子,叫爹。”
白仲噘嘴看着他不说话。
“叫爹。”他揉了揉孩子的脑袋,又重复了一句。
或许刚才之举是无心之失,无论白起再怎么说,白仲却不开口了。
“没意思。”
他又恢复了刚才的姿势,双手枕在脑后,开始念着兵书。
“die。”
白起扭头,目光有些错乱,久久地盯着玩耍的白仲。
“再叫一声。”
不知不觉中,他的声音都有些发颤。
白仲用双手支撑着,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爹。”
幸福来得太突然,此时白起的震惊程度不亚于当年得知嬴稷要把魏澜指婚给自己的时候,他着急忙慌地喊不知在门外忙什么的魏澜。
“魏澜,快来!这臭小子开口说话了!”
大概喊了两声,魏澜进来了,估计是刚沾过水,她的双手还是湿的。
“真的假的?他说的什么?”
“他叫我爹了。”白起坐起身,一副得意的样子,按了按白仲的圆脑袋。
魏澜走近,弯着腰看白仲。
“叫娘。”
“娘。”孩子笨拙地开口。
“再叫爹。”
“……”
真不给白起面子,让叫的时候不叫,不让叫了又叫。
白起气得捏了捏孩子白胖的小脸蛋。
“今晚你给我出去睡。”他抱起白仲就要穿鞋下床。
“你要干嘛?跟孩子置什么气?”魏澜无奈地笑问道。
怀中的白仲也反抗着,不停地在挣扎,差点挠到白起的脸。
“啥时候学会叫爹了你再回来睡,”他说着,果真把白仲给抱了出去,交给了乳娘。
“至于么?”魏澜拿白起没办法,摇了摇头又要出去洗衣裳。
刚进来的白起拦住了她。
“你堂堂府中的掌门人,洗什么衣裳。”
“但我洗的可是你的衣裳啊。”魏澜偏了偏头,一副要和白起论理的架势。
“行行行,明天再洗。”白起推搡着魏澜转身回房,又把门关上。
“到底要干嘛?还这么神秘。”
“臭小子不听话,我就再造一个。”
“???造什么?”魏澜一头雾水。
“造娃。”
开春之后,嬴稷及上层领导班子又制定了攻魏的计划。
伊阙之战后,紧靠秦国的韩魏门户大开,后院敞开在秦国的双目之下。
韩国暂且放在一边,因为经此一战后,它已经遭到了重创。
这次制定计划,已经被升任为大良造的白起也参与其中,当然,还有司马错。
司马错与嬴疾差不多的岁数,如今也已是垂垂老矣,不到万不得已,嬴稷根本不会派他长途跋涉去领兵打仗。
“王上之意可行,若摆平魏国,东出崤函便再也没有顾虑了。”
“舅公还是没有明白寡人的意思,”嬴稷笑着对芈戎说道,“寡人不打算猛攻魏国。逼急了它,万一又搞起列国合纵,寡人岂非引火上身?”
赢驷时期的那一次五国合纵,以犀首公孙衍为合纵之将,兵临城下,眼看着就要攻破函谷,幸而是赢驷与张仪挽回时局。
可张仪只有一个。
连横外交时代一去不复返,若再来一场何纵,秦国内部谁也不敢保证能击退六国联军,即使有白起在。
“当然,眼下还是按原计划,先打了它魏国再说。”嬴稷补充道。
“王上此战欲派何人领兵作战?”魏冉问。
“丞相还是在国中佐寡人处理政务,司马将军上了年纪,恐怕身体吃不消,既然如此嘛,”嬴稷将目光转向白起,“还是让白起去吧。”
“末将领命。”
“寡人只需要你放开手脚,狠狠地打,以攻城掠地为主,至于魏国的军民,能不要动,就别动了吧。”
“诺。”
这是目下几个大巨头聚在一起商量出来的作战大要,而东出的长期战略,嬴稷心里已经有了想法,但还没有明说。
魏冉猜到了,白起也想到了。
这是敲山震虎之策。
防止魏国不老实,隔一阵子去讨好赵国攻打秦国,又隔一阵子加入韩国联军站在秦国的对立面。
邦交无常,也没有固定的对外政策,如果有,那就是拳头。
打服了,它也就不敢起二心了。
秦国依旧在紧密地蚕食着周围几国,从嬴驷到嬴荡,再从嬴荡到嬴稷。
这是秦昭王十五年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