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风回道:“我心里明白,我就是养好了,也没几年活头了。
“这几日心急下山,才练功走火入魔。
“我害怕我报不了仇,您不知道我找到娘亲尸身时,是怎么样的光景。
“还有,还有姐姐是被活活烧没的,我要她们千百倍还来。”
说着又激动起来,青筋暴跳,颤抖不已。
江河握着他的手道:“放松,放松,你受苦了。”
云风道:“我没受苦,是她们受苦了,她们是代我受的苦。”
说着抱着江河大哭起来。
江河搂着他,也是满面愁容。
云风哭过一阵,心中排解了些许,半天方止了泪。
江河再给他盛了汤,又让他吃些饭,他只说不想吃,便喝了两碗汤。
然后,二人出去上坟祭奠故人。
将夜时,杨伯买了药并些食材和一床棉被回来,见云风跟着江河在竹林里的石头上打坐。
自己便先升火熨上药,又一边做了晚饭。
准备妥当,方喊他二人回来,吃过药,三人坐下吃饭。
云风突想起一事来,便对杨伯道:
“杨伯,我那空墓里有几块未开的玉石料,都是上好的,当初假死时,充当重量,您取了,家用。”
杨伯道:“这怎么能行,这些年老爷夫人时常贴补,够花,公子只管放心。”
云风道:“没有不行的,空墓而已。”
杨伯道:“杨伯记下就是了。只是你看,让杨伯帮你收拾收拾这须发可好?”
江河道:“这是正事,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让你叫爷爷。”
云风答应道:“好,有劳杨伯。”
于是饭后,杨伯便取了剃刀,叫他坐屋外,帮他把胡须刮干净,又替他收拾妥当这一头白发,一时也是于心不忍,泪珠直打滚。
次日,杨伯又给他缝了个面具——眼窝处用黑纱密住,说道:
“这样就不用带那黑布,将来行走江湖,别人也认不出你来。”云风谢领了。
江河则每日不顾安危运功替他疗伤,几日光景,云风已能自己运功疗伤了,心口也打开了不少,已感身上轻快了许多。
又是一日,早饭时,云风便将要离开的事说与二老。
杨伯听了道:“公子不必急这一时,再养些时日,等大好了再走。”
云风道:“我想尽早查清那两个女人的身份,如今我已能运功疗伤,放心吧,我不会再冒进了。”
杨伯对江河道:“老哥哥,可得劝一劝,这还没大好呢,万一碰见歹人,如何是好?”
江河道:“他既拿了主意,就随他去吧。”
又道:“把手给我,我再瞧瞧。”
说着细诊了诊,道:“好多了,那《灵鱼经》你要好生修炼,对你的心脉之伤大有好处的。”
云风应道:“是。”
江河道:“你心下是什么打算?”
云风回道:“先去尖松岗看看姐姐他们,把坟迁过来。
“然后再去须弥山,听顺义镖局的人说陆庆和他们大概也往那边去了。再查一查多罗鱼胆与地灵门。”
江河道:“嗯,这样,你顺路去一趟神农谷先,一是找方前辈给你看看这怕光的毛病,二是给我那孙儿他们送封信,他们叫江心、江岸,如今跟着方前辈学艺。”
说着还将江心、江岸的来历说了一遍。
杨伯听了道:“倒有意思,想你这孙儿怕是另一种降生,非同小可了。”
江河笑道:“可不是,只是也看他个人造化罢了。”
又对云风道:“往后,他们也就是你弟弟妹妹了,我如今也老了,就将她二人托付给你了。”
云风想了想,道:“云风倒愿意,只是如今我这副模样,只怕他们不愿认我这大哥。”
江河道:“这就是你小瞧了他们,也小瞧了你自己了。
“你要记着,仇恨归仇恨,但你心里还要装着侠义才好,只装着仇恨,自己容易就变小了,也不等别人小瞧你,你倒要先小瞧起你自己来。
“我知你心中积怨极深,三言两语也难排解,只是你万万要记住,杀心一起,容易使人着魔,到时难免再现滥杀之事。
“且如今你刀法大成,更要把住心魔,莫要将这归鸿刀变成了一把魔刀,那就真的辱没了你曾祖了,你爹娘九泉之下也难安。
“另外,你也会再受反噬之苦,届时大罗神仙也难救你性命。
“所谓冤有头债有主,能网开一面者,放他归去,终究江湖之人,哪个不是盼归之鸿?不看别个,就看这刀的份上吧。”
云风心下知道江河所点便是灭顺义等大案。如今再想来,确有滥杀之实。
因此起来福身恭礼道:“云风谨领大爷爷教诲,绝不敢忘。”
早饭后云风便将玉石挖了出来,拉两块下山去变卖了,回来让杨伯雇上几个乡民,拉着马车,带着器具,一同前往尖松岗去。
找见了五方并排一尺高的无字碑,这云风哪能不痛哭?
与杨伯一道焚香祭过酒,即命人开了坟,抬出棺椁,又命众乡民暂远避了。
杨伯因担心他再受刺激,因此忙道:“公子,我来。”
云风道:“原该我来,杨伯别担心。”
于是杨伯便陪着一道,二人开馆认了人,皆加盖了锦缎。
只是见了晓月尸身时,云风再难克忍,哀嚎恸哭不止,一时又恨从心起,内息乱窜,伤及肺腑,直哭出几口血来。
杨伯劝慰半日,方略止了。
盖好棺椁,云风一一搬上马车,杨伯这才唤来乡民,一行拉回芦竹山去。
到了芦竹山,将他几人安葬妥当,云风又镌刻了石碑立上,焚香祭奠,不在话下。
夜里,云风只在坟地守了一夜。
次日清早,别过众亡魂,回屋与江河、杨伯一起用过早饭,收拾妥当,跪别二老,道:
“等事了了,我就回来尽孝二老。若云风没命回来,来生再报二老天恩。”
杨伯扶起来,道:“公子好生的,不要说不吉利话,万万记着你大爷爷这几日教诲,就是尽孝了。”
说着又取了一袋银票给他,道:“这个是前几日大爷爷给的,拿着路上花费,照顾好自己。”
云风自是不肯受,杨伯道:“玉石你都挖出来了,还怕我们揭不开锅了不成?”
江河道:“拿着吧。”
云风方接了,江河又递上书信,道:“这是给江心、江岸的,他们看过便知。
“前方行路难,万万珍重,若见了花灵掌门,替我问个好。”
云风答应着,辞别牵马下山去了。
江河见他身影萧条落寞,不禁感慨道:
“唉,既不能随波逐流,又不能难得糊涂,但愿日后你能随遇而安吧。”
杨伯道:“您老嘀咕什么呢?”江河笑道:“没事,咱好好吃一杯去。”说着方转身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