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1章 江风瑟瑟起
阁主斜斜倚在门侧,“瑟瑟,都说习武之人若是入了门,便碰不得那些古筝琵琶了,如今见你,才知此言也不全为真。”
叶轻水并未回首,闻言只是淡淡说道,“哦?为何?”
“一文一武,一着风雅,一为杀人,怎能二者兼修?”
叶轻水敛眉沉吟了片刻,将目光遥遥投向阁楼之外的后院——彼时盛夏,在浓绿花荫里,微风轻抚、水波不兴,只有些许微凉铺面。其时见斜阳光映满湖,丝丝缕缕潋滟的水光,却如杜鹃泣血。
已经过去了月余,她仍无法完全适应“瑟瑟”这个名字。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瑟瑟。
此身此心,是否也如此名?
“人心只有一颗。”她轻声说道,“无论是学琵琶,还是练剑,我的心中念头只有一样,并不算分心。”
“复仇吗?”阁主微微顿首,“可惜了这似水流年呐——”他的声音极婉转动听,后半句以戏词的曲调唱出,倒惹得叶轻水笑了,“我难道还有别的选择?”
“自然是有的。”男人的面具之下,眼波流转,“你做阁主夫人,那些沾满血腥的事就让我来做。”
说句实在话,她能够死里逃生,和阁主脱不了干系,这一位说起来也算得上是她的救命恩人,然而自那一场大火之后,自己的一颗心已然冷若坚冰,容不下分毫风花雪月。
她正身跪了下来,“多谢南宫阁主救命之恩,只是,我心已死,无意再属他人。”她说完之后,抚了抚鬓间的金步摇,抱着琵琶,由小丫鬟搀扶着,慢慢地走出听雨阁。
男人立在门前目送她远去,掸了掸银紫色凤尾图案的绛绡单衣,一尾一尾的翎毛,在日光下幽幽闪烁着孔雀蓝的光泽。光泽幽暗下,竟然透出几分奇诡之美。
这些日子,是他一手提点历练,虽然容貌不能再造,但覆上脂粉,描眉点绛唇,她的眼生的好,宜喜宜嗔,再加雕琢,也算是个别有韵味的小佳人了。
然而,比之十里画廊的姹紫嫣红,比之皇宫内院的天姿国色,仍天壤之别。
这样的女子——
“螳臂当车,可撼皇权么?”许是不需要回答的揣测,更像是自语,“有点儿意思了。”
叶轻水并未注意到背后的目光,或者说更为重要的事令她不得不全神贯注。
棋盘,已然悄无声息地布下了。
朱砂帐外,轻歌曼舞,那些歌女在知道今日来人的身份之后,更加卖力地扭动着纤细的腰肢。
人人都传摄王是一个冷血修罗,可是如今见到本人,那张脸宛若下凡神祗,阴鸷俊美,令人摄魂动魄!
“我说皇兄啊,这些姑娘们对你可是上心得很,你可曾有属意的?”
姜策不过是为了散心,再则看看是否有能收拢之才方涉足此地,闻言抿了一口酒,竟有离席之意,“不过是些庸脂俗粉,你也少来罢,仔细皇上抓住了拿捏你的错处。”
就在他准备离开的时候,那珠帘屏风内竟传来清越如滚珠落玉的琵琶声,声声入耳,姜策停了下来,目光死死地盯住了帘内的人,“这是谁?”
淳王笑道,“王兄可是心动了?告诉你,这是十里画廊的花魁娘子,一般不出来面客的。”
珠帘摇晃,香雾缭绕,帘内袅袅娜娜一方身影,姜策离席走到珠帘之前,“你是何人?”
江清雪听着那个熟悉至极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声音,一时间竟然有些百感交集,她按捺下心中的情绪,淡淡地说道,“民女小字瑟瑟。”
姜策一惊。
瑟瑟。瑟瑟。
水也瑟瑟,秋也瑟瑟。
记忆之中的人面前的女子,在他眼前重叠辉映,好像有什么记忆被串联在了一起,姜策顾不得许多,上前一把挑开了珠帘。
这算是坏了规矩,给淳王吓了一跳,“皇兄!皇兄!”
帘幕后面的人儿抱着琵琶端坐在紫檀桌后,一身素色长裙逶迤,墨发银钗,眉眼之间像极了那个阴阳相隔的女人,只是她从不施脂粉,女子却点了绛唇,眉如远山,目光无悲无喜,如一池秋水,静静地一抬眼。
难道,冥冥之中自有天意?
“见过王爷。”阁主这个时候出现,挡在了姜策面前,“抱歉,家奴不懂规矩,冲撞了王爷贵驾,请容家奴避席更衣。”
叶轻水依言而行,抱着琵琶行了个礼便要离开,众人只见原本对莺歌燕舞不起一丝波澜的摄王殿下两步上前,扣住了女子的皓腕,“你不能走!”说完,他如鹰隼一般的眸子死死盯着江清雪,“是你么?你在躲着孤王对不对?”
叶轻水不着痕迹地抽开手,即便心中有恨意翻滚而起。
姜策。
她的第一个,本以为也是最后一个效忠的主君。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但凡对她还有一丝丝信任或垂怜,就不会落到今日对面却不能相认的地步。
她决绝地、一字一顿地说道,“民女卑贱,从未见过王爷,王爷只怕是认错人了。”
姜策不顾属下劝阻,声音随之冷了下来,“无论如何,今日你必须跟孤王走,我倒要看看,谁敢拦我?”
当年御赐的宝剑被抽了出来,之间三尺青峰寒光潋滟,一刹那间整个室内如一池死水。
“我敢。”
满庭森立,气势如斐。
叶轻水上前两步,倏然间伸出手抓住那三尺青峰,鲜血瞬间顺着指缝流淌下来,姜策一惊,“你要干什么?”
血还在滴滴答答地顺着皓腕往下流淌,她却好像感知不到痛,声音依旧不卑不亢,“王爷一定要用强的话,民女,便献丑了。只是此番对决已是大不敬,比试之后无论胜负如何,民女自当以死谢罪,请王爷不要迁怒他人。”
“你……”
这是姜策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居然对一个弱女子无能为力。
两个人隔着三尺青峰对望,江清雪的眸中如寒冬之水,没有一丝丝温度,更枉谈什么旧情,
“唰”地一声,淳王不得不上来打圆场,好劝歹劝将剑收了回去。
“皇兄,算了算了,天涯何处无芳草不是?”
“我还会再来,”姜策凝视着面前的人,“直到你肯跟我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