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雪夜的不速之客
辛折璃凭着直觉避开守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九歌台。
假如她没有记错的话,所有九歌重楼的顶尖高手,半数住在苏老爷子四周,半数便在这开山祭祖的忘川峰上,而她冒着雪夜要找的少女,应该就在后山。
为了不太声张,她只在掌心点燃了一簇小小的寒焰,离开了画廊之后,后山一片漆黑,头顶无星无月,唯有入夜的凛冽寒风呼呼地灌入领口,夹杂着细雪和冰粒子。她须得看清脚下的路,又要避开纵横交错的枯枝,以免大团积雪砸下来引人注目。
倏然之间,一道光撕裂如墨长空,只听遥遥传来“咻”地一声,绽放出盛大的金色烟花,更奇的是,那烟花并非转瞬即逝,点点光芒化作万千流萤,从四面八方坠落。
辛折璃凝望着,正寻思是什么宗族能弄出这样大的阵仗,猝不及防撞上树干,积雪簌簌而落。一个略过的黑影转瞬而至,刀锋出鞘、寒芒乍现,“谁!”
她听出声音,忙一面退一面叫道,“陆供奉,是我!”
刀锋在她眉心三寸之外停了下来,男人似乎舒了一口气,忙不迭伏地请罪。
“原来是辛姑娘,属下冒犯了。”
辛折璃抖了抖方才被砸的一身雪,“无妨无妨,是我惊动了你,诶,你怎么不吃酒去?你家主子眼见是大喜将至啊。”
陆龙恭声道,“回姑娘,今日轮到属下当值巡夜。”说完略带疑惑地问,“辛姑娘怎么也在这里?天寒地冻的,莫非是迷路了?”
辛折璃刚想叫“我看起来有那么笨么”,想了想自己此番并不愿意多生枝节,只好硬着头皮说道,“嗯……对,我迷路了。”
“那属下送姑娘回去。”
“不必不必,巡夜乃重中之重,你家楼主信任你,我岂能劳烦,我已传音给南玄隐,他马上就来。”
陆龙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哦——是属下唐突了!属下告退!”
说完,整个人飞快地消失在了甬道的另一侧。
辛折璃瞠目结舌,半晌才意识过来:她好像是越描越黑了!该死的!
彼时的南玄隐在席间毫无预兆打了两个喷嚏。
穿过大片树林,终于见到了一排青墙黛瓦的院落,大抵便是薛琼等人的住所,正在辛折璃思考如何能一举蒙中不惊扰他人的时候,一道黑影从屋檐上悄无声息地飞掠过去!
那人轻功之高,若非辛折璃正好站在转角处,若非她正好抬头想看看能不能翻墙,竟毫无察觉。
这,也是巡夜人?
然而,她很快打破了这个揣测,巡夜人不需要在房檐上窜来窜去,那这一晚上不得累死一批人?既然不是巡夜,又非正大光明造访,那——
她将全身气息收敛,跟着飞掠上屋檐。
那人的轻功提到极致,居然连她远远跟着都觉得吃力,待见到那人落下一个院落之后,娴熟地掏出什么在门锁上摆弄了一阵,大摇大摆地推门而入。
辛折璃又懵了:若是来者不善,怎么看上去自然地像是回自己家……
而且人家还有钥匙……
她脑子里不由得浮现出自己冲上前不分青红皂白地将人暴打一顿然后发现仅仅只是个喜欢夜行的九歌同僚,那就很尴尬,真的很尴尬了。
悬而未定,心中却总是有些不安的直觉,辛折璃紧随其后,也如游鱼一般溜了进去。
“嗖!”
在辛折璃还未听清那声响究竟来自何处的同时,青光黛影从檐上一跃而落,随即足尖一提,整个身躯在空中弹跳、舒展,像极了捕食的豹子。
但听“叮”地一声清响,是兵刃相撞的声音。辛折璃心中已提起十二分警觉,出招和接招的都是高手,她旋身躲在院中的参天大树后,这才看清那不速之客的装束——他戴着铁甲面具,身穿海棠色衣裤,裸露在外的一双手苍白青劲,居然凭一把铁扇便接下了漫天幻影的刀光。
不过刹那之间,两人已过了数十招,若是放在刚刚入门的修行者看来,恐怕连怎么出手的都不曾看清,唯有辛折璃清楚,虽然二人连内力都未曾调动,所谓外练筋骨皮,其身手皆属翘楚。
风止,一切归于寂静,那男子的面具被挑落,指缝间渗出血,一滴两滴地落了下来。
而薛琼冷冷地站在阶前,素手执弯刀,通身妩媚变成了封喉致命的杀意。
“别弄脏我的地方。”
那男子身量并不算高大,然而眉眼却颇为昳丽,一双狐眼微微上挑,薄唇轻启,“你的地方?哈哈哈,阿琼,你真当九歌重楼是自个儿家了么?倘若我没有记错,今日可是家宴,你和苏卿相交甚笃,他怎么不肯带你呢?”
辛折璃躲在树后面,五指已然扣下来薄薄一层树皮——虽然不明情况,但此人说话未免太尖酸狠毒了,且字字珠心,正戳在薛琼的伤处!
果然,薛琼的神色怆然苍凉,似乎紧咬银牙,“我二人的事,什么时候轮到你来置喙?”
男子不怒反笑,“阿琼你这么说,当真教人寒了心。我不是好意问你么?你白日里舍生忘死陪他去南海屠龙,晚上还要给他枕席暖榻,如今吃干抹净了便将你打发到这儿,多可惜啊。”
“你闭嘴!”月光下,凛冽光华一闪而过,握在修长手指间的是一把淡青色的刀,然而那只手却在微微颤抖,“楚红枫,你以为我不敢杀你么?”
“你敢,你自然是敢的,连长公主的圣命都敢一拖再拖,杀我算得了什么?不过二罪并罚罢了。只是我想知道,‘骨醉’之毒发作的滋味不好受吧?”
躲在树后辛折璃倏然一惊,险些摔了自己手中的遁世环。
长公主凌仪?薛琼什么时候和东螭皇族有来往纠葛?这妖冶的男子又是什么人,怎么会如此轻车驾熟地进入重重禁制的九歌重楼?
雪夜倒影着女子沉静如渊的墨瞳,她笑了。这一笑却仿佛万艳同悲,苍凉到了极致,亦狠绝到极致,“楚红枫,你说得对,苏家不会容许我这等身份的人进祠堂,长公主亦对我存了疑心,‘骨醉’每一次毒发都如抽筋剥骨令人生不如死……我什么都没有了。”
“所以我什么都不怕。”
后半句是深邃到可怖的平静。
“包括,杀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