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斗发现蔡小纹不见的时候,有琴博山正在给苏釉换药。敷在伤口上的草药是有琴博山自配的。一天要换三次。药效还不明朗,反正苏釉就没觉得右手的剧痛有停歇过。泰斗亲眼见着有琴博山一圈圈地把包扎苏釉右手的白布解下,露出依然血红一片的伤口。褐绿上的草药敷上伤口时,他清晰地听见苏釉猛力咬牙声。穿手之痛,不必亲历,光是看着便能感同身受。他并不想打扰苏釉养伤,可是他已知道陶会希望蔡小纹参鉴的心思。他本来就不放心蔡小纹参鉴,这个关头上找不到她,他便自然而然地多想,然后忧心忡忡。
和泰斗的担忧不同,苏釉倒很是平静。她咬牙熬过服药包扎,长长舒气,对泰斗道:“小纹应该是去无锡了。那有她的朋友。师公不必担心。”她不知道泰斗已决定让蔡小纹参赛。若她知道事情发展到现在这步,只怕她立马要挣扎着出门寻蔡小纹回来。既不知道,她便仅是猜想蔡小纹在宜兴没有别处可去,要是不见了只可能是去无锡找颜耳令,之前便是这样。所以她断定蔡小纹去了无锡,并不担心。担心是不担心,可是忍不住地难过。蔡小纹不在她身边,今天一直不在她身边。苏釉心里沉重,手上的痛便更加难熬。
苏釉躺下,用左手臂挡住眼睛,强自把委屈又想念的眼泪压下去:蔡小蚊子,难道非要我直说我要你陪陪我,过来抱抱我……这两天我见小师叔都比见你见得多……
“苏釉。”
苏釉拿下手臂,果不其然又看见这两天见了很多次的有琴博山。泰斗已经走了,就剩有琴博山笑涟涟地坐在床边。“刚敷了药会比较疼,一定睡不着。我来陪你说说话吧?”
窗阁微开,雨后夜风渡进屋内,轻拉起有琴博山颊边垂发。烛火随风晃动,伴着有琴博山的笑脸晃出几分暖意。苏釉眼中的酸楚被这暖意压退,刚要说话,突然腹中一声清晰地“咕噜”。
“小师叔,”苏釉有些不好意思地眨眼:“我饿了……”
有琴博山恍然站起道:“对了,你就喝了汤,晚饭还没吃。我去给你煮面吧。要小碗还是大碗?”
“那个……有盆吗?”
同样的夜晚。有人张罗着找盆吃夜宵。就有人满面通红羞到结巴。话说梁静安长到这么大,那发育完美的身体就没给外人看过。谁知今晚她没招谁没惹谁,正高高兴兴站在浴桶里用小木盆淋着前胸后腰,突然就被蔡小纹闯进来,上下一打量就浴桶遮不住的上半身看了个透。蔡小纹看就看吧,还留了个门给颜耳令……梁静安想起颜耳令盯着蔡小纹时偷偷向自己瞄的那眼,脸上的红晕便怎么都褪不掉。她现在衣冠楚楚地坐在椅子上,和之前站在浴桶里的香艳是画风完全不同的两幅摸样。但她一开口,还是遮不住绵延到现在的窘迫。
“你你……先说清楚。第一,你凭什么拜我为师……第二,我凭什么收你为徒?!”
坐在一旁凑热闹的颜耳令听着,觉得这两个要说清的问题好像是一回事。不过她没插嘴,举起怀里的小猪云云放在头顶。云云大概觉得这几个人实在无聊的很,四蹄一伸,便在颜耳令头顶上打起小憨来。
蔡小纹跪在梁静安的椅子前,之前被雨淋湿的头发衣服才半干,被夜风一吹很有些冷。蔡小纹忍住冷战,仰头皱眉对梁静安把苏釉受伤一事说了。梁静安听完,眼有惊色。颜耳令则从椅子上腾地立起,震得云云在她头顶肚皮一跳。
“那你师姐现在咋样了?!”
蔡小纹紧紧皱眉,一脸悲苦:“师姐不能参加陶鉴了。师公又不许我参加。我不知道咋样才能抓住凶手。但是我至少要能保护她不再受伤害!”她又仰头,对梁静安哀求:“安掌柜。我们是同门……我武功低微,你是宗派弟子,肯定武艺高强。求你受收我为徒吧!”
梁静安脸上的红霞终于差不多褪尽,现在又回复到平静如水的表情。她是峨眉派现任掌门的嫡系传人。她收徒弟是大事,不可以草率的。而蔡小纹只是峨眉分派的弟子,和她虽算同门,却有根枝差别。这个同门,其实同得不多。她想拒绝蔡小纹,可人家刚说完自己师姐的不幸,就这么拒绝好像不妥……
“你是玄虎门弟子,有玄虎门的师父。再投我名下,与峨眉门规不符啊。”梁静安说的也是实情。有师再投师,的确不合门规。
“我的师父五年前就去世了。我早就没有师父了。”
梁静安再次眼露惊色:“五年?你都没有再投师吗?!那你这五年在练什么?”
“练师父生前教我的基本功。还有一些粗浅扇法。”
别人练基本功的时候,蔡小纹在练基本功。别人在练高阶武功时,蔡小纹还在练基本功……梁静安暗忖:她的基本功该有多扎实啊。只要不愚不笨,现在该是学什么都会很快的……只是这徒弟,收得吗?
“你说你是要保护师姐才来拜我为师。你五年都没有拜师,现在你不过是一时的心血来潮。等你冷静下来,就会后悔的。”
蔡小纹眼里亮晶晶的,急得在地上跪行半步,大声辩白:“不是的!我下定决心拜您为师!绝对不是心血来潮!”
“请不要再说。我现在没有收徒弟的打算。”梁静安干脆地收回目光,从椅子上起身。颜耳令刚要开口替蔡小纹说情,被她竖掌阻止:“这是我师门中事,请您不要插手。”
如此说道,颜耳令还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劝蔡小纹先回去。梁静安径直回屋,不一会儿就听见蔡小纹沉重的脚步声走出了客栈。又过了一会儿,她偷偷把窗板掀开一角,果然看见蔡小纹在客栈外,在正对着这间房间窗户的暗处跪着。
梁静安放下窗板,坐回床边脱靴解衣,一边心想:她还真是认真的?看她浑身湿透,像是从宜兴跑过来的。没想到她的流氓师姐居然被人暗算了……下手真是狠……流氓师姐……流氓……
顺着流氓,她忽然联想到了颜耳令。顺着颜耳令,她又想起了刚刚自己赤身裸体的样子……梁静安脸颊顿时飞红,侧身倒在床上,双手遮面,脑海里尽是颜耳令那偷偷的一瞄。
“流氓!流氓流氓流氓……”
漫漫长夜,蔡小纹跪在夜风里,头发衣服被风吹干了,身上却越来越冷。蔡小纹终忍不住寒冷,瑟瑟发抖。一夜长跪,没换回来梁静安掀窗一望。待到天蒙蒙亮时,蔡小纹扶地站起,可还没站直,双腿就发软,再立不住。她赶紧后倾扶住一棵大树,对着双腿又揉又按。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能挪着腿迈步。她一夜没睡,冻饿交加,这下回宜兴,脚程就慢了许多。等她站到泰斗家门口时,天已经大亮。出乎她的意料,泰斗站在院门口,好像等她许久了。
“师公……我……”蔡小纹长发未束,就这么披散落肩,更显得疲倦憔悴。
泰斗一手背身后,一手捏胡。看见蔡小纹平安回来,他放下心来。没有多说没有多问,泰斗伸出背在身后的手,那片红竹板就躺在手心上。竹板上三个大字:蔡小纹。
“这是陶鉴参鉴的名牌。陶鉴就要开始了。如果你不想去……就进去睡觉。”他终究不想蔡小纹冒险。
可蔡小纹就是想冒这个险。她听完泰斗的话,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闪出惊喜的光芒。她抓过红竹板,转身就跑:“谢师公成全!”
泰斗长叹,对不知什么时候站到他身后的有琴博山道:“如果苏釉不去看陶鉴,就不要告诉她。”
江南陶鉴是在一个大校场举办。校场撤去兵器就是一大块空地。中央整齐地排列了几十方工案,每个工案上都放了相同的竹刀,清水罐和转盘。工案旁立着一根一人高的竹竿,那是给陶师挂名牌的。现在几十根竹竿几乎挂满了红竹板,像一挂挂小爆竹。中央工案的四周,远远地放了四面高低座位,这是让来观赛的百姓们可以坐着,不会干扰比赛。现在这四面座位也坐满了人。人头攒动,却没人喧哗,热闹又不嘈杂。此时,陶会和官府代表的致辞已经结束,参鉴的陶师也各自走近工案就位。大风骤起,校场大门的竹栅栏拉闭了,代表陶鉴开始的铜锣正要敲响……
忽然有一人,一道风似地奔来,踩着竹栅栏高高跃进校场。来人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下,走到中央空地,找到一方没人的工案,把红竹板挂到竹竿上。长发随风飘舞,如墨线挥洒,把她衬托得像另外一个人似的。
“玉峰筑莲工,蔡小纹,参鉴!”
蔡小纹随手把长发挽到耳后,扭头四望,正和站在她右边的谭花对上视线。相视一笑后,蔡小纹略微侧项,顺着谭花的发丝看见远远坐在观赛席抱着小猪嘟嘟的凌小楼。
作者有话要说:安安是好妹纸……虽然拒绝了小蚊子她也是好妹纸……
这两天又把手弄伤了……自从把师姐受伤后,我的手也各种受伤流血,这是闹哪样……
师姐不要急,下一章就让你抱个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