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宣大师的竹子小院正处于灵隐寺最高的地段,此时天空晴朗,清风徐徐。
云朵呼啸着溜走,配合着为其所隐藏的日光,云的影子在大地上缓缓移动着。
夜淳风浑身上下散发着忧郁的气息,姿态潇洒地走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做到了法宣大师的旁边。
近距离地观看着夜淳风,雪音原本平静无波的心,顿时被这黑色的身影激起了惊涛骇浪,她顿时把头低了下去,狠狠地咬住自己的嘴唇,她不断地告诫自己她不能冲动,前世夜淳风处处护着她,她还是让他失望了……回想着前世的事情,雪音眼眶渐渐红了起来,她的心根本无法平静,她死死地握住拳头,指甲全都陷进了皮肉之中,才让她有些混乱的思维清醒了一些。
然而,雪音低垂着头,却错过了夜淳风与月华对视那一瞬间产生的一种奇妙的神色。
而法宣大师和南宫清音则是以为雪音这样一个少女第一次看到同龄的年轻男子,而且又是如此俊美的男人,大概是害羞了,所以清音他们并没有觉得雪音有什么异常。
法宣大师依旧是乐呵呵的,拿出茶具,用开水清洗了一番,再夜淳风斟茶:“小友请用茶。”
“大师的茶艺依旧精湛。”夜淳风彬彬有礼地赞叹着,他的语气依旧是冰冰冷冷,没有情绪波动,让人听起来似乎是心不甘情不愿说出来的话语。
月华还好,一脸见怪不怪的模样。
而清音就不同了,法宣大师是得道高僧,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见到的,这个人说来便来,听起来也没有投刺预约,一来便得到大师以礼相待,而且还自称本王,再看看月华的反应……这个人难道?清音暗中猜测着,心下渐渐有了计较。
雪音知道,前世的夜淳风出身道学名门,所学跟佛教教义有些出入,但并不影响他与法宣大师的交流,然而,这一世,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样的变化。
只是,看这个样子夜淳风的性格跟前世没有很大出入,依旧是那么的冷漠。虽然表面如此,他却是个最细心的人,他表面上不在乎自己的妻妾,实际上却暗中观察着后宅的情况。
夜淳风对后宅妇人的勾心斗角最是深恶痛绝,稍微有些心思的姬妾,若是安了好心的话就没什么,若是长了点坏心眼都会被他以各种借口赶出家门去,而加害侍妾的黑锅也都落到了雪音这个嫡亲夫人的头上。
雪音当时是因为心地善良,所以从未被夜淳风真正冷落过,然而夜淳风也总说她该多学点东西用以自保,当时雪音并不明白夜淳风的苦心,雪音现在想起来,真真羞愧难当,因此雪音这一世发誓要好好学好东西的同时,即使要出手自保,也不能让那些肮脏的勾心斗角污染了她的心。
前世的时候,人人都在背地里说国师府的长公子夜淳风事事算计,无论大事小事什么都管,不但不够大方,而且还自负过头,根本不是理想中的夫婿。
京城的女子都害怕嫁给这样一个小气的男人,但她们都只看到了夜淳风表面的缺陷,根本不明白他内在的光华,不过,这样的男人,也只有在真正嫁给他之后,才能从生活的点滴之中体会到他的温柔来。
然而,亲身经历过的雪音最是清楚,若是她再聪明一点的话,若是她能自保的话,她便是这天下最幸福的女人,一切大事和部分小事,夜淳风都会为她打点得好好的,但是唯独一件事情必须是她自己去面对,那就是夜淳风也不得不忌讳三分的继室婆婆肖何氏。
雪音心思千回百转的情况下,法宣大师已经向清音和月华介绍了夜淳风。
然而,夜淳风今生的身份却令雪音大吃一惊,夜氏家族竟然是玄月国的一国之主,夜淳风的父亲前世是国师,今生竟是帝王,夜淳风是当今圣上的第十三皇子,一直到后来,雪音才知道夜淳风被世人称为性格古怪的暴戾王爷,当然,这是后话。
雪音坐在一旁暗暗观察着,前世她最放不下的人便是眼前这个冷漠的男人,他是她前世的时候唯一对她好的人,为了她,他顶撞过自己亲生父亲,为了她,他也算计过继母婆婆,为了她,他怒骂过孟慧芬……他为她做的一切,太多太多,雪音也不知道,为何夜淳风会如此厚待于她,她只觉得自己当时太弱了,没能守住自己的性命,没能珍惜那样一段姻缘。
想到这里,雪音差点落下泪来,夜淳风姬妾众多,却没有一儿半女,单纯的她成了鬼魂之后才知道,夜淳风根本没有沾染任何女色,连留宿在她房里的时候,他也都是和衣而睡,并没有任何越轨行为,雪音只当夜淳风其实只是不中意她,对她好也只是随性而为,今生若是还有缘分,雪音希望能够成为他最有力的内助。
雪音一直低着头想事情,情绪藏得很好,可是耳边突然传来清音的叫唤,打断了她的思绪。
“妹妹?”清音低声呼唤着。“妹妹怎么了?”
雪音抬眼,露出了和顺的笑容。“哥哥,我没事,只是因为这周围绿竹环绕,加上大师泡的茶滋味精妙无双,因此就有些感悟罢了。”
雪音这话引来了法宣大师的注意,刚刚雪音心事重重,法宣大师是看在眼里的,见雪音如此快速的收回思绪,应对得体,当下便暗赞一声,心说:这孩子果然跟月华小友说的一样,不可小觑。
然后法宣大师便一脸笑容地问道:“哦?南宫小姐有什么感悟,不知可否说与老衲听听?”
雪音听到这话,顿时眉头轻蹙,心想着这法宣大师可真是麻烦,她就不相信这高僧刚才没看出来其实她是心事重重,哪里是有什么感悟,这不是逼她非要说出点什么吗?
不过,人家是高僧,旁边又坐着夜淳风和两位哥哥,雪音也不好拒绝回应,只好笑着瞎编道:“一片茶叶,看起来是那样细小、纤弱,那样的无足轻重,但却又是那样的妙不可言,茶之内功,无喧嚣之形,无激扬之态,一盏浅注,清气馥郁,茶入水便如人入世,生死之间从此有了说不完的故事,小女子拙见,倒是让王爷和大师见笑了。”
雪音心想着,她刚刚所想的事情是不能随便说出来的,还是根据前世的所见所闻,说出一番对茶的感悟来也就算了。
听到雪音的话语,夜淳风和南宫月华都是神色清淡,没有表露出多余的情绪,似乎觉得理所当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这样的反应多多少少让雪音有些失望。
南宫清音则是有些惊疑地望着雪音,心里想着,妹妹何时说话这么有文才了?他哪里知道这都是雪音前世听来的,她随口套用解围罢了。
法宣大师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笑道:“南宫小姐小小年纪便文采飞扬,老衲佩服。”
说着法宣大师看向夜淳风,笑道:“小友以为如何?”
夜淳风对着雪音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淡淡道:“南宫小姐是个懂茶之人,一个做事自私自利全带目的之人,不会真正明白品茶的奥妙,不会懂得如何来“品”茶,这样的人喝茶一般都只为解渴,全然感觉不了茶内深味;淡泊明志之人品茶,心思宁静而恬然,能在或浓或淡或香或涩的茶水中慢慢品味出那份清香;而总是怨天尤人之人,就如挑剔的品茶人总是抱怨茶叶不是上品,不是嫌涩就是嫌淡……其实,人这一辈子,何必总让自己为那么多的繁琐之事而累呢?保持一颗平常心,善待一切可以善待之人,淡薄名利,尽有限之力,做能做之事,到了垂暮之年,回首自己的一生,了无遗憾,也就无愧今生了。”
见到夜淳风对自己示好,雪音心底自然是喜不自胜,然而,她已经不是前世那个不懂世事的小姑娘了,虽然见到夜淳风的时候心情激动,可是好事多磨,很多事情急不来,若是有缘分,该是她的,她会紧紧抓住,因此,她此刻面色平静,对着夜淳风露出淡淡的笑容。
法宣大师面色平和道:“小友第一次说这么多话,可真是令老衲惊讶,世人传言小友是个暴戾王爷,可小友今日这番话中含义大有禅意,并不像传闻中那般脾气暴躁乖张。”
“大师又取笑我了,我不过是一俗人,说的话哪里会有什么禅意,只是听了南宫小姐的话有感而发罢了。”夜淳风低笑着摇了摇头,垂下眼帘,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
雪音怕不小心露出自己的情绪,扭头看着法宣,法宣这个时候突然笑了起来:“小友谦虚了。”
五个人轻笑着继续品茶。
耳边传来清脆的虫鸣鸟叫声,雪音抬头看着周围的场景,青竹幽幽,心中想到,这一世,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重生一次何其不易,无论如何她都可以争取到自己的幸福,做好自己的本分就好,又何必在意那么多虚无缥缈的东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