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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兰山道观建在废弃的半山上,从前倒是人迹罕至,可自从两三年前这座关闭多年的道观重开了之后便陆续地有人前来问卜,尤以妇人居多。

渐渐地也在各村之间流传开来,说那道观的观长能治妇人不孕之症,只要备足了诊金,观长便能施以神迹,十个不孕妇人里面至少有半数能够怀得孩儿,因此慕名而来的人也多了起来。

不过不管这座道观的香火是否鼎盛,这观里的人手却没有添置,除了一个观长,一个道姑,还有一个守门的瞎眼婆子之外便再也没见其他人。

当然,这对有些想要隐瞒姓名前来求治的贵妇人来说无疑是极其便利的。

上官氏便是其中一个,住在大兴田庄的时候她几乎隔三差五便往道观而去,因她出手大方,道观的观长也乐于接待她,经常是她一个人霸着一整日,若这时遇到其他妇人前来求治,也只能择日再来。

爬了小半个时辰的山坡,萧晗立在道观门口打量起那有些破旧的牌匾,牌匾已经发黄破朽,甚至还有虫蛀的小洞,风一吹便发出吱嘎的响起,就像随时都会掉落一般。

“按理说那观长能治妇人不孕之症,这得的诊金也不会少,怎么还不舍得修缮这道观?”

萧晗摇了摇头,很是不解。

俗话说佛靠金装,人靠衣装,门面装点的气派些,来的人瞧见了也舒服不是?

而木兰山道观却是这般破败的模样,当真是自有倚仗所以才酒香不怕巷子深?

“小姐有所不知,这道观外看着还算是好的了,至少台阶还扫得干净,您进里面一瞧,那可真是又乱又杂,说是道观不若说是库房,我瞧着案台上供奉的香火都时燃时灭,这些人根本心不诚!”

梳云轻哼了一声,又扶了萧晗上台阶,轻轻磕响了大门。

开门的依然是那个瞎眼的老婆子,梳云便上前道:“婆婆,昨儿个我来过的,说是为了我嫂子的事,可那位道姑让我把人领来才给看,今儿个我便把我嫂子给带来了。”说着便拉了萧晗往前站。

萧晗今日确实穿了一套姜黄色的旧衣裙,又将皮肤抹得暗色些,特意画粗了眉毛,满头青丝在脑后挽了个髻,只插了一只素银的发簪,虽然瞧着像是普通的年轻妇人,可那气质一看就不同。

“婆婆好,小妇人今儿个特意来求见观长的。”

萧晗佯装羞涩地低了头,目光却不经意地往道观里瞄去,道观里很是清静,只是布置不经心所以显得残破老旧,此刻也不见一个人影,难道是她们来得太早了些?

“昨儿个来的小丫头吧,这声音我老婆子记得。”

瞎眼婆子穿着一身灰色布裙,虽然眼睛瞧不见了,可这耳朵当真是灵的,又侧着头往梳云那边凑去,“你们今儿个来得可真早,也不知道观长起身了没……”

“难道观长和道姑都不做早课的,都这个时辰了?”

萧晗有些诧异,亦发觉得这道观不像道观,道姑不像道姑,莫不真是招摇撞骗的江湖郎中?

“你年纪轻轻地懂得什么,观长昨日诊治了一位贵人,眼下身体累了也是常理!”

瞎眼婆子却不觉得有什么,随意一句话便打发了萧晗,“今儿个道姑和观长还未起身,你晚些时候再来瞧瞧吧!”说着便要掩上大门。

“婆婆等等!”

梳云一急赶忙拦住了那瞎眼婆子,“咱们好不容易来上一趟,就请观长瞧瞧我嫂子吧!”说着便递了一角碎银子到婆子手中。

瞎眼婆子摸到银子微微一怔,又用牙咬了咬,这才笑开了,“你们等着,我去看看道姑起了没!”说罢便转身摸索着往前而去。

想来这瞎眼婆子是很清楚观里的道路,即使看不见可这路仍然没有走错,不一会儿功夫便领出了那个身形高挑长相清秀的道姑,确实是那日萧晗瞧见过的那位。

只是那道姑一路走还一路不耐烦地打着呵欠,又瞪了瞎眼婆子一眼,不满道:“怎么那么早就来人了,你没瞧见观长还没醒么,也不知道打发了她们走?!”

“是昨日里来过的小丫头,将她嫂子给一并带来了,我瞧着她们姑嫂心诚得很,便来看看你醒了没!”

瞎眼婆子得了梳云的好处自然要帮着她们说话,又点头哈腰地将道姑给领了出来,那态度好不殷勤。

萧晗一直站在门房处,看着那道姑和瞎眼婆子走了过来,心中的疑惑更甚,怎么这里越看越不像是一个正经的道观,连这观里的人都那么奇怪。

不说这守门的瞎眼婆子功利,就是这道姑也没个正形,哪有还没见着人便撵走的道理,他们便是这样对待观里的香客不成?

“行了,我看看人再说,还不知道今日观主有没有力气给人诊治呢!”

道姑说着便将目光转过了头来,待瞧清了萧晗主仆后不由惊喜地眼前一亮,快步走了过来,又将萧晗上下打量了好几眼,这才谄笑道:“这位女施主生得好生俊俏啊,我在这道观几年了都没瞧过这样的美人。”说罢又看向一旁面容平平的梳云,说出的话语便带了几分酸味,“这就是你嫂子吧,瞧着那么年轻,你哥哥真是好福气!”

梳云被呛得咳嗽两声,又见萧晗面色如常,只能硬着头皮应了声是,又对那道姑说:“今日咱们赶路来也不容易,还请道姑帮忙通禀一下观长,得闲了给我嫂子瞧瞧。”

“行了,你们俩且先等着,我进去问问观主再说。”

道姑又看了萧晗一眼,临走时还笑着给她飞了个眼神过去,那模样当真是妩媚勾魂

萧晗着实地打了个激零,只觉得双腿都有些软了,赶忙扶住了一旁的梳云稳住身形。

“嫂子可是累了,先坐着歇会。”

梳云也看出了萧晗有些没对,还以为她是爬山累到了,扶着她到一旁的小杌子上坐下等候。

萧晗却是摇了摇头,心里一阵怪异。

想那道姑明明是个女人,她竟然还觉得那个眼神有些勾人的感觉,她这是疯了不成?

女人……

女人……

有个念头极快地在萧晗脑中闪过,快得让她有些抓不住,只能瞧着一旁的梳云怔怔发呆。

梳云因为习武的关系,已经比同龄人都长了个子,在女子中也算是高壮的了,可与那道姑站在一起还是矮上了半个头。

那样的身高都像个成年男子了……

还有这道姑的声音有些雌雄莫辨的意味,甚至还带着一丝喑哑。

当然,也不排斥有些女子的声音粗厚了些,但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更何况道姑的胸口还鼓鼓的,比一般妇人都要高耸呢。

想到这里,萧晗不由深吸了口气,怕是她多想了吧。

而就在萧晗主仆等候在门房处时,道观的后院厢房里正进行着一场不为人知的对话。

“大哥,你就快些起了吧,我看那小娘子生得尤其貌美,若是将她弄到手里快活几日,也不枉费咱们在这里窝了这些年!”

说话的是刚才与萧晗她们见面的道姑,只是此刻她还哪有半丝媚态,动作间都是粗放的大开大合,分明就是个假道姑,此刻他只一个劲地攥着榻间的人起身,“平日就尝些附近村的农妇,你不腻味我都觉得烦!”

“昨日不是才与那位贵人相好过,怎么你心里又痒痒了?”

床榻之人缓缓坐了起来倚在床头,他声音更加低沉,一头青丝随意地披散在脑后,中衣半敞着显得放荡不羁,斜飞的眼角里带着一股慵懒之意,面容竟然与那假道姑有七分相像。

“大哥,这可真是个绝色,咱们走南闯北那么些年,采过的妇人小姐们都是不少,可还未碰见过此等佳人,她天生桃花眼,即使不笑都柔媚入骨,我就瞧了一眼这心就痒得不行!”

假道姑顺势坐在了床榻上,唇角一扬,“是昨日里来过的小丫头带来的,说是她嫂子,可我瞧着不像,那姑娘虽做妇人打扮,可看着却像个雏,指不定是哪家的小姐出来玩乐的,不想却是栽在了咱们手里!”说罢唇角的笑意更大。

“什么,还是个雏?”

被假道姑唤作“大哥”的男子皱眉深思,“若真是哪家小姐起了兴致出来玩闹的,真被咱们给采了怕是不能轻易作罢。”一顿之后又苦口婆心地劝道:“二弟,这个安乐窝咱们好不容易才找着,女人还会自个儿送上门,可比往日轻松多了,又不会被官府给追捕,难不成你还想过从前逃亡的日子?”

“不想。”

假道姑摇了摇头,可心里仍是不舍,又撇过头去负气道:“可到嘴的肥肉就这样溜了我又不甘心!”

男子叹了一声,“那你把人带进来吧,我先探探底,也别轻易行事,以免惹上了麻烦。”

他到底要年长些,想得也长远,万不能为了一时的快意而毁了他们兄弟长远的安乐,这样可划不来。

“大哥说就是,我这就把人给领来。”

假道姑听了这话心中一喜忙笑着站了起来,顺手拿起桌上的两个馒头递了过去,“快些穿戴整齐,可别给那小娘子看出破绽了。”说罢拢了拢自己用馒头垫高的胸脯,这才欢欢喜喜出门迎人去了。

萧晗久候不至也有些意兴阑珊,原本都要准备与梳云打道回府,却又见着那道姑喜笑颜开地走了出来,挤开梳云站到了她跟前来,伸手就握住了她的手腕,亲切道:“观主知道女施主心诚特意一见,女施主快随贫道来吧!”

“不劳道姑,我自己走就可以了。”

那道姑的手一碰着她萧晗便觉得全身都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忙挣了开去。

假道姑也不恼,只对她飞去一个媚眼,又转头交待了瞎眼婆子今日不再见来客,这才领着萧晗主仆往里而去。

越往里走,萧晗越觉得心里不踏实,又招了梳云过来,低声吩咐道:“若是待会有不对的地方,你便去找人来。”因着怕道观里的人起疑,萧晗将随行的护卫都安置在了一里地外,而且都是分散在各处,若是她有什么变故,哨声为令,这些人听到信号也会第一时间赶到道观。

如今她做事可没有那么莽撞,虽是为了一探道观的究竟,可也要以自身安危为重,她的命不仅是她自己的,她还要为叶衡保重,这是他们彼此之间的承诺。

“是。”

梳云轻轻点了点头,整个人不由警惕起来,她也觉得这道观有些蹊跷,特别是那道姑看萧晗的眼神,怎么让人觉得那么不对呢?

“这后院里便是观长的清修之地,平日里也无人打扰,女施主请随我来。”

假道姑在前方引路,不时地还往后瞧上一眼,就怕萧晗她们走岔了道,言语动作间殷勤得很。

“有劳了。”

萧晗抿了抿唇,脸上的笑意渐收。

这后面的院子的确很大,过了一道月洞门后上了抄手游廊,之后再入了穿堂后才瞧见左右的厢房与正中的堂屋。

堂屋此刻门户敞开,可以瞧见里面供奉的有道家仙人的画像,缭缭几柱清香插在三角铜炉上,余香在炉上飘散着。

“观长可在?”

假道姑带着萧晗主仆到了堂屋外,又向里问了一声,待听到里面的回答后才转身对萧晗笑道:“女施主请入内!”又拦住她身后的梳云,“这位姑娘不能入内,观主不见等闲之人,你与我一同在这等着。”

“不行,我要跟在我嫂子身边,谁知道你们里面是怎么样的啊!”

梳云嚷嚷着要进去,假道姑却一个劲地阻拦,并扬言道:“你们若是不信就别来,既然来了这里就要遵守这里的规矩,昨儿个那位贵人到了咱们道观不也没带丫环进去,怎么咱们堂堂的道观杵在这里,你还怕我们观主把人给吃了不成?”说罢轻哼了一声,目光从上到下地打量了梳云一眼,不过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一会儿他动动手脚都能将人给收拾了。

“嫂子!”

眼见萧晗就要跨门而进,梳云不由心急地唤了一声,眉眼间的焦迫显而易见。

“大门敞开着呢不会有事,你且在这里候着。”

萧晗对梳云使了个眼色,面色微微一敛,又扣紧了手中不知道什么时候拔下的银簪,这才抬脚跨进了门槛。

假道姑嗤笑地看了梳云一眼,随意地往门上一倚,又对她道:“安心等着吧,你嫂子缺不了一块肉。”说罢又往里瞄了瞄显出几分期待之色。

“就没见过你们这样修道的,只怕修道是假,看病拿人诊金才是真,不然哪里像是道观的样子?!”

梳云没好气地瞪了那道姑一眼,索性坐在了门槛边上,只要萧晗不出来她还真就不走了,又暗暗摸了摸袖袋里的哨子。

这道姑走起路来身轻如燕,一定是个练家子,她不得不防。

“我大……咱们观主本就医术超群,若是无法也不会落脚此地,虽是借着道观修行,却也是做起了老本行,造福了邻里相间也是一桩善事不是?”

假道姑倒是一点也不生气,反倒与梳云论起理来,且还自有自己的说辞,梳云说不过他,只能瘪瘪嘴不再说话。

萧晗听到了身后梳云与道姑的对话却并没有回头,径直向里走去,堂屋边上是一个隔间,光线有些昏暗,能够隐约瞧见一个人背坐着她,那人身影高大,一头青丝也挽在了圆帽里更显得脖颈修长,此刻正坐在蒲团上念念有词。

“观主!”

萧晗轻唤了一声,那人才缓缓侧过了身来,却只瞄了她一眼又转了回去,“女施主请坐!”嗓音低哑,一点也不似女声,可那微侧时凸翘的身形又分明又是个女人。

这下萧晗有些糊涂了,心里不觉打鼓,手心也冒了汗,心中的那个想法几乎就要破土而出,可为了不让别人看出破绽她又稳住了心神,道:“久闻观主圣名,这才一心求来,还望观主解我之忧。”

“女施主说笑了,你这身段一瞧就是还未与夫家圆房过的,怎么也来向我问这求子之方,可是戏弄于我?”

观主嗓音沉沉不辨喜怒,倒是让萧晗面色一变,提防之心更重,这人竟然能够看透她的女儿之身?

危机感重重袭来。

几乎思绪只是一转,萧晗已经下意识地笑了起来,“观主真是好眼力,其实屋外的那个也不是我的小姑子,而是我的贴身丫环,此次前来是为我那已出嫁的姐姐寻得求子良方,若是观主能够解我姐姐之困,必备上千金万两酬谢观主!”

千金万两?

观主听得心中一颤,手中的拂尘都不觉握紧了

这样大的数目那可真不是一般人出得起的,想来这对主仆也不是一般人家所以才会乔装来此,如此一来就更不是他那二弟能够肖想的。

这样一想,观主心中便有了决断,即使这女子再美也要有命才能消受得起,不由沉吟道:“本观主治病也需要见得本人才是,不然就凭这口舌一说女施主也不会相信。”说罢心中很是得意。

无论是粗鄙的村妇还是有钱人家的贵妇,嫁了人后莫不是求个母凭子贵,为了能生个儿子什么都舍得付出,他就是抓住了妇人的这个心理才能屡屡得逞,如今看来也不例外。

可是他那个二弟是个倔脾气,若是这女子成了亲还好,如今却是处子之身如何能碰得,若是贸然行事恐会招来大祸。

“行,回头我就进京去找我姐姐,观主先收下定金,只要我姐姐能够顺利得子,酬谢只会更多。”

萧晗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摸出百两银票搁在了桌上,又对着观主微微福了福身,“那如此我就不叨扰了,到时候接了我姐姐再尽快赶来。”

“好,我就等着两位女施主前来。”

观主仍旧没转过头来,却是等着身后脚步声渐歇才拿起桌上银票看了一眼,满意地一笑,“出手就是一百两,可比那些村妇的碎银子强得多,这单生意做得。”即使没做成也能尝尝那贵妇的滋味,想必要比昨日那位身无二两肉的贵人要好得多了。

淫思上脑,观主不由咧嘴一笑。

这厢假道姑送了萧晗主仆出了道观却是满心地不愿,他是想让观主留下萧晗的,却不想没能遂愿,眼下瞧着人要走了他心里更是猫抓的痒,犹豫着自己是不是要出手。

梳云也察觉出了身后之人有些不稳定的气场,不禁挡在了萧晗身前,指间扣紧了匕首,随时准备应变。

却不想萧晗忽地转过了身来,对着假道姑清浅一笑,“今日有劳道姑了,我已与观主说好,到时候再带着姐姐一同过来。”那笑容犹如枝头绽放的春花,摇曳生姿,刹那间便晃花了假道姑的眼,他只能怔怔地点头,眸中留恋之色更浓,“在下等着女施主再来就是!”

“好。”

萧晗笑着点头,又扶着梳云的手跨出了门槛,轻摆腰肢款款而行,向着山下而去。

等着到了山脚,再也看不到那道观的影子时,萧晗这才脚软地倚在了梳云肩头,冷汗涔涔而下,闭眼微喃,“梳云……”想到心中那个猜测,她只觉得喉咙一阵阵发紧。

“小姐?”

梳云凑近了几分,也不知道怎么的,离开了道观她整个人才放松了下来,而与那道姑相处时她却一直紧绷着,这是一种习武之人天然的直觉。

“我觉着……那个道姑与观长,”萧晗说到这里转向梳云,紧闭的眸子陡然睁开,其中精光乍现,说出的话语却没有一点含糊,“我觉得他们是男子!”

“什么?”

这下轮到梳云傻眼,若这道观里的道姑都是男的,那些妇人又是怎么求的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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