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村的路上,开始一段路和支书一起,还有右岸村的几个队长,大家都只是打哈哈,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等到路分叉以后,魏队长就说,“水清啊,我不知道你们前队怎么样,我们后队情况可是有点不妙哇,我看要是弄不好队里分裂也不是没有可能!”
“分裂?”姜水清甚是吃惊,过去只是听说后队闹得有点凶,可是听到说分裂还是第一次。“咋分呀?”
“还能咋分,不就是愿意包产到户的继续留在一起,不愿意的那些人说是想并到你们前队去。”
“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前队就不会分下去呢?”姜水清是问魏长顺,同时也是在问自己。老实说他不敢保证自己队里就一定能守住这个集体。即便是队里没人闹事儿,(这只是个假设,其实姜水清心里很清楚,郝发财是最想赶紧分开的人),公社那里也会施加压力的,哪一次不是上面发了指示命令,下面多少一迟疑,都会拿着小鞭子督促执行呢。这一点姜水清心里很清楚。
“你们分不分我也不清楚,假如你们也分,这些人宁愿自己成立一个生产队呢!”魏长顺慢慢解释说。
“这么说,情况还是挺严重的,那刚才支书在,怎么不给他说说呢?”
“说啥,那么多人,怎么说,这不是让人笑话我吗?再说了,人家这是在背后活动,我也只是听说而已,真的等到他们要摊牌,我再去找支书也不晚!”
“魏队长,你是长辈,经历多见识广,你觉得这事儿到底能行不?”姜水清这是真心在向魏长顺请教。
“上面的事儿,说不清楚。五三年那时候说合作社,也是这么说的,反正都说是为了咱老百姓吃饱肚子,过上好日子,我们信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和你岳父在村里最活跃,最后不就是分成了两个生产队。如今的情况我看不出道道来,不过我觉得像岭上那种情况,分了还真是不错,反正这些地分给个人,你种不种那是你自己的事儿,你要是不好好种,最后你没有饭吃。”
“可是,岭上的根本问题我觉得不一定是分不分的问题,应该是水源的问题。”姜水清插话道。
“可是具体到咱们方庄村,那可就不一定了。我们后队情况你知道,分和不分都没啥区别,至少短时间内不会有多大变化。可是你们前队那么多小生意,加上煤窑,要是分了,可是一件头疼的大事儿!水清,你可得早一点拿个主意,免得到了时候抓瞎了!”
在村口,两人分手,姜水清顺路去了仓库,他想亲自看看到底仓库里还有多少存粮,就像魏队长说的,真要是到时候分了,自己心里必须有个数才对。到了仓库,保管员不在,他看到一个小同学,不管认识不认识,就叫住人家,“小同学,你知道贾保管家吗?”
“队长,你说是前队的贾保管吗?他儿子也在这里上学呢!”
“真的?你给我叫一声!”
不一会儿,一个十来岁的小男孩儿跑过来,见到姜水清,认识,热情地叫,“叔叔好!”那孩子还顺手行了一个少先队礼。姜水清觉得好新鲜,这种举手礼好多年不见了,他还是小时候见过别人行礼呢。
“你回家跑一趟,说是姜叔叔在这儿等你爹呢!”
那孩子听完就跑走了。
姜水清就走进大庙,他看了一群学生在玩扯狼尾巴游戏,心里就觉得这些孩子们真是幸福,同时他也想起来自己跟廖平的那个孩子要是不流产,说不了也该上学读书了。想到这里,他心里就是一阵翻腾,假如这孩子还在,那么廖平也可能就不会去上大学,即便是上了大学,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变心了。想想心里就是一阵子惆怅。
“队长,你怎么来了,找我吗?”晓芬走过来跟姜水清打招呼。
“晓芬,你这脸上是咋了?”姜水清第一眼就看到晓芬脸上有个疤痕,很明显。
“没事儿,不小心碰的!”看晓芬的神情不像是真话。
“出啥事儿了?”
“没有!”晓芬不想说,毕竟她还是新婚呢。
“吕老师的事儿咋说了?你老公公派人手了吗?”姜水清想到吕老师马上就要走了,这后队总是要推荐一个人来替补才对。
“队长,我不是结婚了吗,以后我不就是后队的人了,要是这样,这个空缺我公公说最好是前队来补呢!”
姜水清听了,觉得挺好玩儿的,过去小学校替补老师魏长顺一向都是争来争去的,这个晓芬当时要不是因为她是他未来的儿媳妇,他都不打算让步。结果,现在却是大方起来,为啥,还不是因为要分家了,各家各户,自己种地,谁还会争着来当这个民办老师呢?不过姜水清想想也是,晓芬也就是后队的人了,这么说,每队一个,那么他就觉得自己前队出一个,也不是没有道理。假如说,将来真的是前队也分家了,那老师的工资就跟着煤矿上走。
“嗯,也对,那么你觉得咱们前队这里谁合适?”姜水清问晓芬。
“还能谁合适呀,祥玉桃子都行啊!”晓芬见到姜队长征求自己意见,就呵呵笑笑,把自己最后好的姊妹推了出来。
“不行,人家祥玉已经有了婆家,说不了今年就要出嫁了!”姜水清赶紧说。
“那桃子呢,她总可以吧?就是将来嫁了人,也不会离开咱村的,对吧?”晓芬这样说,姜水清多少有点吃惊,他听说桃子已经说好了婆家,可并没有听说婆家居然会是方庄村的,就赶紧问,“谁呀?”
“咱们队里的,你猜会是谁?”晓芬卖了个关子。
“你们在猜什么谜语呢?”贾保管到了,问了一声。
“没有,我跟队长开玩笑呢!”晓芬看他们有事儿,就赶紧离开。
“老贾,你听说过桃子婆家是哪里的吗?”姜水清还不死心很想知道答案。
“没听说呀!”贾保管似乎信息比姜水清还闭塞呢。
在仓库走了一圈,仓库里的库存粮食让姜水清没想到还有这么多,虽说大部分都是粗粮,可是粗粮也是粮啊,“姜队长,这些大部分都是救济粮,咱们队里几乎没几户来领粮食的!”
“中,我知道了,我见了厉逹,让他们都弄走,省得到集市上卖啦 !”姜水清觉得这些粮食算不了什么问题,交给煤窑上,要不了半年,肯定是要见底儿的。
过了三月三,遍地的迎春花陆续开放了,这就是说方庄村上坟的季节到了,同时也是大人小孩儿到山上来的时候。一般村子里的人都会集中在几天里专门来上坟,除了本村的人,也有出门的闺女回娘家来给过世的父母上坟的。所以这也几天村子里山坡上沟壑里,显得特别热闹。这个时候,天气也特别的好,大太阳照着,有些年轻后生们,胆子大的就可能脱光了衣服到河滩水潭里洗澡呢。
姜水清一个人冷清清地去给岳父廖硄上坟,因为这两天大姐廖凤回婆家去了,说是回去几天要种红薯烟叶什么的。姜水清不会进灶火炸东西,就把家里有的点心收拾了几分,算是敬献给廖家祖宗的供食。
回来的路上,他看到不少人步履匆忙地往后队的烟炕那里赶,看样子像是要开会似的,年轻的还有小步跑的。姜水清也想过去看看热闹,到底魏队长在搞什么名堂。三步并作两步,很快他来到烟炕大院的外面,见到里面已经挤满了人。从外面根本看不到魏队长的影子,不过,他似乎听到大家在议论,应该不是开会,而里面似乎在争论着什么。不一会儿,就见到魏长顺出现了,他站在一个高处,大概应该是马车上,他大声吆喝着,让大家静一静,说了老半天,好不容易才算是平静下来,“老少爷们,咱们不能这样吵来吵去的。今天既然大家都在这里,我也表个态,愿意分地的,站在这边,不愿意分地,想继续干集体的,站这边,我们总得先弄清楚人数,户数,这样我也好给大队支书汇报不是?”
“我们就是希望魏队长不要当队长了,我们想请前队的姜队长来当队长!”不知道谁吆喝了一嗓子,结果下面的人又乱了。
“你胡扯些什么?你以为姜队长是三头六臂,说来就能来吗?”说着就有人冲到了那个说话人身旁,眼看就要动手,被魏长顺大喝一声,“长福,你要干啥?”这个长福是魏长顺的堂兄弟,听到堂哥发了脾气,那个叫长福的也就楞在那里。
“大家赶紧站好了,我让会计来统计一下人数!”魏长顺再次吆喝。
“不行,不能站,万一过后没有分家,岂不是让队长穿小鞋吗?”刚才那个人又喊了一嗓子。这一次,魏长福没有给他机会,直接下手把这家伙给摁住了,本来他以为把这个混蛋拉出人圈子就算完了,可是没想到这个人的声音代表了不少人的心声,就在那个人被摁住的那一刻,有人就故意聚在了一起,人群一下子乱了。这样你推我搡,那个人趁机跑掉了。姜水清看得很清楚,那人他认识,就是他们家老四一起在民办高中读书的那个男孩他爹,吴凡圭。
双方的人开始推搡,后来有人动用了胳膊去扛,接着就是拳头,这下子乱了套。魏长顺不见了,应该是被家里人保护了起来,已经推到了背后的大房子里。姜水清想上去帮一把,制止这些乱象,可是他知道这里不是前队,他吆喝一声,大家都会停下来。不过,看到这种情况,不管心里不甘,他就故意吆喝了一声,“大队支书来了!”
别说,这一嗓子还挺管用,几乎所有人都停下来,四处看看,好像没有什么大队支书。不过因为这个缓冲,大家都觉得刚才有点莽撞,有些上了年纪的人就从院子里撤出来,妇女们就在那里找丢掉的鞋子头巾。只有那些半大孩子们,依然站在那里不动,这些小年轻就是喜欢打架,如今有了这么好的机会,那还不好好过过瘾!
一大半人走了,院子里显得稀稀拉拉的,魏长顺才从门后出来,有几个人陪着。姜水清想过去说句话,可是觉得这个时候过去不是好时候,不等于告诉人家自己一直在这里看人家的笑话吗。
姜水清走了,不过他心里清楚,看来这个问题真的很严重,要是处理不好,说不了他们前队一样会出现这种情况,这可不是他希望看到的。于是他决定找郝发财好好开诚布公地谈一次。
来到郝发财家,结果人不在,说是去煤窑上拉煤了。这也正常,隔三差五的,去弄些煤回家,家家户户都这样。姜水清根本没有多想,他就直接奔去了煤窑上。
到了办公室,贾桂玲尾随着进来,“队长,过了年,你这才是第二次来这里吧?”贾桂玲变得胆子大了,敢跟姜水清开玩笑了。
“没啥事儿我老是跑来干啥?你这里也没啥好吃的!”姜水清同样开个玩笑。
“你想吃啥,我通知厨师给你做!”
“算了吧,我前边吃了,后边就有人指着我脊梁骨骂娘。你知道的,我娘躺在床上不能动,我不能再给她挣骂名了!”姜水清觉得开心,说话很轻松。
“谁要是骂了,就是那人眼睛瞎了,要不就是坏了良心!”贾桂玲还真不含糊。扞卫姜水清的荣誉那是实打实的。
“厉逹呢?”刚说完,姜水清马上改口,“算了,等一下,四楞子,我想给你说件事儿,现在村子里小学校有个空缺,你想不想去当老师?”
“队长,我初中还没真正毕业,你看我教书中吗?”贾桂玲这样反问,那就是不愿意了。
“晓芬不也是初中毕业吗?”姜水清也反问了一句,不过马上又说,“这样子,你知道桃子跟谁在谈恋爱呢?”
“队长,这也不是啥秘密,你真的不知道吗,不就是咱们这里的魏兵吗?”
“魏兵?”姜水清顿了一下,“你别说,还真合适!中,那就是桃子了!”
“队长,你是说让桃子去当老师?”
“对呀,不行吗?”
“也不是不行,可是桃子的脾气那么暴躁,要是她天天发脾气,还不得把学生打一遍呀!”贾桂玲最清楚这帮同伴们,她说的话应该不会有假。
“真的是这样吗,过去你们大家经常过来找廖平玩儿,我可是看就数她腼腆呢!”
“那是假象,人家都怕你,所以见到你没人敢大声说话,要是你不在,我们就会闹翻天的。”说到过去,贾桂玲愈加兴奋。正高兴呢,她突然蹙起眉头,“那个,那个,廖平她最近有来信吗?她在那边过得咋样啊?”
“你问我我问谁呀?刚走的时候,倒是来过两封信,还寄过钱呢。再后来就没了消息!”提到廖平,姜水清多少还是有点担心,虽说已经不是夫妻关系了,可是毕竟是曾经的夫妻。再说了现在至少还算是兄妹关系吧!
“好了,不说了,你去叫一下厉逹过来,我有话说!”
贾桂玲站起来,没有马上出去,只是看着姜队长,最后问了一句,“队长,你就没有想过再找一个?”
说完,也没等姜水清回话,小碎步跑出去了。
不一会儿,厉逹进来,“水清,你来了,我在大门口怎么没有看到你进来呀?”
“那谁知道,我也不会隐身术。这个时候你到门口干啥呢?”
“哎,还不是郝副队长来拉煤的吗,我过去闲聊几句。”
“都说啥了?”姜水清引起警觉。
“还能说啥,不就是包产到户的事儿呗!”厉逹没当成事儿说。
“他想动员你参加分离生产队的事儿,对吧?”姜水清也不顾及,对于厉逹他还是有信心。
“队长,”厉逹很是吃惊,“你真是神了,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哇?刚刚他还说这事儿谁都不知道呢!”
“你啥意思?”
“我能有啥意思,我这人你还不知道,我的意见永远跟你保持一致。”
姜水清点点头,他知道厉逹这样说绝不是奉承,可是他还是要提醒厉逹一句,“我说呀,咱们这个煤窑名义上是公社的,可是实际上是归咱们这个生产队投资的。”
“队长,这个我知道,大家都知道!”
“可是,发财叔肯定也给你说了,上面要求我们要搞包产到户呢。真要是那样,我们这煤窑归谁呢,你想过没有?我刚才路过后队的烟炕时,那里没人干活,该种烟叶了,没人下地,而是聚在一起吵架,争论该不该分开呢,要是这样下去,他们后队真的会一分为二呢!”
“你说这事儿我知道,前两天那个吴凡圭不是上来拉煤吗,我们聊过几句,他还想通过我跟你见一面呢!”
“他啥意思?”
“他想问问你,看看能不能把他们后队这些不愿意单干的人合在咱们前队里来。”说完,厉逹看着队长有啥反应。
“你们觉得,我们前队就一定不会分开吗?”
“队长,我们觉得应该不会。至少我知道的,大部分人不愿意分开单干,如今咱们队好不容易弄到现在,就算是分开了,为了啥呀?大家谁不明白,真要是分了,除了种地,估计别的啥生意也弄不成了。至于郝副队长,他愿意分开,那是他的事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小小九,人家咋打算的,咱咋会知道呢!”
厉逹的话的确实是代表了大部分社员的心声,可是姜水清依然不能掉以轻心,他知道社员的意见是一方面,主要还是要看上面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