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时,姜水清还是去看了族长爷爷,见到老人家已经不能起床,可是精神依然矍铄。他见到水清来了,就要坐起来,廖长有就抱住他肩头起来,在背后靠了一床棉被,又帮他整理一下衣服。
“爷爷,你身体还好?”
“好!外面太冷,我不想出去,还是被窝里暖和。”
“你爷爷他怕冬天,等开了春,到外面晒晒太阳,身子骨还会硬朗一点儿。”廖长有也在解释说。不过姜水清看族长爷爷这个样子,有点油尽灯枯的感觉。
“你出去!”忽然老人就指着自己小儿子,也就是廖长有说。廖长有有点惊讶,可是他还是出去了。“来,”族长爷爷拉住姜水清的手,“你这个小叔呀,叫我说啥好呢,他是我的亲儿子,可是我知道他对咱们家族忠诚,可是他喜欢虚头巴脑的东西。这几年你把权力交给了他,你都看到了,弄得乱七八糟。可是咋弄啊?他身边围了一圈人,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他用钱把这些人都喂饱了。你回来了,到底还走不走了?给爷爷说句实话!”
姜水清听了心里自然不是滋味,就连族长爷爷都这么问自己,看来普通社员没人会相信他能够在方庄村待下去的。“爷爷,公家的事儿我也说不清。不过,我估摸着应该能待上一阵子!”
“一阵子是多久哇?”看来族长爷爷脑子还是不糊涂。
“三五年吧!”姜水清完全是按照自己的直觉说的。
“嗯,也够了。你这孩子我知道,有本事,可是今天的生产队和过去你当队长的时候不一样了。你还是要好好考虑一下,到底咋样才能把人心收回来。要是能够不惹火那个臭小子最好。不是爷爷袒护他,他虽说能力不行,贪大务虚,可是他对村子里还是忠诚的,值得信任。你好好考虑一下,千万不能着急!”
“嗯,爷爷,我懂!”
姜水清又和祖爷爷扯了一些家常,从这里出来,廖长有就截住他说,“水清,赶紧回县城吧,看这个天气恐怕要下暴雪了。否则你过年都回不去家了!”
“知道,一会儿我就准备走。叔,你还回去吗?”
“算了,没几天了,我跟吴队长廖会计一起想办法算算账把年终分红发下去。”
姜水清走了,他心里很不踏实,总觉得在他们几个人眼里自己成了外人。回到家里,见到大姐廖凤和大姐夫亓步统在等他,“大姐,这么冷的天,你怎么来了?”
“这不是就要过年了,我想着跟咱娘带点东西过去。看这样子,我们过年恐怕去不了城里看她了。”廖凤说着,就把一篮子鸡蛋还有不少黄花菜酸白菜啥的,都指给水清看。
“太多了,我们也就几个人,吃不了的。”姜水清赶紧说。
“不怕,老三和孩子们不在,老四他们三口肯定会回来过年,加上咱娘那个干闺女,山妮儿几口子,没点东西会行。”廖凤说得很真诚,姜水清听了心里也温暖。还是亲姊妹想的周到。
“还有,”廖凤说着,从手提包里掏出一捆东西,方方正正,报纸包好的。亓步统走过来帮助将报纸撕开,里面还有一层是红纸,将红纸打开,露出厚厚一沓钱,都是百元大钞,“水清,这些钱还给你,前几年我们岭上穷,我从咱们家拿走了不少东西,还有老二的自行车,她从外国汇来的外国钱,我都没给你说先用了。现在这些钱我算过了,至多不少,还给你!”说着,廖凤把这些钱推到姜水清面前。
“拿着吧,我和你姐都知道你没了工作,家里人来人往的,开销大。姜省长去世我们也该去随份礼的,也没去成,就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吧!”亓步统也补充说。
姜水清已经把这些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了,再说他也不缺钱花。于是,他就又推了回来,“大姐,两个外甥慢慢大了,上学娶媳妇都需要花钱呢,你们收着吧,也算是我这个做舅舅的一份心意!”
廖凤没动,也没看桌子上的钱,而是说,“你那个大外甥呀,有出息,今年夏天该参加高考了,学习成绩不赖,考个大学看来没多大问题。就是小的,”说到这儿,廖凤突然停顿了一下,看了看亓步统,然后又说,“割麦的时候我去城里看咱娘,我们说起来,你看你和老二有俩闺女,也没个小子,现在计划生育抓的紧,看来再多生一个希望也不大。咱娘的意思是能不能咱们两家换一换。”
姜水清愣住了,换一换,咋换?
廖凤看出了姜水清的惊讶,可是她不在乎,就继续说,“我和你姐夫早就想领个闺女。我都四十出头了,想生也不一定生的出来。把你们家小的给我,我把俺家小的给你。这样多好,你有了儿子,我们也有了闺女!”廖凤说完,就嘿嘿笑着,很得意。
姜水清看了看大姐,觉得她这是异想天开。先不说他姜水清同意不同意,就是那个小的云飞已经是法国国籍,廖朤和妈妈也不会同意的。可是廖凤那个认真劲儿,他不想让她扫兴,就说,“大姐,我今天回去,问问娘的意思。再说,那个小闺女儿根本就不会说咱们这里的话。”
“没事儿,小孩子,学得快,领回来不到两个月啥都会说了!”看来廖凤还考虑的真周到。只是姜水清心里在说,你们真是没有去过巴黎,要是去那里看看她们生活的环境,假如真的回到咱们这里,她真的能适应吗?
“中,我知道了。这个事儿牵涉好多人呢,需要从长计议,也不是我们几个人说了就算了。”姜水清很明显是不同意的态度。
廖凤两口子走了,钱依然在八仙桌上,姜水清很好奇,大姐和姐夫这是发了大财吗?虽说一万多块钱也不是啥了不起的事情,可是毕竟一下子从家里拿出来这么多钱,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还是不多见的。所以对于岭上村,他就多了一分兴趣。难道,他们种地发财了吗?
于是姜水清开车回县城的时候,路过岭上村,他就拐进那个巨大的牌坊。进去不远,就看到过去的岭上村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排排崭新的平房,每一家房子高矮胖瘦颜色材料都一模一样,单是从外观看根本分不出哪家是谁的。姜水清有点担心有人出来碰到不好意思,就围着村子转圈,这时候还是碰到了在方庄村教书的毛老师。两个人见到,都很惊讶和兴奋,“姜队长,你咋就在这儿呢?”毛老师脱口而出,可是很快,他又说,“是去亓步统家里吧?”
“不是,我就是随便转转,参观一下!毛老师家是这个村的?”其实姜水清过去曾经从廖朤嘴里听说过关于毛老师的一些事儿,只是时间久了,记忆模糊。
“嗯,前面一排,就是我家,到家里坐坐?”毛老师发出邀请,碰到姜水清这样的大人物,毛老师虽然有些清高,可是还是很好客。
“不去了,没想到岭上村这几年这么大的变化?”
“啥变化呀,这都是驴屎蛋外面光罢了!”毛老师口气一转,沮丧地说。
“怎么会呢?看这样子比我们方庄村富足多了!”姜水清从心眼里发出赞叹。
“你不是县长吗,你能不知道,我们村是乡里的模范村,这些房子都是上面来盖的。其实你看到没有,家家户户一个样,没有地方垒猪圈,没有园子,过去那些果树也都刨掉了。听起来很好听,社会主义新农村,可是实际上呢,像是城里一个小区,一点也不适用。我们家我爹都是把猪养在一间屋子里。你听说过这种事儿吗?”
姜水清当县长的时候不是没有参观过这样的模范村,只是他走到任何一个地方,他也知道都是预先下面人安排好的,想看到真实情况还是相当困难。今天也就是碰到了毛老师说句实话,否则要是村里人知道过去的县长过来参观,恐怕他看到都是繁花似锦。
姜水清重新开车上路,他的思想有点混乱,上面盖房子修路,不管怎么说,都是好事儿,怎么这个毛老师还有这么大的不满呢?再说,他转了一圈,也没有找到自己想要找的答案,大姐家到底是发了什么财,能够一下子拿出来那么多钱呢?
回到家,姜水清第一时间打电话给厉逹,让他立马到县城来一趟,他有要事商量。然后姜水清才去问岳母娘,“娘,你看,这些都是大姐送给你过年的。”
“嗯,老大现在手里有钱了,也学会了大方。”岳母娘看着这些东西,高兴得合不拢嘴。
“还有,娘,你真地跟大姐说过,想把咱家老二闺女云飞跟她家里铁蛋换换?”姜水清也只是好奇,他心里明镜似的,这种可能性一点儿都没有。
“谁说的?”岳母娘反应很大,看样子是不知道。
“大姐说的,说是你的主意!”姜水清心里在笑。
“这老大,真是想要闺女想疯了。别理她,净说些胡话!”看来这些都是大姐一厢情愿的事儿。接着,姜水清就把大姐还回来的那些钱,交给了岳母娘,“这个你还是存起来吧!”
“水清,我存这么多钱干啥?你拿着吧,我这里不缺钱。”岳母娘又把钱退回来。姜水清不知道该怎么跟岳母娘解释这些钱的来历,要是说好多年之前,廖平汇来的,私自被大姐给领走了,如今还回来,这样岳母娘心里肯定会不好受,她也是七十来岁的人了,干嘛让她因为这么点儿钱生气呢?
“那中吧,我先放着,你需要用钱的时候,告诉我!”
“水清,你过来,”岳母娘把水清叫到沙发旁坐下,“你是不是打算搬回村里去住呀?”
“娘,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好几天了,你都待在方庄村,要不是想回去住,也不会待那么长时间呀。我知道,你也别瞒着我,县长不当了,不是还有不少生意嘛!你也别上火,咱家里不是还有老四能挣钱的吗?”姜水清明白了,娘已经知道了自己不当县长了,一直在为自己担心呢。
“娘,你放心,县长是我辞职的。我本来就不是当县长的料!”
“不当更好,那样我也想回方庄村去住!那里至少距离你爹他近一点儿!”姜水清恍然大悟,难怪岳母娘总是吵着想回老家去住,原来她心里一直惦记着那个埋在黄土地下面已经十几年的岳父呢。
“中,等过了年,我安排一下,要是娘真的下定决心想回去,我们就搬回去。”
“那你上班咋弄啊?”娘又担心别的事儿。
“在家里上班呀。我不是会开车吗,在哪儿上班都一样。”
正说话呢,厉逹到了。进来门,厉逹就问,“听说你回村子了?”
“对呀,消息还挺灵通吗?”说着,给厉逹倒了杯热水,递过去。
“咋样,村子里气氛还好?”厉逹歪着头看看姜水清。
“你啥意思?”姜水清明知故问。
“廖长有,不对,是你叔,没有给你好脸色看吧?”
“你到底听说啥了,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好不好?”
“不是我阴阳怪气,这几年我一直忍着,好不容易盼到你就要回来了,可是我听说他在背后到处串联,不要支持你回来,说你回来要是三天两后晌,根本长不了。他想干啥,还不是贪恋手里那一点儿权利。你不在他就是老大,这么多产业都是他说了算,想干啥就干啥,进进出出都是高接远送,叫谁谁也不愿意失去这个权力。”
“厉逹,不要看问题太片面。毛孩儿叔,没有多少文化,能够支撑这些年,已经不容易了,不能要求条件太高,至少这些公司都还在,”
“真的还在吗?旅游项目半死不活,投进去那么多资金,不说我们的那部分钱,人家外商的怎么说呢?还有,煤矿,赚了一点钱,可是都被他调走了,我们想把设备更新换代,都不同意,要是继续这样下去,我们煤矿就失去了竞争力,我们的成本就会很高,那样我们的煤价呢,毫无疑问没法跟别人去竞争。不是我吓唬你,将来肯定死路一条,你说是不是?”
“别说的那么邪乎!”姜水清轻描淡写一句。他也会知道有问题可是也不像厉逹说的那么严重。
“水清,咱俩也不是外人,要不我提个建议,你认真考虑一下。眼下你回村里,估计工作起来也有困难,不如你先把煤矿和旅游这些事情弄起来,别的让他廖长有随便弄去。等他弄不下去了,你再去接手。否则,村子里会出大乱子的!”
厉逹说罢,直直地看着水清,等待他的反应。这个人和姜水清一起从方庄村小煤窑干起来,算是经过血与火的洗礼,大家那种心灵的交融,不是一般人可以理解的。今天他能说出这样的话,那都是发自肺腑的,一点都不掺假。别人担心姜水清是县长,可是在厉逹眼里从来没有想过他的身份,他姜水清不要说是县长,就是省长就是联合国秘书长,他厉逹该说什么还是要说的。这才只是真正的知己。
“你真这样想的?”姜水清思索半天,才问出了这么一句话。
岳母娘和保姆端饭进来,“开饭了!”
外面下起了鹅毛大雪,厉逹只是随便扒拉两口大米饭,就起身离开,“水清,不吃了,再晚了,我可能回不去了!”
姜水清今天吃了很多饭,觉得今天岳母娘做的饭吃起来特别香,虽说在方庄村彩莲做的饭也不赖,可是怎么也吃不出岳母娘的味道。姜水清知道这是心理在作怪,可是没办法,人就是这么一种动物,同样的东西,要是不同的人端给你,可能味道就会有很大的不同。
吃罢饭,姜水清用手抹了一把嘴,心满意足地说,“嗯,还是家里好,好好睡个午觉!”说罢,他就登登上楼去了。
刚躺下,就听到岳母娘的叫声,“水清,龚经理来了!”
姜水清一个鹞子翻身起来,龚明这个时候怎么来了?他走出房门,龚明已经在楼梯口了。“你下来,还是我上去?”龚明笑眯眯地说。
姜水清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就说,“好吧,你上来吧!”下面是岳母娘和保姆的房间,上面的房间一直都空着,龚明过去来的时候偶尔也在这里住过,不过,那都是姜水清不在家的时候。
龚明上来,进屋,关门,两个人抱在了一起,亲吻,抚摸,一番亲热,姜水清才说,“你这么着急过来有事儿?”
“没有事儿,我就不能过来看你了?”说着,龚明就要有所动作。
“不行,这是我家里,我岳母娘都在下面呢。要不你先去酒店等我!”
“不嘛,我不喜欢酒店的感觉,像做贼一样。”
“对呀,做贼的感觉就对了,不是说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吗!”
“你真是太坏了!”龚明深深地亲了一口,说,“姜总,你还是想办法弄个地方吧,反正我过完年都要搬过来办公的,我不想老是这样偷偷摸摸的,感觉不好!”
“那怎么办,你也认我岳母娘当干闺女,我把你娶了?”姜水清开玩笑。
“嫁给你,我这辈子都不敢期望,可是你要是愿意,我可以为你生个孩子。”
“你不开玩笑?”姜水清认真起来。
“对呀,但是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必须对外承认是我们两个人的儿子!”
“你怎么敢确定会生儿子?”
“这个嘛,我自然有办法。只要你同意,我保证明年这个时候你一定能抱上你的儿子!”
姜水清狐疑地看着龚明,他不信,可是他确实很想要自己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