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眠道人那只朱红葫芦能战能贮,确实是件难得的宝葫芦,如今被毁了大半,别说醉眠道人自己了,连幼蕖都甚是惋惜,自是要觅机重炼回来。
只是,天虞山?
这地方她熟啊!
天虞山是离少清山最近的奇山,确实是个挺好的地方,可最爱去那里的是黑云儿,只因山高林密,鸟兽繁多,经得起它闹腾。山林里有趣之物也多,却少见珍品殊种。
幼蕖不免好心提醒他:
“陈前辈,天虞山乃道俗混杂之地,稀奇东西虽多,异宝珍材却不多见。听说您那葫芦融合了先气藤,此乃仙灵异种,天虞山怎么会有?若要重炼,何不在坊市上高价搜寻?这可便捷得多。”
醉眠道人摇了摇头:
“你可知,成就一件心爱宝物的,不是看其会被炼制成什么样的神奇功能,而是找寻过程中慢慢堆塑造它的过程。”
幼蕖没想到他突然说出这般有哲理的话来,不由点头:
“前辈所言有理。我师父也说过这种道理,故而我与几位哥哥的随身剑器皆是自幼相伴之物。材料固然要好,可也不必强求。再神奇的宝贝,也比不上日夜相伴的熟悉感,使用起来才能如臂使指,真正心神相连。”
这些道理别人不一定能接受,幼蕖曾偶尔提及,听者皆以为笑话,她也不必扭转别人认知,故一直压在心底。今日不意这位陈前辈道出相似的观点来,她顿感投缘。
醉眠道人击掌而叹:
“白石真人真仙人也!可惜……”
他神情有一瞬间的伤感,慨然道:
“难怪,他与西丹芙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幼蕖见陈邕并不讳言昔日情事,忍不住好奇,脱口便问:
“前辈,你那葫芦,我听到西滟波说,是……”
西滟波曾怒言陈邕炼制葫芦的先气藤出自于她。
幼蕖才说得几个字,便觉不妥,顿住了。
不过陈邕丝毫不觉冒犯,反而点头道:
“是,我是间接从西滟波那老魔女处得了一支先气藤,可我原先并不知道是她的,我只领西丹芙的情!
“西丹芙视我为好友,她听闻我为炼制宝葫芦遍寻奇材,先气藤便是其一。她不知怎么知道了西滟波那有此物,便索来赠我。只是,嘿,我白瞎了她的好意,那先气藤火候没掌握好!不仅给烧成了炭,连原先的主材都毁了!”
幼蕖不由失笑:
“竟是如此?先气藤何其难得,有人几百年都找不到一根,果然白瞎了!您那葫芦那般神异,我还以为是先气藤的作用呢!”
陈邕一哂:
“我嫌丢人,没往外说!反倒让西滟波那老魔女落得说嘴。可西丹芙是知道的,她还安慰我说,那先气藤虽神奇,可未必适合我。这宝贝啊,是有灵性的。你将它当作先天灵宝,投诸期望,它便会按照你给的期望去成长。
“后来我重寻材料,大多是质朴之物,却也合我心意,我期望它是成为宝葫芦,便果然炼出来一只宝葫芦!所以啊,这次毁了我也不心疼。如今我心境更好、本事更强,重新炼制一只更好的来,有什么难的?”
幼蕖恍然:
“正是这个道理!师父教我们的主旨亦是如此。我二哥擅长炼器,师父手艺未必如二哥,但他教给我们至真至高的道理,便如高屋建瓴,二哥循理而作,往往成就佳作。我不爱炼器,可二哥说道理相通,我们皆须领会。
“故敝师门皆以为宝物未必以材质取胜,找寻过程里的艰辛与惊喜,其实才是伴随着宝物成形的无形精神力,最最难得。宝物也会按照你的期望去成长,而且成长空间不可限量。”
“白石真人的弟子也如此不凡!有机会,我一定去向你二哥请教。”
“天虞山离少清山不远。前辈若不嫌弃,可随时前往。只是,天下山川那么多,前辈为何偏去天虞山?”
醉眠道人一叹,毫不掩饰满腔追忆:
“这你就不知道了。天虞山是西丹芙与你师父俩人昔日钟爱之地,我们曾约定在那附近觅个山头扎个草庐,聊天说地,乘风邀月。我一直惦记着呢!正巧,那里出产的青空葫芦甚是有名,如今我就去扎个草庐住上几年,顺便寻一只合适的葫芦胚。”
幼蕖心道,怪不得师父每每提及天虞山,便有欢愉柔软之色。连黑云儿去天虞山闹腾一场,带回来几茎破树根烂草叶,师父都甚是珍爱。原来如此。
原来,天虞山也与陈邕的回忆相连,葫芦藤所生之处便是他两位好友徘徊过的旧地。他去彼处找寻葫芦,其实也是为了心愿。
这个理由无可辩驳。
能让他心境圆满的,便是最合适的。
“啊,我想起来了!前辈,您那葫芦中喷出的牛毛细针,是不是叫做‘断蓬飞’?我听我师父曾弹过一首曲儿……”
幼蕖带着回忆,悠悠道出:
“今朝同美酒,明作断蓬飞!”
“今朝同美酒,明作断蓬飞!”
陈邕与她同声吟道。
“这曲儿,我们便是在天虞山头同唱!西丹芙鼓瑟,你师父抚琴,我没甚曲艺拿得出手,只能帮他们拍着葫芦算是打节拍!嘿,我那时啊,是万杯不醉的小酒仙!”
陈邕神色悠然,眼里有淡淡的暖光,一种发自心底的不自觉的笑意弥漫出来。
果然是这个出处!
原来,醉眠道人与师父、西丹芙曾共唱过这首曲儿!
昔日把酒言欢的好友,后来都做了四下乱飞的断蓬。
朱红葫芦里飞出的飞针,起了“断蓬飞”这样的名字,是在日夜提醒着陈邕,旧日的无忧与友情。
年轻时的情感并不曾消除,只是被岁月淘洗,已经升华为温柔的薄雾。如今的陈邕终于站在岁月之外,以旁观者的淡然凝视曾经的自己。
“那前辈,我就预祝你寻到一只最好的葫芦种!然后精心培育,全力炼制,重新炼出一只宝葫芦来!”
陈邕闻言大笑,摸摸被烧得没剩几根的短须,道:
“那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