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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娘……再也不能原谅我了么?”

“哪有跟自己儿子生一辈子气的父母?”萧玉琢轻笑着抬手抚了抚肚子,“说实话,你能放她走,阿娘很欣慰。”

重午怔了怔,“阿娘是当真的?”

“你身边存了这样心思的宫女必不在少数,日后你年岁大了,这样的女人只会更多。而偏离了心思,又怎么可能是她一个人的错?你对他人的引诱动心,你就没有错么?”

重午立时惭愧的低下头去。

“好在你能及时回头,及时纠正自己的过失。你爹说的真对,我越干涉,你越反叛。反而让你错失了自己主动成长的机会。”萧玉琢幽幽叹道。

重午脸上露出愧疚又有几分轻松的表情来。

阴霾似乎应全然过去了,日后都是晴好的天。

萧玉琢的笑容像窗外的晴天一般,“我和吴王对你都有信心,且我身孕已满四月,是该离京了。”

重午脸上的笑容霎时间僵住,“阿娘?”

“日后再没有人干涉你的决断了。”

“阿娘不要我了?”重午脸上变得沉凝冷寒,似有泪光在眼眶里打转。

萧玉琢叹了口气,“等肚子再大,就不能舟车劳顿了。”

“阿娘只要肚子里的孩儿,已经不要我了吗?”重午提高了音量,拳头握得紧紧的,指节都微微泛白。

“你长大了……”

“我没长大!我还需要管教呢,需要提醒呢!爹爹阿娘就这样把我一个人扔在长安吗?”重午的声音有些像吼叫了。

不知他是吼得太大声,还是已经准备开始变声,他的嗓音里少了几分男孩儿的稚气,多了几许男人的沙哑低沉。

萧玉琢垂着眼眸,视线欣慰又酸涩,“要不然,你同我们一起离开长安吧?我跟你说过的,几亩田地,一方池塘,躬耕纺织,怡然自乐。”

“为什么?”重午含着泪,“为什么不能为了我留下来?为了我留在长安?”

“今后这样的事情还有很多,再遇见你和我们意见不一致的时候怎么办?”萧玉琢问道。

“我都听爹娘的!”重午立时保证。

萧玉琢笑了笑,“那还要你这储君做什么?你爹娘替你掌管天下不更好?”

重午怔了怔。

“那也要等我再大一点……起码等我弱冠之后!”

萧玉琢摸了摸肚子,“有些时光不能等待,等来等去,总是舍不得,在舍不得里头,很多东西都蹉跎了。”

重午霍然起身,眼睛直直瞪着萧玉琢,“不管怎么说,阿爹阿娘一定要走是不是?”

萧玉琢看着她。没有说话。

重午抹了把眼睛,重重的哼了一声,转身跑走。

刘兰雪叹了口气,“娘子何不改日再跟殿下说?殿下今日来认错,足足在外头跪了小半个时辰!”

萧玉琢脸上原本端着笑,瞧见重午哭着跑走,她也忍不住落了泪。

“他舍不得,我又何曾舍得?可分别是早晚的事儿,总要有个人狠下心来!”萧玉琢叹了口气,“东西都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吧?”

刘兰雪点了点头,“娘子不再等等么?菊香就要嫁人了,娘子不在,她……”

萧玉琢摇摇头,“重午是个个性强的孩子,日后这样的事情定然还会有很多。我不想等彼此原本亲近的关系都变得疏离,相互猜测着将亲情磨灭的不剩下什么的时候,再狼狈离开。如今他能认错,我看到他改过而离开,足够欣慰了。菊香她出嫁,我当真是送不了她,你且留下,替我送了她再南下。”

“是,婢子明白。”刘兰雪应声。

景延年回到家中,听闻萧玉琢跟他说了重午来认错的事儿。

他自然也是满脸的欣慰,“我已经安排好了马匹车辆,渡口的船只也准备上了。乘船从运河南下,速度快不说,也少了好些颠簸。”

萧玉琢点点头,“明日便向李泰辞行吧。不知他还会不会再拦了?”

景延年的眼目深深,“这次重午的事儿,他这般……只怕没有那么容易放手。”

“我以为他已经弄明白了,我只是我,不是郡主。”萧玉琢叹了口气,“没想到他还是放不下。”

景延年闻言笑起来,他抬手轻轻抚摸着她头顶的发,“玉玉不用妄自菲薄。”

萧玉琢瞪眼看他,“这怎么是妄自菲薄呢?他喜欢的当真只是郡主啊!我问过他,喜欢我哪里我可以改!他说,他喜欢郡主小时候,在他不过是襄王府里一个卑微受人欺负的庶子之时,郡主却大义挡在他跟前,和南平公主作对,来护着他。”

景延年眯了眯眼,“那不过是儿时的记忆,如何能叫一个人的喜欢坚持这么久?”

萧玉琢连连点头,“就是他儿时的记忆,他才一直难以忘怀。也许是他这个人过于固执吧!”

“玉玉,你不了解男人。”

“景延年,你现在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一个男人惦记一个女人,做到李泰这份儿上,说明这女人一直在他心里,反复的巩固着地位。”景延年看着萧玉琢道,“他喜欢郡主,也喜欢你,玉玉。”

萧玉琢皱了皱眉,半晌,轻嗤一声。“胡说八道,他那种性格,如果喜欢的人是我,怎么可能还让我嫁给你?”

“他有他的想法,或许是看明白了你我在一起的决心,或许是退而求其次,只要你能留在长安,叫他时常能够想念,逢年过节还能够见一见,轻而易举的就能打听到你的消息,聊以安慰他的心吧。”

萧玉琢轻嗤,“如今说这些可真没意思,你只管去请辞就是,他喜欢的是郡主也好,喜欢的是我也好,我不喜欢他不就是了?”

景延年脸上的笑容不由放大,明媚灿烂若晚霞。

他伸手将她抱紧怀里,让她坐在他腿上,将她搂得紧紧的,“说了这么半天,我想听的不就是这么一句话么?玉玉,你值得男人疼爱,值得我为你争。”

萧玉琢脸上微微发烫。

景延年次日进宫,向李泰言明离京。

“重午年纪尚幼。”

“孩子总会长大的,这次的事情,他自己不是处理的很好么?”景延年拱手说道。

“你们住在长安,你有闲散的王爵,玉玉有她的生意,长安交通便利,朕对你们宽宏,一家人都能够在一起,为何总惦记着离开呢?”李泰脸面不悦,眉头紧皱。

景延年笑了笑,“长安有长安的好,江南有江南的美,总在一个地方生活的久了,就想换换味道。”

李泰轻哼一声。

“圣上若是不放心臣,也可派了亲信暗中盯着臣,臣若有反心,圣上随时都可出手。”景延年劝道。

李泰翻了他一眼,“这些不用你教,朕自会有安排,你是大将军的时候,朕不怕你,如今你连将军都不是了,不过是个没有兵权的闲散王爷,朕倒还怕你么?”

“圣上说的是,是臣狂妄了,所以圣上这是放心叫臣离开了么?”景延年笑问道。

李泰皱紧了眉头,就是不愿松口。

这会儿却有个宫女奉了一杯茶,往御案旁走去。

她将茶碗放在李泰左手边不远,躬身正要往后退。

景延年却随意的瞟了一眼,这么一瞟,就叫他发现了一丝异样。

“圣上身边这宫女……”

那宫女立时站定脚步。

李泰笑了笑,“怎么景将军喜欢?喜欢朕就送给你!”

那宫女微微一颤,但脸色却还维持着平静。

景延年沉默了片刻,爽朗笑道,“圣上难道不知道,我家王妃善妒跋扈,怎么容得下这么漂亮的仆婢在臣身边伺候?”

李泰脸色难看。他这是故意扎他的心呢!

“吴王要离开,并非不行,只是有一样。”

“圣上请吩咐?”

“离开之前,护国夫人难道不用亲自向朕请辞么?”

景延年立时抬眼,防备的看着李泰。

李泰微微一笑,眸中光芒深敛,“她若亲自向朕辞行,去意已决,朕,会放她自在的。”

景延年脸色有些不自然。

李泰却撵他走,不再听他啰嗦。

萧玉琢原本是避着李泰,自从梁生死在殿中之后,宫宴她能躲就躲,面圣的机会,她能避开就避开。

可临了。要离开京城了,李泰却要见她?

“现在还告别作甚?当初在殿中他不是已经跟郡主告别过了么?”萧玉琢皱眉。

景延年轻哼一声,“当初告别的是郡主,如今他要告别的可是玉玉了。”

萧玉琢眉梢轻挑,“我怎么听着这话里的醋味这么大呢?”

景延年立时将她抱进怀中,埋头在她颈间狠劲儿吻了一口,还用力的一吸。

“疼!你是要吸我的血么?”萧玉琢拍他。

景延年抬起头来,看着她脖颈间他种下的草莓印子,他满意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

“你都多大年纪了?还做这般幼稚的行为?”萧玉琢无奈。

景延年轻笑一声,“男人在感情上的专横,不在乎年纪,始终如一。”

“我看是男人在感情上的幼稚,始终如一吧?”

“随你怎么说。”

景延年低头又要吻,萧玉琢连忙推开他的头。

“他会不会扣我在宫中?”萧玉琢沉声问道。眉头也不由皱起。

“他如今是圣上,行事反倒不能像当初是王爷那会儿任性妄为。多少双眼睛都看着他呢。”景延年眯了眯眼,“而且他身边有个贴身伺候的宫女。”

“嗯?”

“没什么,你见了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萧玉琢再问,景延年却缄口不言。

萧玉琢心头疑窦丛生,但还是请命面圣。

景延年原本要陪她一起面圣的,毕竟她是外妇,怎好单独面圣?

李泰却说,“护国第一夫人,自然不同于旁的外妇,便是夫人,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妇人!朕不会将她当作一般的外妇的!”

就是不当做一般的外妇,才更叫人担心好吧?

景延年被挡在宫外,萧玉琢独自入宫。

萧玉琢四个月的身孕,还不是很明显,不过她今日在宫中行走之间多了些小心和谨慎。

平日里她在吴王府上,那简直跟没事儿人似得。

常常站起来就走,有时候还能健步如飞,甚至忘了自己是个孕妇。

也唯有吓唬重午的时候,记得清楚。

今时今日却是一刻也不敢忘,面见李泰,需要顿身行礼的时候,她甚是还露出了几分笨拙之态。

李泰皱眉看着她。

萧玉琢自觉的平身。

李泰没作声,目光直直落在她身上。

萧玉琢垂着头,殿内安静,静的好似能听得到时间的脚步声。

她不知道在这样的安静中,自己低着头被李泰打量了多久,只觉得脖子都微微有些酸痛了,她缓缓抬起头来,恰撞进李泰的眼眸之中。

他眸色深邃。如一汪望不见底的深潭,陷入进去,好似就无法自拔。

萧玉琢连忙别开视线,“妾向圣上请辞,妾同吴王向往江南,恳求圣上恩准我等离京南下……”

“玉玉。”李泰打断她。

殿中一时又安静下来。

萧玉琢微微皱眉,她觉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在她周围弥漫开来。

李泰不说话,她如今全然猜不到李泰心头的想法。

他叫她来请辞,是借口,还是告别?

“你当真要走么?”李泰语气冷幽幽的。

萧玉琢骤然抬头,“留下还有什么意义?”

李泰皱紧了眉头。

“若说是因为重午,那这次的事情,重午处理的很好。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知道自己该如何努力。全然不需要我或者是吴王为他做什么。”

“是么?”

“他总要一个人长大的,有时候,旁人故意为他铺下的绊脚石,若是不能绊倒他,就只会让他更强壮,更有经验。”

“玉玉这话……”

“圣上一定明白妾这话的意思,有些话还是不说太明白比较好。”

李泰抿住唇,他的薄唇成一条线,在那张妖冶的脸上,看起来格外的清冷。

萧玉琢脸上却是挂着坦然笑意的。

迎着李泰的目光,她没有半分的躲闪。

李泰皱眉,转开视线,却仍然不松口。

“难道是妾猜错了?”萧玉琢笑了一声,“豫章郡梅岭来的柳梦嫣,究竟是什么身世背景?当真和纪王府纠缠不清么?”

李泰脸色寒了寒,但他却没打断萧玉琢的话。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妾索性就说完它!”萧玉琢清了清嗓子,“吴王入宫请辞,圣上身边的内常侍却突然说,太子殿下亲近纪王后人。且不说圣上您是体察周到之人,御下有方,不会叫人收受贿赂放水叫身世不清不楚的人混进宫来。

就算是偶有疏漏,真的混进宫了。也伺候不到太子面前。即便两次巧合,都叫这姑娘赶上。她的身世又有什么人能知道的那么清楚呢?

谁能知道这姑娘是从梅岭来的,知道这姑娘是被柳家收养的,且还知道这姑娘被柳家收养的时间?

而能够轻而易举知道这一切,并且利用安排这一切的人,只有当今圣上您而已。”

“玉玉这话,是说我故意要陷害太子,置他不利?”

“不,”萧玉琢摇头,“圣上没有当真要害重午的心,所以才会告诉吴王知晓。因为圣上知道,骤然得知此事的吴王和妾,定会心慌意乱,忙着帮太子殿下处理善后,而不能静下心来细想这件事究竟因何而起。”

李泰眯了眯眼,“因何而起?”

“圣上不过是想拖住吴王和妾离开京城的脚步罢了。”萧玉琢叹了口气,“妾也是最近反复思量,才想明白的。”

李泰笑了一声,他忽而起身走下王座,一步步向萧玉琢走去。

萧玉琢心头微紧,却僵立着没动。

李泰一直走到她面前,才停下脚步。

他伸手勾起她的下巴,“我为留下你。不惜费这么多的心思,却还是不能叫你动容么?我愿为你费心,你可愿为我留下?”

萧玉琢心头一跳,她抬手护住自己的肚子。

李泰的目光顺着她的动作,落在了她的小腹上。

她穿了抹胸的襦裙,并不突显小腹。

“几个月了?”李泰却是声音清冷的问道。

“四个月。”

“正好赶在这时候启程离京,去江南过逍遥快活的日子?”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还要靠圣上的恩典。”

“我若是不许你走呢?”李泰捏住她的下巴。

他的食指轻轻的在她下巴上滑了滑。

细腻如羊脂白玉的手感,叫他心生眷恋。

“我不是她,你忘了么?”萧玉琢皱眉看着他道。

“我一开始分不清,甚至想用你换了她回来,”李泰看着萧玉琢的眼,“可是现在,我忽然觉得,也许她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回到我身边了。”

“李泰!”

“你敢直呼朕的名讳?!”

“你杀了我?”

萧玉琢抬手打掉他捏在她下巴上的手。

李泰笑起来。“你不就是仗着我舍不得?”

“你该听听那些大臣的建议,充盈后宫,你把自己逼疯了,回忆不过是回忆。”萧玉琢沉声说道,“每个女人都是一道风景,总是看着一道风景,会看够,看恶心的。”

“你就不怕李朔看恶心么?”李泰反问。

萧玉琢抿了抿唇。

“你叫我留下来干什么?好等着看将来你的儿子和我的儿子争夺皇位么?”

“那一日永远不会到来。”李泰语气笃定的说道。

他越是这般笃定,萧玉琢心头越是泛冷。

“不不,你该娶妻,纳妾,充盈后宫,生一群孩子……”

李泰又猛地捏住萧玉琢的下巴,“然后放你和他一起私奔天涯么?”

“这怎么是私奔呢?”萧玉琢笑起来,“你忘了,我们可是明媒正娶,八抬大轿。”

“圣上。”一声低低的呼唤。

随着叮当一声脆响。

萧玉琢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宫女,将茶碗放下,垂首而立。

宫女原本应该低着头,她这会儿却并没有。

非但没有低头,她还直直的看向萧玉琢,眼眸之中有惊讶,有了然,剩下的就是平静和淡然了。

她见萧玉琢也在打量她,便弯着嘴角,对萧玉琢笑了笑。

这么一笑,如殿外的阳光全都倾泻入殿内。

年轻姣美的脸上,璀璨生光。

萧玉琢点点头,这就是景延年说的那宫女了吧?

她看了李泰一眼。

这宫女入殿送茶,并未通禀。

李泰为了和她说话方便。将宫人都遣了出去。

这宫女却敢进来,可见在李泰心中的位置是不一样的。

“出去。”

“婢子给护国夫人磕个头,这就告退。”宫女忽然弯身跪下,朝萧玉琢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

“你朝我磕头做什么?”萧玉琢微微皱眉。

那宫女脸上略带笑意,“婢子原本是浆洗房洗衣服的粗使宫婢,能有今日荣宠,乃是乘夫人的风。既得了夫人的恩惠,今日有幸遇见夫人,自当郑重其事谢过夫人的。”

萧玉琢瞥了李泰一眼。

李泰并未多言。

那宫女自作主张的送了茶,磕了头,又悄悄退下。

萧玉琢勾了勾嘴角,“如今圣上已经不需要借着妾,来怀念旧人了,还求圣上放了妾吧。有如此肖似郡主的人在圣上身边,圣上想念郡主的时候。还不是随时都能见到?”

李泰表情挣扎,“玉玉,朕不是……”

“圣上大概自己也分不清楚,毕竟您是真心喜欢过郡主的。且当初一而再的靠近,都是因为郡主的缘故。”萧玉琢打断他的话。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变得冷凝而紧张。

萧玉琢寸步不让,颇有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气势。

李泰盯了她良久,仿佛要把她的脑壳面门都盯出个洞来。

他这才长叹了一声,摆了摆手。

他转身向后殿行去,萧玉琢不由自主看了眼他的背影。

他身形不似景延年那般健硕,明黄色绣龙纹的衣袍略有些宽。

他负手而行,步伐很慢,行走间有种孤寂的感觉无声蔓延。

萧玉琢躬身退走,退出殿外,阳光洒在她身上,她长出一口气,脸上不由自主溢出笑来。

她在宫人的引路中,向宫外走去。

远远瞧见等在宫门口的马车,和站在马车近旁的景延年,她的脚步不由越发轻快。

她走着走着,甚至小跑起来。

最后竟越过了引路的宫人,直奔向景延年。

景延年向前迎了几步,不顾周遭还有好些宫人侍卫,他伸手将她抱紧怀里。

萧玉琢在他怀里笑,笑着笑着,却又落了泪。

景延年有些手忙脚乱,“玉玉,怎么了?”

萧玉琢爬上马车,趴在他腿上。

景延年修长的手指轻抚着她柔软的发,“你若是舍不得走。咱们就不走了!”

“走,明日就启程!”萧玉琢立时说道。

景延年愣住,“明日?”

“免得李泰再反悔了!”萧玉琢吸了吸鼻子,“我只是舍不得重午,舍不得阿娘罢了。”

景延年轻轻拍了拍她的脊背,“日后可以请父亲母亲也到江南去看看。”

萧玉琢扯了扯嘴角。

大夏的交通不便,没有汽车飞机,他们南下尚且不容易呢,长公主只怕没有机会回南下和他们团聚了。

当晚萧玉琢和景延年一道去了萧家。

同长公主告别之时,长公主板着一张脸,狠狠的盯着景延年。

景延年一面赔不是,一面应承着,一定会对萧玉琢好,绝不敢再惹她生气云云。

长公主冷笑一声,“你在长安尚且有所依仗。还有些旧部,有昔日大将军的威名。你去了江南,还想欺负我儿玉玉?呵,这些年来,我玉玉岂能还是那个任你欺负的小丫头片子么?”

景延年微微一愣,“母亲说的是,日后我更惹不起夫人了。”

萧玉琢颔首轻笑,“阿娘,修远如今待我可好了,外头的事情我多请教他的主意呢。”

长公主摸了摸她的头,“你长大了。”

“重午都能独当一面了,我不长大,能行么?”萧玉琢轻笑。

长公主偷偷抹泪。

留他们再多住些时日。

萧玉琢却拿出一份地契,“当初建玉府,费了不少功夫。我原想着就是要留给母亲的。”

长公主连忙摇头,“你在长安连个住处都不留么?我要你的宅院做什么?你是打算一辈子都不回长安了?”

“女儿没能给母亲什么,日后还要仰仗母亲在长安多多帮扶重午。这是女儿的一点点心意,纵然知道母亲用不着,却还是想要留给母亲些念想。”

长公主眼眶湿润,她紧紧攥住萧玉琢的手,舍不得松开。

萧玉琢看着长公主如今越发苍老的脸,刚穿越来那会儿,长公主意气风发,一言不合就动鞭子的模样重叠在眼前。

她也忍不住泪流满面,“母亲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萧四老爷抱着长公主的肩,在她肩头轻轻拍了拍,“重午不是留给你了?你还不知足?”

长公主吸吸鼻子,“好了,既然决定要走。就赶紧走吧!”

话这么说着,她攥着萧玉琢的手却并未有放松。

那种不舍,那种想要留下她的心意,如何也割舍不断。

萧玉琢被景延年给拖走了。

她在马车上,把眼睛都给哭肿了。

吴王府里的东西一早就收拾好了,天蒙蒙亮,便见好几辆宽大的马车驶出吴王府。

晨鼓从皇城城墙头上传来,鼓声阵阵。

皇城城门缓缓开启。

一流马车直奔城门口。

萧玉琢还有些昏昏沉沉,“我说要早些走,你这也太早了吧?”

“我的心似箭,已奔江南去了。”景延年搂她在怀,笑容漾开在嘴角。

他没说的是,越早越好,免得李泰反悔又来拦。

皇城高高的城墙上,却站了好些人。

有侍卫。还有灰衣的太监伺候着。

众人簇拥之下,有一身着明黄色龙袍之人,立在城墙头上,极目远眺。

鼓声阵阵,皇城城墙好似都在鼓声中颤抖。

他的身影却岿然不动,望着南城门的方向,呆呆而立。

忽有一个身量纤瘦的宫女,拿着一件薄薄的披风,从后头上前,将那披风搭他身上。

“圣上,晨起风大,小心着凉。”她声音轻轻的,没有娇媚,却叫人无端的落入无尽的回忆之中。

圣上转过身来,东边天际晨光熹微。

淡然晨光涂抹在她略带稚气的年轻脸庞上。模糊了她脸上线条,只一双眼睛,格外的明亮。

圣上抬手轻抚过她的脸颊,“玉玉……”

“回禀圣上,婢子严氏幼芳。”

圣上轻声笑了笑,“朕知道。”

……

重午在爹娘离京之后,一蹶不振了好久。

“太子殿下,有一封画卷,是给您的。”重午身边的太监封着一个长条形的布卷而来。

重午挑了挑眉梢,“谁送来的?画得什么?”

“是从南边儿送过来的,上头有吴王殿下的题字,奴才们不敢打开。”

“我爹?!”

重午忽的一下子就坐了起来。

“快拿来给孤看看!”

太监连忙将画卷从布袋子里取出来,缓缓展开在重午面前。

卷起来的并非一幅画,却是叠放在一起的好几副画。

头一张是在一艘船上,阿娘临着船舷而立,爹爹坐在一旁垂钓。江风拂过,阿娘的秀发衣袂随风轻扬,爹爹紧盯着水面,一动不动。

重午眼眶略湿,连忙翻到下一张。

第二张的画风和头一张全然不同。

这更有些他外祖父画漫画的风格。

“这是吴王殿下吧?怎么掉水里去了?”一旁的太监瞪大了眼睛。

这幅画上没有阿娘,只有爹爹和祖母。

爹爹在江里抱着条大鱼,表情兴奋的夸张。

祖母一脸嫌弃的站在船舷上。

“这儿有署名!”太监眼尖,指着纸张的右下角说道。

重午眯眼去看。

果然见右下角有一个小小的花体“玉”字。

再翻回第一张,右下角也有字,是一个隶书的“景”字。

“这多半是祖母画的,祖母擅长工笔画。”重午小声说道。

“后头还有许多呢,这是吴王及王妃一路上见闻,趣事儿吧?”太监看的饶有兴趣。

重午却抬手按住那一卷画,“不许看了!”

太监微微一愣,“太子殿下不正想念吴王王妃么?看看这画。就好像身临其境,好像从未曾同他们分离一般,他们一路见闻,太子殿下也能看看……”

“闭嘴!”重午抬手在那太监头上一敲。

太监疑惑不解的看着重午,“殿下这是……”

重午分外爱惜的摩挲着那一叠画卷,满目柔情,他轻叹一声,“今日看完了……明日看什么?”

太监怔怔看他,良久才垂眸忍住叹息,却忍不住对太子殿下的怜惜之情。

“人生就是有得有失,选择一些事,放弃另外一些……”

重午还是恋恋不舍的翻开第三张画卷。

“这处园子真好看!”太监凑上脑袋来。

这是一幅水墨画,色彩浓郁的水墨画。

这颜料不知是用什么调配出来的,极为鲜亮,一大片花圃。阿娘扶着高隆的肚子,站在花圃中间,阳光落在阿娘身上,阿娘半眯着眼睛去嗅树上一朵艳红的花。

重午的嘴角不由自主的向上扬起。

虽然这幅图只看到阿娘一人。

他却像是感受到一家人聚在一起那种其乐融融的情形一般。

“备笔墨!”重午忽然嚷道。

太监连忙去铺纸准备。

“不不,不在这儿!”重午又摆手,“去魏先生家!魏先生明日大婚,要迎娶菊香姑娘,把笔墨画架摆在魏先生家!明日孤要亲临魏先生家,为阿娘作画!”

……

“快快!”景延年手忙脚乱,一面指挥着丫鬟送水进去,一面拿着毛笔蘸墨,“阿娘转过些身来,儿要把您在门口焦急盼着孙子的情形画下来!”

景夫人跺了跺脚,“玉玉都快生了!你便是只画个背影,也能看出焦急来!”

景延年擦了把脸上的汗,不慎将调配出的鲜亮颜料抹在了脸上。

俊逸的面庞上看起来有些可笑。

产房里突然传来一声嘹亮的啼哭,“呜哇----”

他立时扔下笔,直奔产房门口。

“恭喜老爷,恭喜夫人,恭喜太夫人!是个小郎君!”

这幅焦急待产的图终是没能画完。

……

“玉玉侧着点身子!”景延年奋笔疾书。

萧玉琢坐月子这一段时间,他倒是没少画“哺育图”。

一张张满是温情的画卷,源源不绝的送往长安。

亦有画卷,从长安送回。

也许分离,有时候是为了用另一种方式,更好的相守。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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