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慧芝死的时候,周炎武并未表现的如何悲愤,但他不说未必就是不介意。
或许那是藏在他心里,旁人不能触碰的伤疤。
那小孩子的话,无疑是一把尖刀,正戳在他的陈年旧伤之上。
看看活泼开朗,爱说爱笑的小重午,再看看长康,就知道一个没了娘的孩子多可怜。
他也许本就有亏欠这孩子的心,否则也不会胁迫萧玉琢认周长康为养子,逼她给儿子几成的利钱。
“是谁家的孩子?”周长康沉脸问道。
刘兰雪恰把那个孩子给提溜回来。
那小孩儿有六七岁的模样了,嘴上脸上还沾着点心渣子。
看到周炎武黑着脸,他才怕了,“我……我不是故意推他的!”
“那些话,是谁教你的?”周炎武问道。
那小孩儿吓得不敢吱声。
萧玉琢笑了笑,“你别怕,那话说周家小郎君不好,定然不是你自己想出来的对不对?谁在你面前说过?你说出来,周将军就不会生你的气了。”
那小孩儿看了萧玉琢一眼,怯懦的低着头,“府上的姨娘跟我阿娘说起来的,我阿娘说,姨娘将来生出来的孩子,才会是周府上的嫡子,这孩子,养不大的……”
咣的一声。
周炎武抬手拍在一旁案几之上。
那鸡翅木的案几,都被他的掌力震裂了。
萧玉琢叹了口气。
“来人,将投宿在府上的远亲,都逐出府去!”周炎武吩咐道,“看看这几日。他们的女眷与哪个妾室走得近,将妾室发卖!”
那小孩儿不知是不是听懂了,这会儿怕的浑身都打起了哆嗦。
周炎武又吩咐道:“赶他们出府的时候,说清楚,他们的孩子竟敢争夺小郎君的吃食,还把小郎君吓哭了!不将我周府嫡长子放在眼中的人,周府容不下他们!”
周炎武这般维护周长康,日后者府上的人才会将这没了娘的小孩子放在眼里。
抱着周长康的奶娘,脊背都不由挺直了几分。
周炎武吩咐完,忽而瞧见小重午从他娘怀中出来,走到小长康身边,摊开肉呼呼白嫩嫩的手掌。
他手心里躺着一块方方正正的小点心,只是边角被他捏得有些碎了。
“吃吧,不哭。”他吐字还不甚清晰。
但能听出来他是安慰弟弟的意思。
周炎武蹲下身来,将小重午抱进怀中,看了看他额头上的伤,轻吹了吹,“小重午,疼不疼?”
重午瞪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认真的摇了摇头。
周炎武咧嘴笑了。
“给弟弟!”小重午摊开手掌。
“只剩下这么一块了,重午自己吃吧。”周炎武说道。
小重午却固执的摇头,“给弟弟!”
周炎武笑着放开他,“叫他们玩儿吧,娘子正厅里请。”
萧玉琢交代奶娘和刘兰雪看好两个孩子,这才起身随着周炎武进了正厅。
“我一向不喜欢景将军,可景将军这儿子,许是长在娘子身边的缘故,叫人看着便觉得亲切讨喜。”周炎武笑着说道。
萧玉琢笑了笑,没有谦虚客套。
“娘子打听云公子的事,是为何?”周炎武问道。
萧玉琢看了他一眼,“因为云公子现在来了宛城。”
“什么?!”周炎武一惊。
萧玉琢狐疑看他,这反应也太大了吧?
只见周炎武皱紧了眉头,眼目之中竟有些忧色,“他来宛城,竟然没有告诉我,是瞒着我偷偷来的……这么说来,他已经不信任我了么?”
“周将军?”萧玉琢没听见他喃喃自语说了些什么,不由唤了他一声。
周炎武点点头,“我知道他……而且,和他打过交道。”
萧玉琢闻言一喜,“请教将军,果然是找对人了。”
周炎武苦笑,可不是找对人了么?他曾经就是云公子的爪牙呢!
“娘子不是奇怪,我乃是府兵出身,为何能得了圣上的信任,被派往宛城来做驻军守将么?”周炎武低声说道。
萧玉琢点头,“是为何呢?”
“正是云公子从中帮我走动,云公子在朝中,及在京中权贵里颇有些人脉。”周炎武说道。
萧玉琢一愣,“听说他一直带大面,不肯以真面目示人,说从未有人见过他的真面?”
“这话显然是夸张了,只能说大部分人未曾见过他的真面,他最是倚重的一些人,确是清楚他身份的。”周炎武说道。
“他不过是个赌坊的东家,他这般神秘,且结交旷阔人脉,是想要做什么?”萧玉琢问道。
周炎武看了萧玉琢一眼,叹了口气,“促成我来宛城的,其实就是云公子。他叫我来宛城,乃是为了叫我抓走娘子的!后来见抓走娘子无望,便叫我杀了娘子。”
萧玉琢微微一愣,“我何时得罪了他?”
难道是因为德信柜坊的事儿?
不至于因为挤垮了他的生意,就要杀人灭口吧?
“因为娘子是景将军最在意的人,越王殿下也对娘子念念不忘,若是杀了娘子,可挑拨几方不和。”周炎武看着萧玉琢道,“若是杀了娘子,并将娘子的死因嫁祸在圣上身上,那景将军还会誓死效忠圣上么?越王还会甘愿做个封地王爷么?”
萧玉琢眉头皱的紧紧的。
果然不是因为生意上的事儿啊?
这云公子图谋的好像是----天下大乱?
“他……”
“他想要天下大乱,想要当今圣上深受其苦!他图谋乱中渔利。”周炎武沉声说道。
萧玉琢一时未能回过神来。
周炎武继续说道,“我本是一心忠于他,因为没有他,便没有我的今日,我可能还淹没在府兵之中,没有出头之日。是他帮我见了我曾偶然遇见,便一见倾心的六公主,是他帮我在府兵之中步步高升,是他让我成为骁骑营将军,让我成为宛城驻军将军……”
萧玉琢有些后怕的看着周炎武。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六公主的变化,慧芝原本是个善良可爱的小娘子,可是她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她看不到周围爱她,对她好的人,一心只看着想要而不得的东西!”周炎武长叹一声。
爱她,对她好的人是周炎武。
她想要而不得的,大概是景延年吧?
萧玉琢微微凝眸。
“她原本可以生活的很好,无忧无虑,可她偏偏钻了牛角尖,和我疏远,离心……我忽然觉得其实云公子也是一样的人,被一己私欲蒙蔽了眼,偏要走上一条不归之路。倘若再跟着他一条道走到黑……只怕我的结果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娘子帮我接生了我儿之后,我便不忍心如此做了。不忍心明知前头是刀山火海,还一往无前。这孩子已经没了娘了,倘若再没了爹,他该怎么办?
大概我早就动摇了,娘子在宛城所做的事情,我并未都告诉云公子,只告诉他,你被越王藏在府上,不好刺杀。”
周炎武徐徐说道。
萧玉琢这才知道,竟有一个人,一直这般惦记着自己的性命。
以往发生的许多事,如今想来,似乎也可见到端倪了。
“如今看来,他已经不相信我了,这次来宛城,竟然也没有让我知道。”周炎武起身道,“曾经多番想要害娘子,给娘子赔罪了……”
萧玉琢舒了口气,“周将军今日能开诚布公的告诉我这些,我已经是感激不尽了。”
“他既来了宛城,便更有可能要某害娘子,娘子请务必小心!”周将军说道。
萧玉琢点点头,“周将军可曾见过他的真面?”
“我被人引荐给云公子的时候,还只是个骁骑卫,如何能见他真容?”周炎武摇了摇头。
萧玉琢谢过周炎武,又逗了会儿周长康,便告辞离开。
回到家中,恰赶上长安城里送了信来。
萧玉琢打开书信,熟悉的字迹,让她这会儿起伏不定的心情略略平缓。
景延年的字迹,如他的人一般,给人一种苍劲如青松之感。
他在信上说,腊月他会告假回来,陪萧玉琢和小重午过年,年后再走。
宛城如今正热闹。
不但聚集了各行各业行商之人,还藏匿了圣上的眼目,以及云公子和其爪牙。
景延年这会儿再从长安城里赶回来……遇见谁,她的秘密都藏不住了。
更何况他是那种不论走到哪儿,都会莫名吸引人视线。
萧玉琢连忙提笔写回信,信中劝道,宛城形式复杂。圣上怀疑建立商会的目的,派了萧家大伯伪装前来打探虚实。
他若来,叫圣上的人撞见,就会陷她于危难之中。
不管她言辞再怎么委婉,都是叫他留在京城一个人过年,不必来见他们母子的意思。
即便她用骈四俪六措辞华丽,小楷写的极其漂亮,也改变不了景延年被拒绝的本意。
估计他看到这封信的心情,不会太美丽。
不过萧玉琢这会儿顾不上景延年的心情,她一面要躲着萧家大伯,一面要防备着云公子,一面还要迅速的扩大武馆的势力。
腊月将至,商贾的集会并未停下来。
一些已经敲定合作的商贾高高兴兴的离去,还有一些商贾正慕名而来。
广源商会的几个副会长已经确立,原定三个副会长。可后来却实际定了五位。
商会的许多事务已经步入正轨。
武馆在城南的建设也已经到了尾声。
因为有武馆学生们自愿帮工,武馆的建设速度快了很多。
景延年那次在武馆比武,惊动了衙门之后,更多的人慕名而来。
得知这文武馆,不但能免束修学习,还有饭吃,有地方住,有衣服穿。
甚至还能在课余帮工干活儿挣钱,武馆的生源已经满溢了。
年节降至,文武馆却没有放假。
萧家大伯和云公子都在宛城没有走,萧玉琢不敢大意。
武馆起码是随时都能号召起来的一股力量。
小年前,武馆的一切建设均已完工。
唯有床铺等细节的东西,还未就位。
宛城这个年,大概是最不清闲的年了。
商贾云集,许多食肆客舍都没有关门歇业。
年节下。还在经营的宛城,热闹甚比长安。
萧玉琢为了叫年后城南八百多亩的文武馆能够正式入住,给了木匠三倍的工钱,叫他们尽快赶制出床铺,桌椅板凳等所需之物。
正月初七。
文武馆正式从玉府临街,搬到城南八百多亩的校区。
搬迁当日,宛城甚是热闹。
好些宛城周边村镇上的人,也都跑来看热闹。
“娘子慢着些。”梁生站在马车旁,伸手要扶萧玉琢下车。
他似乎只是出于恭敬,并没有旁的意思。
萧玉琢却略略一愣。
刘兰雪连忙上前,搀扶了萧玉琢下来,并为她整理好垂至膝盖下头的幂篱。
“娘子慢行,如今宛城聚集的已经不单单是商贾了。”梁生走在萧玉琢身侧,引着她走人少之路。
“不只是商贾?”萧玉琢笑了笑,“自然了,还有朝廷之人,咱们这武馆人不少,朝廷小心谨慎,也是理当的。”
梁生摇了摇头,“不是说朝廷的人马,而是江湖门派。”
萧玉琢微微一愣,站定脚步,“咱们武馆跟江湖门派是井水不犯河水吧?武馆搬迁,他们也云集宛城看热闹么?”
“他们可不单单是来看热闹的。”梁生说道,“昨日有几个人,经廖兄引荐,已经和小人简单的商讨了一下。”
萧玉琢好奇看他,“江湖门派,找你商讨什么?他们还想跟你做生意不成?”
梁生微微一笑,“算是生意吧,一些江湖的小门小派,也是家中贫瘠,生活不易,这才弃耕从武。成气候的有财阀支持,不成气候的,落草为寇,生活也是艰辛。
他们来寻我的意思是,将他们的门派并入文武馆,但还要保有他们自己的门派名头,学馆若有什么派遣,无论是走镖,还是旁的任务他们也愿意服从调遣。
只需要享有和学生们一样的待遇,学馆为他们提供食宿衣物,即可。”
萧玉琢不由笑起来,“先前我还在担心。文武馆势力不够,倒叫旁人欺压了去,如今看来,船到桥头自然直,这是好事儿啊。他们既然有自己的门派,功夫高低不说,定然是比什么都不会的学生要强得多。”
梁生连连点点头,“小人不懂武学,不过听廖兄和子午说,有好几个门派的头领功夫很是不俗。”
萧玉琢高兴点头,“最重要的还是人品,莫叫人趁着着机会,浑水摸鱼,混进学馆之中,搅乱了学馆的风气!管吃管住。这些都是小事。”
梁生应了。
“梁掌柜还要操心商会那边,这事儿若叫梁掌柜自己负责,定是辛苦,”刘兰雪笑道,“娘子叫婢子也帮着梁掌柜吧?算是从旁协助?婢子肯定听梁掌柜的调遣!”
萧玉琢看了看刘兰雪,又看向梁生,“梁掌柜的意思呢?”
“呃……这……”梁生脸面略微僵了片刻。
刘兰雪咧嘴笑了笑,她牙齿雪白,映着冬日的阳光,灿烂耀眼。
萧玉琢握了握她的手,“兰雪虽然年纪不大,但有心又肯学,我是对她放心的。”
梁生面上还有些为难。
“且我身边这些人,不论男女,我都一样看待,一样信任。”萧玉琢缓缓说道。
梁生微微皱眉,深深看了萧玉琢一眼,“一样看待,一样信任么?”
萧玉琢微微一笑,“梁掌柜觉得呢?”
他扯了扯嘴角,“娘子信得过的人,小人自然也信得过。”
“这么说,梁掌柜肯叫我帮忙了?”刘兰雪嘻嘻笑道。
梁生颇有些无奈的点点头,“肯。”
刘兰雪兴奋的跳了两跳,“太好了,我也是娘子身边一员大将了!整日的看着几个姐姐们都越发的有气势,遇事儿也能淡然自若,我真真羡慕!只觉得她们都飞快的成长,唯有我原地踏步!日后跟着梁掌柜,我定然会好好学习的!”
萧玉琢抬手摸摸她的头。“你能说出这番话来,就说明你也成长了!”
刘兰雪高兴的笑,“咦,那不是曦月姐么?”
萧玉琢顺着她的手指看去。
今日学馆搬迁,陈曦月,竹香,菊香,梅香,廖长生,魏子武他们都在学馆这边看着。
还有一应的庆贺活动,他们也都会露面。
萧玉琢不过是来凑个热闹,看看学馆现在的声势有多么浩大。
她到并不往前头去。
看陈曦月的方向,她是打算从学校东门,先行离开呢?
“看她行色匆匆的,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梁生皱眉说道。
“叫她过来问问。”萧玉琢道。
刘兰雪立即跑上前去,她力气大,脚步也是飞快的,“曦月姐,娘子问你何事匆忙?”
陈曦月这才看见站在廊下的萧玉琢和梁生。
她连忙快步过来,“恰好娘子也在这儿,婢子便不用再回府了!”
“什么事?”萧玉琢微微一愣。
陈曦月却上前扶住她的手,“娘子且随婢子去一趟烟雨楼吧,事情紧急,边走边说。”
萧玉琢只好对梁生点点头,“梁掌柜且在学馆看着吧!”
梁生拱手送行。
刘兰雪看了看梁生,又看了看萧玉琢。
最后她撅嘴跺了跺脚,仍是追着萧玉琢爬上了马车。
“烟雨楼不是一切顺利么?出了什么紧急的事情?”萧玉琢问道。
“婢子先前已经提拔上来好几个姐妹,婢子不在的时候,楼里的事情她们都处理的很好。”陈曦月道,“可今日这事儿,情况特殊,她们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才命人来找婢子回去。”
说完,她还有些忐忑的看着萧玉琢。
萧玉琢愣了一愣,“情况特殊?和我有关?”
她不过随口一说,陈曦月竟连忙点头。
“娘子不是交代了,叫楼里的姑娘留着些心思,看看能不能从萧家大老爷那儿得着什么消息?那姑娘机灵得很,还真得了萧家大老爷信任。昨日萧家大老爷昨日说好了都要替她赎身呢,没想到今日为那姑娘和人打起来了!”陈曦月说道。
萧玉琢闻言一愣。
她萧家的大伯今年已经五十多岁了吧?
男人五十多……也不是毛头小子了?竟然还为了红颜知己跟人动粗啊?
她一脸窘态,“这……”
“楼里的打手肯定会拦着的,但萧家大老爷的身份在那儿摆着,他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所以叫婢子去请教娘子。”陈曦月说道。
难怪刚才在廊下的时候,陈曦月没有说。
这话还真是好说不好听,怎么说都是萧玉琢的大伯呢。
说出来倒叫人笑话。
“先去楼里看看吧,看看事情发展的怎样了在做决断。”萧玉琢无奈扶额。
大伯在外头找红颜知己,跟人打架动粗。
到还要叫侄女跟着善后的……这事儿也是没谁了!
他若真舍不得那楼里的姑娘,再带回长安去,也不知大伯娘会不会恨死她?
萧玉琢甩了甩头,这才是多想了,大伯娘又不知道烟雨楼是她的产业。
她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到了烟雨楼后门的巷子里。
“适才瞧见,前门那里,好像围了好多的官兵。”刘兰雪说道。
陈曦月脸色一凝,“烟雨楼这种寻欢找乐子的地方,打架也是难免的,一般官府都不管,更何况,他们都知道这是长青帮的产业。如今更挂靠了广源商会,官府怎么突然就来了?”
“该不会是萧家大老爷怕自己吃亏,所以亮明了身份,找来了官府的人吧?”刘兰雪惊道。
萧玉琢眯了眯眼睛,“先进去看看,他若要亮明身份,那这事儿就不用烟雨楼出面了,咱们就冷眼看着不用管他,他爱怎么处理怎么处理。”
陈曦月点点头,和刘兰雪一起扶了她下来,在后院的房间里坐了。
叫人上了茶,陈曦月已经奔前头去看情况了。
萧玉琢等在后院房中,眼皮略有些跳。
“左眼跳什么?”她问刘兰雪。
刘兰雪正站在门口,探头探脑,闻言一愣,“什么左眼跳?哦,宛城老话儿说,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娘子要发财了!”
萧玉琢轻笑一声,“听梁掌柜说,五芳斋,聚鲜楼,状元红几个食肆都已经签出了几十个合作分号,可不是发财了么?”
“娘子……娘子!”陈曦月却脸面惊慌的跑回来,“不好了!”
萧玉琢脸面微凝,“说事儿。”
什么事儿都没说,先说不好了,不是叫人跟着瞎着急么!
“那人死了……被萧家大老爷给推死了……”陈曦月急道。
萧玉琢的瞪眼不解,“推死了?怎么推死的?”
“本来只是口角。后来烟雨楼的人已经把两人拉开了。这会儿是前晌,楼里本就没什么人,那人是昨夜喝醉了酒,宿在楼里了,今早起来,正撞见萧家大老爷,吵吵两句,推搡两下,也没什么大事儿。”陈曦月喘了口气,“没曾想萧家大老爷气性那么大,那人都走到楼梯口,要下去了,萧家大老爷却冷不防的从背后冲上来,将人从楼梯上给推了下去,头磕在地上,摔死了……”
萧玉琢吐了口气。
这下可好,出了人命了。
她这哪儿是要发财呀?分明是要破财呀!
“官府来怎么说?”萧玉琢问道。
“虽然跟烟雨楼无关,是萧家大老爷的事儿,可是事儿发生在烟雨楼里头,”陈曦月沉声道,“官府的意思是,想卖长青帮和广源商会一个面子,这事儿若是能私了,就私了了,不经公对彼此都好。”
萧玉琢点点头,放在现在,这是刑事案件,没有私了的可能。
不过如今是大夏,肯花钱,有人脉。也能搞定。
“死的是什么人?”萧玉琢问道。
“婢子这就去打听!”陈曦月立即起身。
萧玉琢皱眉道:“去问问两边都是什么想法,要解决都有什么条件,能私了就私了。不过也不必勉强,这事儿真闹大了,烟雨楼是不怕的。”
“是!”有了萧玉琢这话,陈曦月就有了底气,脸上也从容了不少。
萧玉琢等在屋子里,满室飘散的茶香,这会却叫人心神不宁。
她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想到,让自己做好充分的心理准备。
不多时,陈曦月从前头回来。
“听说是死的是晋州开煤矿那王家的人,家里不缺钱,长房就这么一个独子。”
萧玉琢吐了口气,这比她想的最坏的结果还坏。
“那家人有什么条件?”萧玉琢问道。
“一起来的只有他的一个叔叔,是来参加商会的,他父母都在晋州。”陈曦月道,“他叔叔什么条件也没有,一定要报官抓萧家大老爷,还说如果宛城不给他个结果,他就去长安告御状。”
“听这话音,这王家在长安也有人呗?”刘兰雪皱眉道。
陈曦月冲她点点头,“能私采煤矿,不可能在朝廷里没关系没人脉的。”
萧玉琢眯了眯眼,“萧家大伯怎么说?”
“他能怎么说?这会儿躲在姑娘的屋里,不肯出来见人。”陈曦月叹了一声。
“这么说来,他还没有亮明自己的身份?”萧玉琢问道。
陈曦月摇头,“没有,瞧如今这情形,若是他拿出内阁学士的身份来,王家人只怕立时就要抬着尸首奔长安去!”
萧玉琢凝眸沉吟了一阵子。
屋子里安静的只能听到漏壶的滴答声。
忽而外头有小厮疾走而来。“月娘子,那位郎君请您过去。”
陈曦月出门一问,折返回来,“娘子,是萧家大老爷请我过去。”
萧玉琢皱眉点了点头,“我不便见他,你去告诉他,这事儿用钱不成,你也没有办法帮他摆平王家人,他若不想叫事情闹到长安去,唯有见广源商会的会长方有希望。”
陈曦月微微一愣,连忙点头应了。
萧玉琢拿出景延年做的炭笔来,飞快的写了封简短的信,叫刘兰雪给梁生送去。
陈曦月来到姑娘的房间里。
萧家大老爷果然坐在桌面,脸上都是沉郁之气。
他大约怎么也没有想到。只是那么冲动的一推,不过是出口气罢了。
谁叫那小子嘲笑他“老骥伏枥”,问他“马儿还能不能驰骋沙场了?”男人不管年龄大小,地位高低,谁都受不了人家嘲笑他那方面不行。
可谁知道那小子竟那么不经推,年纪轻轻的,一推就给摔死了?!
陈曦月福身行礼,“这位爷,王家人现在就在楼下等着呢,您怎么说,不得下去见个面?”
萧家大老爷喘了口粗气,“见面?呵,他们家人现在跟疯子一样,是非也说不清楚,我跟他们见什么面?”
这话说的是,王家人见了他,肯定二话不说,先打一顿。
“那您总在这屋里躲着,也不是个事儿呀?”陈曦月道。
萧家大老爷皱紧了眉头,“你既是这烟雨楼的掌事娘子,那这件事,你帮我出面解决了,好处少不了你的。不管他们家要多少钱,都可以商量。”
陈曦月沉脸叹了口气,“爷,不是奴家不帮你,实在是……唉,实话跟您说了吧,出了事儿奴家就叫人打听了,那王家是晋州挖煤矿的。家里不缺钱,且摔死的那位,是王家长房独一的儿子。”
萧家大老爷面色一僵。
“您瞧,这事儿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儿呀?”陈曦月道。
萧家大老爷面色僵硬,口鼻中喷着粗气,“不过是个挖煤窑的,我岂会怕了他?!”
“这位爷,您自然是不怕他的,但这事儿闹出去了与您脸面上岂不是不好看么?”陈曦月小声道。
“那你说,”萧家大老爷看着陈曦月,“有什么办法既能摆平了王家人,又能保全了我的脸面?”
“这事儿奴家是不行的,不过宛城有个人,说不定可以。”陈曦月说完,便看着萧家大老爷的脸色。
萧家大老爷朝她摆了摆手。叫她上前说话。
陈曦月凑近了道:“广源商会您知道么?会长在广源这地界儿上,包括宛城之外的商贾之中,说话都是很有分量的!”
萧家大老爷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这事儿若是求了广源商会为他出面解决,这人情他是欠下了。
不光欠了人情,还落了人把柄呢!
圣上是叫他来宛城,摸摸这商会的底细。
如今可好,商会的底细他还没摸清楚,自己把短处送人手里。
这叫他如何回京复命?
可不求人?王家倘若真是把事情闹到了长安城,怕,他倒是不怕王家。
萧家好歹是几百年的世家门阀,便是圣上也不能真杀了他,让他给王家那小子赔命去!
可人活一张脸,他几十岁的人了,在长安城有头有脸的……他丢不起这人那!
以后御史大臣,同僚亲友见了他怎么说?
说萧家大老爷。在宛城出外办公,结果在青楼里跟个小年轻争风吃醋,惹上了人命?
只怕臊得他日后都不敢出门!
御史大臣若揪着不放,使劲儿的参奏,他这内阁学士也别干了。
萧家大老爷沉吟良久,长叹一声,“罢了罢了,这广源商会的会长,我也不甚熟悉,烦请娘子给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