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芝豹的战术奏效了,几艘小船很快缠上了几艘海蛟级战舰。
海军讲武堂虽然有几个成绩拔尖的学员被任命为船长和副船长,但多是充任副船长,或者在海鲨级这一级别的战舰上担任船长。
而能够在海蛟级战舰上担任船长的仅有彭定海一人。
彭定海的坐船很快就就被两艘苍山船和一艘海沙船纠缠住。
彭定海站在顶层的甲板上可以清楚地看见郑家水师的船员手里转动着的钩索。
“所有舰炮装填葡萄弹!火铳手准备!掷弹手准备!”
这是彭定海第一次参加这么大规模的海战,面对如此阵仗,彭定海难免有些紧张。
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表面上波澜不惊,镇定自若地伫立在甲板上指挥作战。
当初闽王还曾亲自嘉奖过他,他的家人也得益于闽王的安置,在乱世之在才有了一个避风港,他必须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回报闽王,不能丢闽王的脸。
要是海战失利,接下来郑家的家兵肯定就要攻打竹堑,而几乎船上的所有船员,家人都生活在竹堑。
这一仗对于所有海军将士而言,没有退路,唯有一往无前,奋力杀敌,保卫家园。
苍山船和海沙船上的郑家水手将钩索抛了上来,彭定海拔出指挥刀,船上的水手们也纷纷掏出小斧和利刃将钩索斩断。
几个动作快、正沿着钩索向上攀爬的倒霉鬼抓着被斩断的绳索,发出惊慌失措的喊叫声,坠入下方的汪洋大海之中。
第一波登船失败,苍山船和海沙船上的郑家水手也没有气馁。船上的火铳手、弓弩手朝海蛟号抛射铳弹箭矢以掩护第二波的水手登船。
“火铳手!放!”
船上的火铳手早已经燃好火绳,将铳口对准下方的苍山船和海沙船扣动扳机。
从高处射来的铳弹如雨点般砸向苍山船和海沙船上的郑家水师船员,一时间郑家水师船员伤亡惨重。狭小的甲板上到处是中弹倒地的船员。
流淌在甲板上的鲜血滑溜溜的,几个船员一不留神直接跌倒在甲板上,附近的海水也呈现出一片赤色。
不远处的两艘福船正要过来支援,但却被两艘海鲨级战舰死死缠住不放。
海鲨级战舰向苍蝇一般围绕在福船身边,不断地发炮,9磅炮的威力虽然不是很理想,但福船也遭不住9磅炮的高密度连续轰击。
更何况对方的炮手一打一个准,几十丈的距离内几乎是弹无虚发,炮炮命中。
而福船上郑家水师的炮手,炮术不精是一个方面,海鲨级战舰船身低矮,难以命中也是其中不可一世的客观原因。
而且海鲨级战舰上的船长和老水手充分利用自身机动灵活的优势,围绕着福船的船尾左右走S型航线,左右开弓,左舷的炮打完立马将右舷对准福船的船尾。
福船的船尾没有装舰尾炮,只能干瞪眼,被动挨打。福船上的指挥官想将侧舷对准海鲨级战舰,无奈他们的船帆已经被对方扫了几轮链弹,机动能力大减,根本跟不上对方的机动。
更要命的是海鲨级战舰可以直接轻轻松松地过逆风,福船上的船长王起凤两次将对方骗入逆风的企图皆宣告破产,反而自个儿停留在逆风之中,白白挨了对方几轮炮弹。
“他娘的,这帮家伙真他娘的歹毒!专门打咱们船尾,咱们船尾都要让他们给扫烂了!”
王起凤麾下的一个军官朝王起凤走了过来,咬牙忍着疼,拔出扎入臂膀中的一根木刺。
“他们打的炮弹直接从船尾滚到船头,咱们已经被打死上百号弟兄了!再这么打下去,船上的弟兄都要被他们耗死!”
王起凤神色凝重,麾下的这个军官绝不是危言耸听。王起凤盯着甲板上的几门小舰炮说道:“把几门小炮全部搬到船尾,直接轰他娘的!”
老是这么被动挨打也不是办法,就靠火铳手和弓弩手在键位朝对方打火铳射箭根本给对方造成不了多大的伤亡。想重创对方战舰,还是得用炮。
相形之下,王定海这一组的另一艘海鲨级战舰就没这么幸运了,这艘战舰运气比较糟糕,水线以下连续中弹,漏水严重,船只的机动能力大减。被郑家水师的几艘小船缠上。
更糟糕的是这艘海鲨级战舰的船长和大副都在阻止郑家水师船员登船的作战过程中牺牲,二副黄益现在接替了船长的位置,负责指挥作战。
黄益连续打退了三次郑家水师的进攻,击沉对方两艘苍山船。
无奈郑家水师的船实在太多,见黄益的坐船漏水动弹不得,越来越多的苍山船、海沙船等小船,甚至还有一艘广船围了过来。
“船长!不能再打了!再打舰炮就要炸膛了!”
几个炮手向黄益报告道。
战事一开始,他们这艘船的舰炮就没挺过,炮管已经打到发红,再继续打下去的话,非炸膛不可。
“继续打,打到炸膛为止!就算打炸膛也不能将火炮留给敌人!”黄益望着不断蜂拥而上的郑家水卒哽咽道。
他这艘船上的船员已经伤亡近半,战力大损,这个伤亡要是放在陆地上,一等一的军队都要崩溃。但这是在海上,没有退路,他们只能硬着头皮血战到底,战至最后一人。
黄益当初是跟随王远一起投的闽王,同样怀揣着为昔日老大哥刘香复仇的心愿。投降郑家水师不是他的退路,而是绝路,他别无选择。
迎面而来的广船距离他们仅仅只有十余丈的距离,广船侧舷上五个黑黝黝的炮口已经对准了他们。
这个距离就算是新手也不知将炮弹打歪,随着郑家水师的炮手点火,五颗铁球狠狠地砸在海鲨级战舰的甲板上。七八名船员被炮弹生生滚断双腿。
一名炮手虽然右腿被打飞,但还是咬着牙,引燃了火炮上的引线。
只是很可惜这颗炮弹并没有打出去,来不及冷却的火炮承受不住如此高的膛压直接炸膛。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又有两门火炮跟着炸膛。
“掷弹手!掷弹!”
黄益点燃手中的手雷,朝刚刚登上舰船的郑家水兵投掷了过去。
黄益身后的三十多名掷弹兵紧随其后,投掷出了三十多个黑色的铁球。
郑家水师的水卒们刚才就领教过手雷的厉害,下意识地闪避,更有甚者直接跳入大海之中。
二十余颗手雷在直接甲板上炸裂开,百余枚破片飞散开来直接将率先登船的十几名郑家水师的水卒毙伤。甚至还有两三名自家的船员闪避不及,还没来得及趴下就被飞溅而来的破片所伤。
掷弹手投掷完手雷,后面的火铳手紧随其后,向前仆后继的郑家水师的水卒们开火。
郑家水师的攻势极为猛烈,一点喘息的机会都不给他们留,双方很快短兵相接,进入肉搏阶段。
经过一番苦战,郑家水师的水卒终于在海鲨级战舰上站稳脚跟,海鲨级战舰上的炮手也不得不加入到肉搏战之中。
眼见自家还能战斗的船员已经不足百人,登船的郑家水卒足足有上百人之多,后面还有源源不断地郑家水卒登上海鲨级战舰,黄益自知难敌郑家水师。
黄益环顾四周,只见四周皆是飘扬着郑家旗的郑家水师,没有友军的舰船,就算跳海也无路可逃,最终也难免沦为郑家水师的俘虏。
黄益慨叹一声,走下船舱,船舱下,是数十名负伤的伤员,随船的医官正借着昏黄的灯光,给吊床上的伤兵做手术。
黄益眼眶湿润,朝一众伤员抱拳道:“弟兄们,永别了,来世再做兄弟!”
海军自成立以来就没有被地方俘虏过的先例,黄益,乃至船上的所有船员都不愿意成为海军的第一批俘虏,第一艘被俘虏的战舰。
船员们都一脸淡然从容,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他们知道,在他们死后,家人都会得到妥善的安置,他们已无后顾之忧。
黄益直接取下头顶上的灯,走向弹药库,早有船员将几桶火药倒了出来,平静地望着黄益,千言万语,近在彼此的眼神之中。
他们不怕死,唯一遗憾的就是临死前不能给家人留下一封家书。
此时,已经有郑家的水卒杀下船舱,这代表甲板已经失守。
黄益没有多想,直接将手中的灯丢向满地的黑色火药。
只听得一声巨大的轰鸣,巨大的火焰直接将整艘海鲨级战舰吞没,随之一起被焰火吞噬的还有船上的上百名船员以及登船的郑家水卒。
尚未登船的郑家水卒无不骇然,庆幸自己没有登船捡了一条性命。
“疯子!一群疯子!”
在千里镜中目睹了这一幕后,荷兰东印度公司福尔摩萨长官卡隆如是评价道。
“太疯狂了!”
东西方文化的差异让卡隆无法理解对方的这个举动。
那艘战舰上的明国船员已经英勇抵抗到了最后一刻,虽败犹荣,在这种情况下投降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情,他们大可以选择投降,以等待日后被赎回。
战区的海面上到处漂浮的碎木和尸体,宛如人间地狱,双方已经交战半日,还未分出胜负。
郑芝龙的郑家水师有八艘大福船和广船直接被击沉,十几艘带伤,被击沉的小船更是不计其数。就连这次的指挥官郑芝豹已经连续换了两次旗舰。
他的两艘旗舰一艘被击沉,一艘被打断桅杆,失去机动能力。
王远这边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王远的旗舰船身上早已经是弹痕累累,靠着体量上优势才坚持战斗到了现在还不沉没。
一艘海鲨级战舰沉没,两艘海鲨级已经被郑家水师占领,就连海蛟级战舰也有一艘被郑家水师登船占领。
平心而论,打出这样的战损比不算难看,甚至可以说是非常漂亮。
王远却忧心忡忡,因为郑家水师的攻势不减,很多舰船上的火炮都已经哑火,不得不停下来散热。
郑芝豹指挥着两艘大福船崇高王远的旗舰发炮,王远早已经提前摆好角度,由于角度太大,砸来的实心弹多数跳弹,只在船身上留下几个弹痕,并未击穿。
郑家水师舰船上装备的火炮口径不一,但多数都是小口径的火炮,就算是从荷兰东印度公司那里紧急购置的舰炮,多数都是9磅炮甚至是更小的舰炮,18磅舰炮都寥寥无几。
这些舰炮对北洋舰队这艘千吨级旗舰造成的伤害十分有限,更何况王远还不时地摆角度,进一步削弱对方舰炮的杀伤力。这让郑芝豹感到非常的抓狂。
而北洋舰队的旗舰上的重炮打在那些大福船上可就是另一番景象。
凭借着舰炮的优势,王远已经两度击沉、击伤郑芝豹的坐船,逼的郑芝豹两度更换旗舰。除了郑芝豹的旗舰之外还直接击沉了一艘大福船和广船,可谓是战功累累。逼的郑芝豹不得不抽调其他地方的战船前来支援,继续进攻王远的旗舰。
截止到目前,郑家水师被击沉的八艘大船中,就有三艘是王远的旗舰所取得的战果。
为了保证火力的持续性,王远不得不将火炮分组发射,避免火力间断。
火力的持续性是有了,但杀伤力却大减,自从将火炮分组发射之后,他们就没有了击沉的战果。
眼下战局进入胶着之中,双方的士卒都非常疲惫。必须取得突破,而唯一的突破就是对方的旗舰。
郑芝豹的旗舰虽然吃了两轮链弹,风帆被扫的八花九裂,行动非常迟缓。
见郑芝豹的旗舰身边现在只剩下一艘大船掩护,王远心里萌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
杀死或者俘虏郑芝豹!
他又不是没有俘虏过郑芝豹。这时候只有俘杀对方的指挥官才有可能大破僵局。北洋舰队船少,王远必须搏一搏。
“掉转船头,撞向郑芝豹的旗舰!”王远下达了一个大胆的命令。
现在双方的航速都不高,就算北洋舰队的旗舰船体稍大,但想要撞沉对方绝无可能。王远是想主动接舷和对方近战。
“司令,使不得!旗舰上的船员伤亡惨重,现在已不足五百人。”施大瑄较为保守,劝阻道。
旗舰上满载船员有六百八十人,现在只剩下了五百人不到,要是近战失利,那就满盘皆输。
“郑芝豹的旗舰上亦不过四百余人,旁边的那艘福船亦不过两百余人。”王远心意已决,对施大瑄说道,“成败在此一举,要是郑芝豹一会儿又调其他船过来,咱们可就一点机会都没有了。”
战机稍纵即逝,容不得王远犹豫,王远是北洋舰队的司令,有绝对的话语权,一锤定音,做出了这个大胆的决定。
旗舰掉转船头,北洋舰队的旗舰和海蛟级战舰舰首炮和舰尾炮已经换装了口径巨大的臼炮
炮手们早就准备好,王远一声令下,只见两颗巨大的铁球飞向空中,划出一条大大的抛物线后,两颗六十多斤重的大铁球缓缓砸下。
郑芝豹的坐船霎时间被砸出两个索大无比的大窟窿,整个船直接被砸穿,如同遭遇海啸一般,整条船都在剧烈地晃动着。
好在福船有水密隔舱的设计,虽然船底被砸出两个大洞漏水,但只要及时封堵排水,还不至于沉没。
“不知好歹!”见对方主动朝他发起冲击,郑芝豹嘴角不禁露出一丝轻蔑的笑容。
和郑家的水兵近战肉搏?看来对方是狗急跳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