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民安置地的工程进展非常顺利。
这些匠户平日里吃不饱穿不暖,但是在朱琳泽这里他们一日可以吃到三餐,而且顿顿都还是吃干饭。有些匠户原本菜色的脸也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除了吃的好,喝的好,这位世子爷还给他们每个人购置了保暖的棉衣布鞋,但他们大都舍不得穿,而是小心翼翼地将棉衣布鞋叠好寄回家中。
世子爷还不派监工,来到世子爷这里他们就没挨过鞭子。
承诺给这些匠户的赏钱就是最好的监工。那些在工地上干活的府兵们也都在盯着这些匠户,这些府兵也会盯着匠户。
吃得饱,没有体罚,干得好还有赏钱拿,这些匠户个个都干劲十足。偶有想要偷懒一下的匠户也会被其他匠户斥责,因为这关系关系到工程的进度,而工程进度的快慢又关系到他们每个人的赏钱,因此匠户们都表现的很积极。
匠户们倒还安稳,就是这些府兵们在干了两三天之后开始有情绪。
一些百户总旗不断地找朱琳泽抱怨,最后朱琳泽只得答应给干工的府兵们这个月每个人加八钱的银子才将府兵们的情绪稳住。
“林松方才来找我,说只要明天再干上半天,这疫民安置地的工程就可以完工。”陆闻达手里拿着几本籍册,对朱琳泽说道。
“算上明天的半天工期,这些匠户可是提前了两天半的工期完成了工程,三百五十八名工匠,这里头要给的工钱可是足足两千多两银子!世子爷当真一点也不心疼?”
“当然心疼,不过新的安置地能早日完工,就能少死一些疫民,这些银子花的值。银子花出去了还可以再挣,但是人要是没了,可就真的没了。”
朱琳泽搓着手,激动地望着即将完工的安置地,高兴地说道。
他心疼银子,不过在他的眼里,人命的价值要远远高于银子。财富是人创造的,没有人,财富什么都不是。
新的疫民安置地分为住宅区、洗漱区、简易的食堂、厕所,由于地足够大,中间还预留了一片空地做广场。
虽然这个疫民安置区非常简陋,但胜在干净整齐,看着舒服!
“疫民全部都已经登记造册,总计四千二百一十六口。”
陆闻达将手中的籍册交给朱琳泽。
“怎么才四千二百一十六口?吴先生说这些疫民少说也有四千五百多口。”
朱琳泽皱了皱眉头,接过籍册翻阅起来,陆闻达报给他的疫民人数和他预想的有些出入。
“那都是五天前的事情了,这瘟疫凶的很,才五天就又夺走了三百多条性命,到了明天能剩下四千两百人都烧高香了。”
陆闻达眼眶有些湿润,叹道。
“世子爷!大事不好!疫民暴动,肖某的士卒弹压不住这些疫民!”
朱琳泽和陆闻达正聊着,一个卫所千户骑着马急匆匆地赶到。
“陆长史!叫工地上的府卫放下手里的活计,随我前往疫区!”
朱琳泽急忙跨上战马,挥鞭朝疫区奔去。
原来看守疫民的有三个千户所的卫兵,前几天被祁逢吉抽走了两个千户所的卫所兵,现在看守这些疫民只剩下肖琦的这一个千户所六百多的卫兵。
这六百多的卫兵,除了肖琦的五十多个家丁有点战斗力,其余的卫所兵都是滥竽充数的,这些疫民闹腾起来,肖琦的这些兵还真弹压不住。
来到疫区,只见疫区已经乱成一片,就连进入疫区给这些疫民治病的吴又可连带吴又可手底下的几个医徒也被疫民们抓了起来。
“怎么回事?!”
朱琳泽在马上厉声质问闹事的疫民,他还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些疫民竟然又再度闹事。
场面已经失控,朱琳泽的质问声很快就被汹涌的抗议声吞没,这些疫民依然一面吼叫一面冲击着围住他们的卫所兵,几个瘦弱的卫所兵不堪推搡,被疫民推到在地。
“鸟铳!”
朱琳泽伸手向马下的一个鸟铳手索要鸟铳。
朱琳泽拿过鸟铳,见火绳是燃着的,直接朝天鸣放了一枪。
铳声如一记惊雷骤然响起,疫民们终于安静了下来。
“疫区之事,由本世子全权负责,你们为何聚众闹事?!有什么冤屈,现在本世子就在这里,直接说给本世子听,本世子为你们做主!”
朱琳泽将打空的鸟铳丢给还鸟铳手,翻身下马。
“世子爷!”
为首的一个老者在朱琳泽面前跪倒,声泪俱下地道。
“世子爷可得给咱们做主啊,世子爷来疫区巡视之时,疫民们一日二餐,粥棚施的粥也稠,足以勉强果腹。
但世子爷不在的这些天,粥棚施的粥一日比一日稀,今日所施之粥,粥里面竟然只有十八粒米!”
朱琳泽越听,面色愈发阴沉,他心里大概已经清楚为什么这些疫民又闹事。
老者让身后的疫民端来一碗“粥”。
贺方正要上前接过粥端到朱琳泽面前,朱琳泽却拦住了贺方,他亲身上前双手从疫民手里接过粥。
看到这所谓“粥”的一瞬间,朱琳泽的脸瞬间黑了下来,心情差到了极点。
这他娘的哪里是粥!简直就是一碗清水!干净的都可以照清楚朱琳泽戴着面帕的脸。
朱琳泽倒掉“粥”的中的清水,仔细数了数碗里的米粒,这碗“粥”里的米连老者口中所说的十八粒都没有,只有十五粒。
他娘的这些小吏的胆子也忒肥了。
这些天他忙着安置地建设和烧石灰的事情无法脱身,才几天,这些小吏竟然就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明目张胆地侵吞粮食。朱琳泽还是低估了这些官吏的贪婪。
“咱们很多父老乡亲不是染疫死的!是被活活饿死的啊!还请世子爷为咱们做主!”
疫民们齐刷刷地跪倒在朱琳泽面前,朱琳泽忍不住鼻子一算,沉声道。
“曹德发!将刘府丞的人都给老子请过来!”
粥棚的事情是刘尧和他手底下的几个胥吏负责,问题肯定是出在他们身上。
吴又可还在这些疫民手里,朱琳泽担心吴又可的人身安全,让这些疫民先把吴又可放出来。
“本世子答应为你们做主,但你们抓了吴先生算怎么一回事啊?吴先生是给你们治病的,这件事情和吴先生无关,将吴先生和那些医徒放了。此事本世子定会给你们做主,还你们一个公道。”
“族长!不能放!放了这些官军肯定要对咱们下黑手!”一名青壮阻止道。
那老者倒明事理,厉声斥责了那青壮,让人将吴又可和几个医徒全部放了出来。
曹德发带着几个府兵将刘尧以及刘尧手底下的胥吏请了过来。
刘尧等人一到,疫民们再度躁动起来。
“贪官污吏!”
“还我娘命来!”
“儿啊!你死的好惨啊,你们还我儿命来!”
......
处处都是对刘尧等人的申讨声。
“刘府丞,怎么一回事?”朱琳泽沉声喝问道。
“下官不知,世子爷且问他们。”
刘尧一副什么都不知道,与我无关的样子,指着那些小吏,让朱琳泽自己去问这些小吏。
“嘿!刘府丞,别介啊,咱们卖粮食换的银钱,有四成进了您老人家腰包,您可不能翻脸不认账啊。您一个人吃了四成,咱们哥几个也才拿四成。”
见刘尧不认账,一个小吏急了。
这小吏不打自招,朱琳泽马上明白怎么回事了,原来是刘尧伙同这些小吏盗卖赈灾疫民的粮食。
“盗卖赈灾粮米,酿成疫民暴动,这可是死罪!”
“世子爷,咱们盗卖赈灾粮米不假,但管着赈灾粮米的可是世子爷您唐王府的库大使刘斗。
再说,世子爷,咱们是刘府丞的人,刘府丞的顶头上司可是祁府尹。”
那名小吏盯着朱琳泽的眼睛道。
“是啊,世子爷,您就是不堪僧面也看佛面吧,看在祁大人的面子上饶了咱们一回!”
“对啊,世子爷,饶了咱们这一回,咱们哥几个手脚干净些,继续给您办事,这四千多张嘴巴,还全是疫民,咱哥几个拿点好处也不过分罢,就这要命的差事,除了咱们,这南京城也没人愿意做。”
这些小吏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起来,丝毫没有忏悔的意思。
“世子爷,下官,同他们已经半年没发俸了,救民先救官,总得有人替世子爷办事不是,这件事就这么过去吧。”刘尧也站出来说道。
这件事情就连唐王府的人都参与其中,这世子爷又能如何?总不能连他自己人也处理了?
看看这些小吏,又看看底下四千多双看着自己的眼睛,朱琳泽叹了一口气。
朱琳泽一声叹息,让刘尧和这些小吏们反而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认为朱琳泽投鼠忌器,不会再深究这件事,毕竟这件事也牵扯到他唐王府的人。
朱琳泽带着几个亲卫直奔粮仓。
“世子爷。”
掌管粮仓的唐王府库大使刘斗,见朱琳泽到来,战战兢兢道。
唐王府有两个库大使,尹旷这几天负责买米去了,朱琳泽就让刘斗掌管疫民的粮仓,没想到刘斗胆子竟然这么大,勾结南京的胥吏贪墨疫民的救命粮。
四千多双疫民的眼睛正盯着他怎么处理这件事,这件事要是处理不好,不给这些疫民一个交代,日后他难以服众。
“你们总共盗卖了多少救济粮?”
朱琳泽冷声问道,按照那些小吏说的,盗卖的粮食四成进了刘尧的腰包,他们自己分了四成,剩下的两成,多半是进了这个刘斗的腰包。
“不多,就......就......就二百石......世子爷饶命啊,小人下次再也不敢了,小人是让猪油蒙了心,让那些黑心的小吏给蛊惑了。”
刘斗吓得跪倒在地上,不停地磕头认罪。
二百石?朱琳泽不相信他们的胃口这么小,两百石平摊到这十个人头上每个人才能分到二十石。
真要只贪了两百石,至于用这十几粒米的清水粥去应付那些疫民?
朱琳泽拔出雁翎刀,挥刀劈向刘斗旁边的一个麻袋,只见一堆河沙从麻袋上漏了出来。
“到底贪了多少?!”
“一千七百五十石!世子爷饶命!”
刘斗重重地将头磕在地上,额头上早已经流出腥红的血水,刘斗顾不上疼,继续磕头如捣蒜,希望朱琳泽能够饶他一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