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良淡淡一句话,让原本骚动喧哗的人群慢慢安静下来,他们面面相觑,都不知如何作答。
如果许良一味质疑圣人,那在场之人都是忍不了的,这是他们的信仰。
但是许良话锋一转,突然要诸生去证实圣人言论,以此扞卫圣人尊严,
这反而一下子把许良自己摘出去,把责任丢给了诸生,弄得他们却不好再对许良喊打喊杀了。
毕竟人家没有说圣人是错的,只是让他们这些圣人子弟去证实圣人的言论而已,如果圣人言论真的是真理,严格来说诸生们确实有这个义务来证明。
不过要证明圣人提出的理论这种事情.......
众人相互看着,最后都沉默下去。
“怎么,你们口口声声要扞卫圣人权威和尊严,口口声声要为往圣继绝学,但现在要你们真正付出实践去证实圣人言论,你们却不吭声了,你们就是这么对待圣人的吗?”
许良嘴巴不客气的讥讽起来,让众人气的脸色变幻,却也没人好去反驳。
圣人的言论圣人自己都没法儿证实,他们这些凡夫俗子哪儿有那个本事啊。
什么天理,天命,气这些东西,看不见摸不着,要从哪儿证起?
感受着一道道气愤的目光,许良微微笑了起来:“圣人说的话,也没人能证伪,那么我自然不会断言是错的,该去证明这个的不是我,而是你们这些儒家士子,因为你们不去证实的话,那也没人能断言圣人说的就是对的,这是你们的使命啊!
就像我说这世界是我幻想出来的一样,这个理论我无法证实没人会当真,那么圣人的言论你们不去证明,又怎么能被人当做真理呢?”
许良不仅不熄火,反而变本加厉刺激他们,更让众人咬牙切齿。
他们也想证实啊,可是他们没有证实的办法,圣人自己做不到的事情,他们自认也没那个能力。
“天地宇宙者,自然之伟力,人力不可窥测,何以证实证伪?”就在诸生尴尬沉默的时候,章宰终于是说话了:“圣人之认识,足当儒生之真理,此事无人能鉴真伪,尔亦不可!”
章宰这么一说,许良还真的沉默一下,又是这天地宇宙不可证的说辞。
从自然科学而言,天地宇宙当然可以证,但是许良现在却不能证。
就如同布鲁诺被当做异教徒烧死一样,许良如果真的把宇宙日月给说个明白,这也是很危险的事情。
因为在这个年头,这些东西都是与帝王绑定在一起的,涉及到君主合法性了。
尽管朝廷的衮衮诸公,包括皇帝自己都不信这一套,那也不能丢失这套说辞。
如果告诉天下人,太阳就是那个太阳,月亮就是那个月亮,天地就是那个天地,一切都是自然存在,是自然规律主导着一切,没有什么天道,更不存在什么天命,那么笼罩在帝王身上的那层神秘感和神圣感就没有了。
毕竟皇帝受命于天嘛,代天牧民,这是上天赐予皇帝的权力,如果连老天爷本身都不存在,那皇帝的合法性也就没有了。
天子天子,天这个爹都没了,你这个儿子的存在就自然不合理了。
这是现在不能说的秘密,面对章宰的这个质疑,许良也只能默认了,但也不会就此止步。
“天地日月能不能证现在谁也不知道,但是我们周身这万物都是可以证的,你们儒家不也讲求格物以致知吗,而我今日站在这里与诸生议论,就是求一个世人皆能通行认可的学术标准。”
众人眼巴巴看着许良,都是心情复杂,他们都不是傻子,当然知道许良想做什么。
可若真的按照许良这一套来的话,那么以往圣人说的话,那还能站得住脚吗?
毕竟儒家,或者说传统学术对自然世界的认识,大多都是心证的。
什么阴阳,五行,道这些东西,本身就无法证实证伪。
“许良以为,研究客观世界之学问,当以客观为标准,一切尊重事物原本面貌,去除一切心证,唯有证实可做标准。”
在他们犹疑迷茫的时候,许良清朗自信的声音传至四周,他的目光扫视过在场所有人。
“在此,许良有研究客观世界之具体方法,曰科学方法论,既发现问题,提出猜想,设计实验,得出结论,一切对自然世界的探索研究,只有经过合理实验证实的结论才能算是绝对之真理,否则都只能算作猜想,而猜想是不能当做真理的,如果你觉得自己或者别人的猜想是对的,那就想办法去证实它!”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如何回答了,按照这样的标准,此前很多学问都只能算是猜想了,这几乎算是对传统学术的整个颠覆了。
这让他们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以往信奉的东西现在突然告诉我说不能信,以往认为的真理现在突然告诉我那不算真理,这几乎可以说是信仰的崩塌了。
可偏偏许良提出的标准,是符合人本能的基础认知的,他们挑不出毛病。
只要你能证明出来,那事实就是事实,你不承认它也是事实,这是谁也无法反驳的东西。
许良看着沉默的人群,笑了笑:“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你们如果觉得先贤往圣之说是对的,那就自己去验证出来,这难道不是儒生继承往圣绝学的方式吗?
至于如何验证,在下已经给出科学方法论,这就是认识世界的具体方法,你们可以自己通过这种方法去探索和验证。”
章宰深吸一口气,冷声道:“笑话,为何要以你科学之方法,定义儒学之对错,你科学之标准,就能算正确之标准吗,说的堂而皇之,最终不也还是为了兜售你那科学之说罢了。”
许良闻言,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最后笑声越来越大,让众人摸不着头脑,章宰更冷下脸来。
他就在众人注视之下笑了好一阵儿,差点没把眼泪挤出来。
“没想到堂堂大儒,看待事物也只是浮于表面罢了,名字很重要吗,如果你们愿意,大可以叫它儒学方法论,我一定是没有意见的。
圣人说格物致知,但要如何格物却没有说,而现在我总结出了一套认识世界的方法,可以帮助大家更好的探索研究自然世界,你们有必要因为一个名字就抗拒接受吗,难道我不总结,这种方法以后就没人能总结出来吗?
方法者工具也,好用即可,何必在乎姓甚名谁?先生你格局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