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心极轻、极柔的吸气,一吸轻柔的仿佛在鼻翼前方放一根羽毛,羽毛上最细的绒毛都不会被气流惊扰。这一吸至于尽头,由肺而至于全身,也都生出一种饱满。气息又作停顿,遂又平滑、和缓的呼……这一呼同样的轻柔——柔的吹不动放在鼻翼前的羽毛上最细的绒毛。
这是安心刻意地进行尝试的一种“至柔”,将气柔到了一种极致,于是也深到了一种极致。
如将周遭的空气渲染成一片白雾,便会发现这一吸一呼,是见不到气被吸入、呼出形成的气流的。一吸一呼的气流,太过于微弱,于是便不能够在空气中留下一丝一毫的涟漪……直到气将尽时,一股缺氧感忽生,呼气就不受控制,突然“呼”的一下,就将一口气一下吐掉了。
安心呼出一股温热的湍流。
那流。
疏松散漫,后继乏力。
安心的心意亦专注于此吸、呼之间,随吸之柔,恍惚如无也,变得同样温柔,就像是那“草色遥看近却无”的草色,“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小雨,就那样的散落于细微、散漫的到处都是,明明是专注的,却又因此变得空、泛——这既是守在了呼吸的一吸一呼之间,是这样的一个过程,却又体会了其中的真意,融入了这样轻柔的特性。正所谓“专气致柔”,便是此吸、呼真意。
既是“专注”的凝聚于一,却同时又是空的、散的,如同雾气一般弥漫于整个心神之中于静态中翻滚,由于翻滚中凝滞。
如云似雾。
只是,伴随着呼将要尽时的“孤注一掷”,这专一、空泛之感,这谨守于呼吸而来的心意便一下散开了。
安心想:“这种‘守’的法子,也挺有趣的。守呼吸是这样,也不知守其它的,又会如何呢?”
心有此念,安心便又调了一番心意,让自己安静下来,再集中注意力于眉心。
……
一双大毛眼睁大,茶色的虹膜携着黑色的瞳孔向中间对过去,又微微上挑,聚焦在了眉心前方,嘴巴用力抿着,显得很用力、很专注。安心的视线中,一截鼻梁、眉心和眼角分别由左眼的象和右眼的象重合,左眼的象重合到了右侧,右眼的象重合到了左侧,凹下的鼻梁根部、眉心、眼角便交错出一个眼睛形状的空白——空白中白茫茫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眼睛。
这便是“天目”,古人以为此乃天眼,具备不可思议之能,外可察碧落黄泉,内能照内景隧道。
其部位便在眉心,只是更具体一些却各有说辞。有一些说是“眉心前一寸”,是不在身体上的,是一个虚穴。有说是“眉心内一寸”的,在头颅之中。后来到了旧时代,伴随着生物学的发展,便传出了一些似是而非的谣言:
“天目”就是“松果体”。
“天目”是人的第三只眼,能够开启人的神秘力量……
等等……
事实上“谣言”之所以是谣言,是因为即便是在旧时代,在生物学刚发展到认识激素,知晓了人的大脑结构的起初阶段,亦是容不下这种“歪理邪说”的——当年便是不靠谱的虚假之论,连“伪科学”都算不上,更逞论“新时代”了。若不说什么“第三只眼”,只是说“知日月”“顺四时”“调和六气、阴阳”——这样一来,倒是可以和松果体的功能完美的融合的。
毕竟,松果体就是一个分泌褪黑素,抑制垂体促卵泡激素和黄体生成素的分泌,并分泌多种具有很强的抗促性腺激素作用的肽类激素,从而有效地抑制性腺的活动和两性性征的出现,分泌低血糖因子的器官。其有明显的周期性,一昼夜中褪黑素的分泌量随光照而减少,随黑暗而加多。松果体的活动还呈现月、季、年的周期……
简直严丝合缝。
……
只能说,编造“人类第三只眼”这种谣言的人,不仅是对传统的修行文化七窍通了六窍,对生物学知识,那也是仅限于偶然情况下知道了人有个松果体,这个松果体长在眉心,形状像眼球。
……
至于“天目”的位置——
安心觉察到了眉心很痒。
这又是一个旧时代、及更久以前的人认为神奇的地方,感觉眉心这种痒是不可思议的,只能够和“玄学”联系起来才行——却忽略了这种感觉本就是很寻常的。和一个人受到惊吓,感觉脊背发凉,被人暗中盯梢,会心生不按、心神不宁的疑神疑鬼,是一样的道理。这些感触,本就不是一种触觉。
准确的说这就是一种意觉感受的信息的触觉化表达,将复杂的内容,通过更直观的触觉方式呈现出来。
意识缥缈——但触觉,却是实实在在的。一个人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可以骗人,但用触摸到的……
几乎不会!
“这个好像眼睛一样的东西,白茫茫的,还有些刺眼。看得久了还有一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安心眼眸一动,灵动的眸子转了一下,就归于正位。一种极为轻松、舒适的感觉就自心头诞生。
“这是为什么呢?”安心怀揣着疑问,翻了一下身,便闭上了眼睛。只是恍惚,便伴随“非想”入了玄关,在玄关里被顽固的念头包裹,像是置身于旋转的万花筒中一般,一会儿功夫就彻底迷失在了重重叠叠的颠倒迷梦之中:
……
安心置身于一座高楼的天台上,旧时代的居民楼天台有一道一人多高的护墙,天空呈现出一种灰沉沉的蓝紫色。天台被天光映照,呈现出一种灰扑扑的土色……透着浓郁的废土风格。
六个“同学”抱着胸,倚着墙靠着,述说着游戏的规则。安心既不记得自己是谁,又不记得这些同学。
但就很神奇的:他知道这些是他的同学,彼此是很好的朋友,接下来他们要在城市间进行一场追逐的游戏。
“我们分成两队——我和……我们是第一队,你们第二队,要跟上。我们的目的地是学校——从那个二层的仓库翻过去,就是学校的操场。如果准备好了的话,那我们就开始了……”
……
“好。”
所有人无异议。
一场追逐的游戏直接开始。六人翻阅过天台的护墙,呼啸而下,在楼宇、公路之间飞奔、跳跃、攀爬,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灵活朝着目标冲刺。
安心处于最后的位置,竭力咬着前面的一个女同学,一直到了二层仓库,他就已经落后了足足五十多米。
恰是这个时候,他突然抬起头,看向了天空。天空中突然多出了一些墨绿色的小点,那些小点在顷刻间无声无息的放大、再放大,也逐渐在他的眼中清晰——赫然是一根又一根如长矛一般的芒刺——芒刺的通体都是绿色的,形状就和麦芒一样,一头是细细的尾巴,一头则是圆润的尖端。
看似圆润的尖,却无比锐利,下雨一样落在了地上,却无声无息。安心眼睁睁的看着它们穿进了楼体、地面。
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就像是松软的豆腐一般不堪一击,被簌簌穿透,无数的芒刺的尾巴斜着,像是生长在钢铁丛林里的草。
……
天空不知何时变成了诡异的墨绿色。
……
跑!
安心心头生出一种强烈的恐惧,直觉的知道必须避开这些芒刺……他开始在芒刺丛中穿梭、躲避。
远处的地面翻滚,一只足有百米长,浑身生着绿色的麟甲的怪物从地下怕上来,轻轻一蹭,就毁灭了一大片的楼宇。透过浓密的烟尘,安心能够清晰看到怪物身上一根根天外飞来的芒刺。“这是……”他心如擂鼓,已经预感到了什么——他不敢再多看,只是更努力的奔跑,尽一切可能去躲避。
但——奔跑是徒劳的,躲避也是徒劳的,一根芒刺终究穿过他的肚子,将他钉在了路面上。
很奇怪,一点儿也没有疼痛的感觉,只是有些痒痒,就和在麦田里玩耍时候沾染了麦芒的感觉一样。
那种痒很快就爬满了全身,他突然看到一根又一根的芒刺竟然破开皮肤,从他的皮肤下生长出来。
他拔下来一根,紧接着,就又长出一根,只是不长时间,他就变成了一个人形的豪猪,全身布满了半尺长的芒刺。
他失去了疼痛,失去了触觉、嗅觉、味觉和听觉,只剩下视觉还存留着……这个安静的世界就像是一个默片。
梦——
在这一刻定格。
定格的时候:
天空是绿色的,地面、建筑是绿色的,那些芒刺就像是隐入了尘埃的草芥,一样是绿色的。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