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褐色的蟒蛇身体尾部弯曲翘起了一个n的形状,尾梢下藏着的利爪探出,中指上弯月一般的指甲在地上清划,勾勒出一个极其简单的“映射”的公式,安妙真说:“这白骨,不过是值域中的一个原像……二者存在的这种关系,以现实论,便是浊域和清域的对应关系。正所谓山高必有怪,峻岭却生精——这句话说的呀,就是一个生态环境系统足够的大,动植物茂盛生长的地方,会有一定的概率诞生精怪。从理论上说,这话是不错的。”她用了一个“映射”起头,简单讲了几句,就进了正题:“这一天啊,唐僧和三个徒弟就到了白虎岭,唐僧是饿了一天了,进了山后说什么也不继续走了,就让孙悟空给他去化缘。孙悟空飞到天上一看啊……”
安心说:“我知道,一眼看去,荒无人烟,连一个村庄都没有。好容易看到几十里外有一片桃林,就让唐僧等着,自己去摘……”
“嗯,不错。”
毕竟是从小听了一遍又一遍的故事,前因后果安心都如数家珍了。安心忽然就想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
既然是以孙悟空飞在天上四面看一圈,都找不到村庄、人烟的一处荒郊野岭,那么“白骨夫人”是如何出现的呢?
一具人类的骸骨修成的尸魔,出现在一个人类的骸骨本不应该出现的地方……这本身就说不通啊……
安心问:“妈妈你说,这个白骨夫人是怎么出现在白虎岭的?孙悟空说这方圆不见人家,要化缘最近的,都是南山上的桃子。古代的时候,人死了,是会埋在距离自己居住、生活的地方不远的——所以,这个白骨,是如何出现在这样一个地方,又如何变成了白骨精的?不是很奇怪吗?”
“那你说为什么?”安妙真反问——这么一个出人意料的问题,安心以前也没问过,她也没想过。
安心说:“我不知道才问啊。”
“嗯,我也不知道……”
“……”
“反正啊,那白骨夫人就是在白虎岭上的。可能、也许、大概是被老虎吃了,剩下的骨头成了白骨夫人呢。”
“妈妈你刚还说白骨不能成精呢……”
安妙真:……
讲一个故事也忒难了。
于是,就补充了一些“白骨夫人”的设定,说啊,这“白骨夫人”原本是一有钱人家的小姐,一年外出游玩,就被一只白额吊睛大虎叼了去,吃了血肉,将其魂魄化作了伥鬼,使她骗人上山,为虎作伥。后来那白虎外出饮酒,却不慎被过路的妖怪打死了,这伥鬼也得了自由……经过长年累月的修行,尸魔就诞生了。
安妙真觉着自己的设定很合理。
再就往下讲“一打白骨精”“二打白骨精”“三打白骨精”……安心也没有再插话捣乱,反是听得津津有味。
“宝贝儿,你来说说看,这三次打白骨精,都有哪些共同的特点?”安妙真这一个问题却暗藏了玄机,看似是随口一问,实则不然。这一“共同的特点”却是牵扯到了针对意觉的一些东西。
“嗯……”安心想了想,说:“这三次,白骨精都是进行了变化,不对,不是变化……它每一次,都是出神逃脱了,留下尸体。所以应该是使用了三个身体,它本质也不是白骨,而是神魂。三次变化,唐僧和猪八戒、沙和尚都上当了,之后孙悟空看破了。还有……还有……”
安心一边“还有”一边琢磨还有什么,可想了半天,却实在是想不出来。
“就这些了。”
……
安妙真问:“为何唐僧、猪八戒和沙和尚就不曾看透呢?如果说唐僧还是一个凡人,那么猪八戒、沙和尚可不是凡人呀。神仙不认识妖怪的吗?为什么呢?”
安心问:“为什么?”
安妙真说:“这是因为他们身体里三毒太盛,所以才会被贪、嗔、痴遮蔽了心灵,对明显的错误视而不见——这是人心之弊,人心之缺口。古时候的人们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说的啊,就是这人被金钱迷住了双眼,然后意识不到与之相伴的危险,最终死在获得这个金钱的过程中……”
这话本比“三打白骨精”一开始的“映射”要简单,可对才11岁的安心而言,反倒是“映射”更简单一些。
一个成年人眼中的“难”和“易”和一个孩子眼中的“难”和“易”是不一样的。
看安心有些不懂,安妙真也意识到自己说的有些深了,便揉一揉安心的头顶,说:“……这就像是你专心的时候一样,当你专心去看的时候,就会心无旁骛。当你被贪、嗔、痴占据的时候,也会心无旁骛——意识集中在了三者身上,就会对一些很明显的反常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安心一下就懂了——毕竟这个例子真的很贴紧生活——实际上也说出了更加本质的东西。
贪、嗔、痴本质上并不算是一种毒。
这是人性固有的东西。
只是当“专注”与之结合,将自己的注意力、精力都投入到了贪、嗔、痴上,三者才会变成一种毒。
“唐僧由于之前种种,对孙悟空很有成见,认为孙悟空是故意饿自己,故意的报复自己;猪八戒、沙和尚本也和孙悟空有些间隙,矛盾虽算不上大,可也认为孙悟空是故意整人的,当一种思想扎根下来,成见就产生了……然后生出的种种观念,也都不再是一种客观的态度,而是掺杂了主观的怨愤,一些疑点都会被忽略过去……”
……
“人的成见,就是一种先打枪再画靶子的行为,子弹打到了哪儿,就去哪儿画个靶子,自然是百发百中的道理。无论多么牵强,也都会有一个合理的解释了。”
……
安心皱眉,说:“可是为什么呢?”
安妙真说:“西天路上九九八十一难,要磨砺的就是心头的毒,一路下来,本已得了真经,到头来却又因贪嗔痴,失了真经,岂不是最可悲的?修了一路,磨难了一路,到头来却是一场空。”
安心反驳:“可他们不是取到了真经吗?”
安妙真一笑,默了片刻,才说:“他们之前取的空白的经书才是真经,意思就是真经无字,已经不需要求了。师徒四人这一路历练磨难,这本身就是一个领悟真经的过程。真经无字,自也无执……可惜啊,师徒四人依旧是被一个经字困住了,再次陷入到了贪嗔痴中,取了一个有字的经。”
顿了一下,安妙真一叹,说:“有字的经啊,通篇累牍也不过是贪嗔痴三字,这才是真正的最后一难。”
当这最后一难,经书被打湿了之后,师徒四人彻底放下了心头的执念,解开了贪嗔痴,这才算是真正的“功德圆满”。
“八十一难”并非是如来要凑数——毕竟“八十般好”也是圆满,只是谁让他们没有经得住考验呢?
安心听得半懂不懂,只是将妈妈说的话记了下来……记住了,经常琢磨,总会有懂得的时候。
瞥了一眼半懂不懂,一脸迷糊的安心,安妙真莞尔一笑,念了一句《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菠萝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和安心说:“关照自我之所在,得之即菩萨。将我们的智慧深入的,沉淀到更深层次中去,当我们能够五蕴皆空,不受眼耳鼻舌身意的影响,那便可以度一切的苦厄了——因为没有贪嗔痴可以蒙蔽我们的心灵,没有这花花世界,让我们心意驰骋。”
却是怕安心不懂,还特意解释了一遍……
安心问:“观自在菩萨不是观音菩萨吗?”
安妙真又笑了……
这一次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揽着安心的肩膀在屋顶上躺下来,惬意地享受阳光。阳光中已透出了些许凉意。过了好一会儿,安妙真才说:“这一天天的,时间过的可真快……一天又要过去了。”
“嗯!”安心扭头看妈妈,而后又看着天空,安静地享受阳光。背后的屋顶被阳光晒得烫乎乎的,背上被烫得痒痒的,又懒懒的,很舒服。
一大片的火烧云须臾卷了半边天空,在安妙真和安心的眼中似慢实快地变换,又过了一阵就忽的敛去了。
来时侵略如火,去时又转进如风。
等着最后一抹残阳没了踪影,安妙真和安心才从屋顶上下来,开始做晚饭。晚饭做的是水煎包和溜肥肠,另外准备了一份辣乎乎的丸子汤,安心吃的直冒汗。吃完了晚饭,收拾了厨房,安心就一边翻爸爸送给他的图册,一边发呆。安妙真问他:“研究图册呢?”安心说:“才不是——我是在研究、统计我的杂念中,那些念头出现的最多……”
安妙真:……
“你这能统计出什么?一会儿去睡觉,等你梦里醒来,早上的时候统计。你这些杂念不一样……”
安心就像是没听见一样,翻着图册,一会儿就忘了什么统计了,全幅身心都投入到了幻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