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宠皱着眉,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少说话?”
她可是来劝和的,怎么少说话?至少她得把事情问清楚,然后开始动嘴劝和。
但是寒愈现在这是什么态度?把庶奶奶惹了不说,现在回过头来,见到她竟然背了一座冰山给她?
满月楼轻轻咳了一下,道:“你先忍一忍,他说什么听着就是,过后我再找你。”
她左右看了看这两个人,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又说不上来。
宋庭君总算屐着鞋子,笑呵呵的握了她双肩,推着她往客厅里走,“没事儿!坐下就当听和尚念经了,你嗯啊两声就过去了!”
寒愈坐在客厅沙发上,看着她和宋庭君走进来。
她刚进去,男人就抬起眼看了她,“回来看戏的?”
夜千宠一听这话,脸色已经变了变。
但是宋庭君又捏了捏她的手臂,让她忍着一下。
她微微压了一口气,看在他伤刚好,心里也不舒畅的份上,也调整了表情,看了他,问:“这话什么意思?庶奶奶待我好,我自然把她当做亲人,我回来又怎么会是看戏?”
那会儿,夜千宠才觉得,对面坐着的男人,那双眸子谲冷无光,满是陌生的凉薄看着她,薄唇微微一扯。
那明摆着是对她这句话的讽刺。
气得夜千宠紧了紧手心,他默不作声的从纽约回来,没跟她联系几天,难道是脑子出问题了?
对着她,这是什么表情?
只见寒愈抬手,食指摆了摆,让杭礼把东西给他。
那会儿,夜千宠才见着自己送的那枚戒指依旧在他手上戴着,这才心里舒服了一些。
权当他这是因为庶奶奶出事而气糊涂了。
她忍着。
看着他拿过杭礼手里的东西,直接往面前的茶几上一扔。
态度恶劣!她在心里骂了一句。
但是看到那上面的照片,夜千宠脸色就更不好看了。
不少照片,有近期的,但是更多的应该是很早以前的老照片,照片的主角无非就是两个人。
唐启山和庶奶奶。
寒愈今天穿了对襟休闲装,纯黑色,只有纽扣透着幽冷的暗光,一如他那双眸子。
此刻男人正襟危坐,长腿交叠,双手放在膝盖上,右手似乎是习惯的在摩挲、转动着左手中指上的那枚戒指。
说是习惯,但是夜千宠看到那个动作的时候就皱了眉。
她怎么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有这个习惯了?
说是习惯,她这会儿反倒是觉得,他那是因为手指上戴了个东西,所以觉得不适应?
就好似从来不戴首饰的人,突然戴了,总会觉得不舒服的。
“笃笃!”男人伸手,曲起食指敲在茶几桌面上,提醒她把注意力从他身上挪开。
不过,也能看出来,因为她盯着他看了半天,男人脸上有着一种莫名的得意和优越感。
夜千宠确实把视线从他手上挪开了,又看了茶几上的照片。
“看来认识这男的?”寒愈问她。
夜千宠就皱起眉看他,“这个时候你跟我装什么蒜、摆什么谱?我认不认识他你不知道么?”
想借机训她也用不着这么端着。
只见男人微微眯了一下眼。
宋庭君就又捏了一把她的手臂,少说两句啊小姑奶奶,这家伙最近脾气太爆了!
夜千宠懒得跟他对话了,转头看了满月楼,“这照片怎么回事?”
倒是她对面的男人幽幽然开口:“还能怎么回事?以为几张照片就能威胁得了我,能毁了乳母清誉?”
她还没说话。
他又似是而非的勾唇,眸底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反而幽凉一片,“哦,还打算把我身边的萧秘书离间走?剩我孤军奋战,你们就大功告成了?”
夜千宠听得是云里雾里。
过了会儿,她大概捋清楚了,觉得他现在的思想和口吻真是气人,素手指了指桌上的照片,“你竟然觉得我和唐启山一条船上的?”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也不提高音调,反而柔柔一笑,“寒愈,你看你今天是脑子进水了?”
宋庭君又捏了她,一边笑着看了寒愈道:“开什么玩笑,千千那是跟你一张床,什么时候跟别人一条船了!”
夜千宠也嗔了宋庭君一眼,“你别捏我了,皮都要掉了!”
宋庭君神色讪讪,“那我轻点?”
她回头瞪着寒愈,他今天就是脑子有毛病!
寒愈虽然脸色寒凉,却没有动怒的迹象,或者说,他动怒不会咆哮,反而阴柔幽暗的望着你。
道:“这是冯璐作出来的妖,她和萧遥既然是姐妹,离间起来最为方便,你难道想说,她所做的,你一概不知?”
夜千宠微微拧眉。
原来是之前冯璐干的是这些事?
这会儿,她盯着寒愈,“你真是可笑,在我明知道你杀了我父亲的情况下,我依旧奢望着事情有别的转机,看来这段时间给你的宽容纯属笑话!”
“现在,你竟然往我身上泼脏水?我看你不是脑子进水,你压根就是有病!”
男人依旧是冷幽幽的,淡凉凉的望着她,又看了看一旁的满月楼,最后锁定她的脸,“冯璐不是你妹妹?”
听那意思,姐姐和妹妹一家人,狼狈为奸才是情理之中。
夜千宠一下子站了起来,已经濒临爆粗的边缘。
“你这是在侮辱我?!”
气得她终于冲着他一句:“冯璐是我妹妹?她当初还是和你苟且不断的女大学生,到现在也依旧是你在南都的花边新闻!怎么不说是你和冯璐狼狈为奸想气死我庶奶奶?”
她本来已经气得不轻,吼完还觉得气得肺疼。
哪知道,寒愈竟然略微蹙眉,转头看了一眼满月楼,唇畔微动:“有这事?”
声音沉沉、淡淡,微挑尾音,似乎是真的质疑。
满月楼摸了摸鼻尖。
夜千宠实在是气得脑袋晕,他拍掉宋庭君的手,道:“我去吃饭,饿着呢。”
她下午辛辛苦苦弄的菜,干脆也自己吃算了,现在别说让寒愈吃,他坐到桌边,她可能都忍不住把菜扣他脸上去。
没想到,过了会儿,他们几个人也都进了餐厅。
毕竟大家都没吃饭,饭肯定是要吃的。
桌上的饭菜很丰盛,但是夜千宠也能看出那男人脸上的表情淡淡,并没有任何波澜。
倒是宋庭君给面子,“这么丰盛?不会都是千千做的吧?”
她象征性的动了一下嘴角,“不是。”
不过,她毕竟是了解寒愈的喜好,所以,刚动筷,就见着寒愈朝着她做的菜伸筷子过去,眼神也就跟着挪了过去。
然后,看着寒愈把菜放进嘴里后,竟然好不给面子的吐了出来。
甚至看了旁边的佣人,“这是给人吃的东西?”
夜千宠脸色极度难看。
“啪!”一声,她把筷子一放,直接把那一盘菜端了过来,递给佣人,“倒了。”
佣人为难的蹙着眉,又看了寒愈,“先生,这是……”
“我让你倒了!”她的声音稍微提高,没让佣人把话说完。
谁都看得出来她的难堪。
唯有对面那个男人只是淡淡看了她一眼,然后漫不经心的低下视线,继续用餐。
夜千宠闭了闭目,心里堵得厉害,也不知道他怎么回事。
只得转头看了满月楼,“庶奶奶在哪个医院,病房号多少,我一会儿过去陪她住院。”
今晚若是住这里,她非得被气死。
明明是她该对他甩脸子,他倒是好,不知好歹,还得寸进尺!
哪知道,满月楼还没说医院地址和病房号,倒是那头的男人再次开了口。
“医院你就不用去了,乳母本就郁结于心,还在气头上,我不想她再出什么茬子,至于……”
男人说话的这会儿,基本上没有抬眼看过她,只是低着嗓音淡淡的说着。
说到这里,才看了她一眼,道:“我的意思,你也可以收拾东西去外头住,住这里始终不合适。”
一听这话,夜千宠气极反笑。
“我住这里不合适?”
她从他的寒公馆出来之后,就跟庶奶奶在一起住了,所有行李都在这里,等同于和庶奶奶一家人了,楼上有她专门的房间。
他竟然跟她说不合适,他在做梦还是发疯?
但这些,她都不说了。
只是一双月眸温凉的盯着他,“寒愈,有什么事,有什么话你直接跟我说就好,庶奶奶出事我也担心,我心里也着急!可冯璐作的孽你凭什么算在我头上?凭什么冲我发脾气?”
人家还依旧是不咸不淡,甚至风轻云淡,看了桌边在座的其他人,启唇:“我发脾气了么?”
是啊,他是不像发脾气,从始至终,一句高声的话都没说过,都是不温不冷的调调,却句句往人心脏上戳。
太过分!
满月楼喝了一口水,才平和的嗓音,带着几分规劝的意思,道:“不说千千如今的身份是洛森堡女王,单说乳母对她的好,住这儿,也确实没什么不合适。”
不知道那男人是听了满月楼哪一句,微微皱起浓眉,朝满月楼看过去,然后又看了她。
也只有满月楼知道,他是听了她的身份才有的这个反应。
毕竟千千的这个身份,是他很在意的东西之一。
“是么?”只听男人淡淡的问。
宋庭君点头,略微趾高气扬,“这还能有假?所以你给人家客气点,千儿虽然看着柔弱,一句话也能让你一顿好受的!”
这顿饭夜千宠吃得怎么样不用说了,也没吃出个味道来。
走出餐厅的时候,想到被倒掉的那盘菜,心里越发郁闷。
她当然也还是打算出门的。
走之前,看了满月楼,“送我一程么?”
满月楼出门前给宋庭君打了个眼色,然后拿了衣服随着她快步出去。
夜千宠往地下车库走,然后步入那个栈道,并没有急着去医院的意思。
进了栈道,是她主动开口问:“说吧,你不是有事要找我说?”
满月楼点了点头,但是一时半会竟然不知道从哪开始说起。
夜千宠看了他,稍稍顺了一口气,脚步放得很慢,“是和寒愈有关的?”
满月楼点头。
她就知道,“按理说现在是他欠我,结果你看看他对我是什么态度?才多久不见,这中间到底出什么差错了?”
他居然还会把她和冯璐绑到一起去,是个人都知道她和冯璐不对付。
“嗯。”满月楼先是应了一声,“确实发生了一些不可控的情况。”
她就安静的听着,脚步几乎停下来,权当来湖底赏景了。
只听满月楼看了她,叹了口气,“其实,他上次中在胸口的子弹一直都没取出来。”
夜千宠忽然看过去,“子弹?没取出来?”
他不是伤都好了么?
满月楼点头,“你也知道他的体质,不留疤,子弹还在里头,但外表的伤口几乎要看不出来了,这事也没敢跟你说。”
“这又和他性情大变有半点关系?”她看他那压根就是借题发挥。
满月楼双手插到衣服兜里,略低眉,字句间很是斟酌,“千千,这事得从很早之前说起。”
她点头,听着。
“他这种情况,其实十几年前就出现过一次,也就是你爸爸去世之后那段时间,他亲手开的枪,加上要把承祖几个人全部借故送进监狱,这些人对他来说,都是至亲的兄弟,心理上煎熬可想而知,偏偏没人能理解他,舆论风波可想而知,有时候他接连两三天眼睛都闭不上一下。”
“那时候他的精神压力太大,以至于终于又一次第四天熬夜的时候呕血。”
说起那些,满月楼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除却内脏受伤的病人,那么平白呕血的,我还是第一次见,压着紧张给他处理完,强制用了镇静剂让他睡一觉。”
说到这里,他看了夜千宠。
随即才继续道:“结果他那一觉睡起来,整个人变化很大,没了那种愧疚、自责,反而显得冷血无情,就跟……他现在对着你差不多。”
夜千宠终于皱着眉,“这是病?”
满月楼点头。
“起初我也只是以为那是他的自我调节,后来越来越觉得不对劲,才知道他是病了,那两年我一直都在研究,但他这个病,也不能简单归之为人格分裂。”
“我通俗跟你说吧,人格分裂又叫做分离性身份识别障碍,所以他这会儿对你的认知并不是原来的那一个……”
夜千宠安静着,捋了半天。
“所以,他这算是……不认识我了?”一想到这种可能,她心里沉甸甸的。
竟然不认识她。
满月楼摇头,“也不算,他认识,但是有差别,所以说他这个病,和普通意义的人格分裂区别也不小,以至于我这些年也没什么措施。”
叹了口气,满月楼继续道:“这几年,他一感冒发烧我就会很紧张,就是怕他复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他感冒严重都两年之前了,就你和寒宴跑去纽芬兰那一次,他也呕过血。”
夜千宠很惊愕,因为她根本不知道。
但是忽然想起来,那次她去酒店找他,好像见了桌角的烟灰缸里带血的纸巾,只不过她刚想看个究竟,就被寒愈连烟灰缸一起扔垃圾桶里了,还对着她发了个脾气,她一生气,没两句就走人了。
现在想起来,他那是欲盖弥彰?
“原来那时候三叔问寒愈,病是不是彻底好了,是这个意思?”她恍悟了。
“那现在怎么办,他不认识我,难道我也装不认识他?”
满月楼看了她,“你也不用觉得心疼他,他现在这个人格,你对他越好越没用,多疑、敏感、自负、刻薄、冷漠等等,也就我和宋庭君能处得来。”
这点倒是都没变,就认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