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倾城领到圣旨是在傍晚,彼时正与钟离霄对弈。
不过看到除太后母族与沈倾城外要尽数诛杀,沈倾城还是仔仔细细算了一算沈家的族谱。
大致该有六百余人,还不算家中仆役。
沈倾城有些为难,该死的是沈秀卓、沈夫人还有沈玉妍,以及安乐侯府捧高踩低的奴才们。
与旁人都没关系,这样大肆地杀戮对于她一个现代人来说还是有违人道。
见她心神不宁,钟离霄轻轻捏了捏她的掌心:“在想什么?”
沈倾城微微蹙眉:“除了安乐侯府,沈家旁的家族都不该死。”
沈倾城没有将沈家的仆役摘除在外,幼时她不受宠,寒冬腊月里连炭火份额都被下人抢去。
她病了也没人看顾,茶壶里的都是冷水。
下人们惯会捧高踩低,让她一个主子洗自己的衣裳还不算,还要下人们的,寒冬腊月里一双手肿得像萝卜,轻轻碰一下便痛痒难忍。
沈倾城眼里滑过一丝狠绝。
安乐侯府根子芯子一般烂透,连根拔起倒是好事。
钟离霄沉思片刻,握了握沈倾城的手。
“我会去禀明父皇,让他将沈家旁支的人都放了。”
沈倾城心中一阵温软,钟离霄到底是懂她的,她坐在钟离霄身旁,依赖地靠到他肩上。
接着钟离霄又道:“法场血腥,凌迟者到底是你血亲,如若你……”
沈倾城知晓他要说什么,连忙打断道:“我没关系,救下沈家旁支便可,安乐侯府…”
她眼中划过一丝冷厉:“死有余辜!”
见沈倾城这般神情,钟离霄又想起当初让影一查出的,沈倾城未出阁前的案卷。
自己的王妃心性这般纯善,能叫她如此记恨,只怕是有侯府中的日子比他想象中的更难熬。
钟离霄想起自己幼时的境遇,多多少少有些理解与触动,他抚着沈倾城背后顺了顺气,又给她倒了杯茶。
“夫人消消气,为夫去办便是。”
沈倾城被他这般伏低做小的姿态逗笑了。
只是沈倾城还是有些许担忧。
“如若不成就算了,沈家旁支虽然无辜,但你的命在我眼中是最重要的。”
钟离霄道:“你尽管放心。”
这时门房来报,说是太后差人送往靖王府的信件。
钟离霄从门房手中接过,当着沈倾城的面打开。
是两本佛经,没什么特别之处。
沈倾城问道:“怎么了?”
钟离霄将佛经收入袖袋,眉头更舒展了些,道:“没什么,太后给我们送筹码罢了。”
两人考虑再三,进宫面圣还是让钟离霄单独前去合适,沈倾城到底是沈家人,还是要避嫌。
许是钟正霆猜到钟离霄会前来面圣,玄武门外一队太监已然恭候多时。
钟离霄对于这个父亲情感淡薄。
当年母亲一走,这男人才幡然悔悟,时常下了朝便到未央宫里睹物思人。
他发落了母亲宫中曾经捧高踩低的宫人,还命人将未央宫翻了个新,拿着两人相许诺言的信物当着儿子的面痛哭。
那时的父皇像是三魂丢了七魄,浑浑噩噩地牵着他的手,抚过未央宫的一草一木,
他让这个多年未曾关心过的儿子,借着冰冷的物与他讲一讲已逝的人,然后在儿子的脸上找爱人存在过的痕迹。
他们的父子亲情是那时才薄弱催发的,但只是父皇单方面的父子情罢了。
迟到的正义不是正义,迟到的爱不是爱,迟到的亲情也不是亲情。
不过是背叛者毫无意义的自我感动,什么也弥补不了。
不知不觉,太监已推着他来到望月阁,此处是皇城的最高处,平日里鲜有人到访,可在宫中俯瞰大半个京城。
钟离霄看到负手而立的皇帝,听到身旁太监识趣地告退。
钟离霄抱拳道:“儿臣参见父皇。”
皇帝懒懒道了声免礼。
还没等钟离霄开口,皇帝连忙制止了他。
钟离霄静静等着皇帝开头,毕竟派来太监接他,总不至于什么话也不想同他说。
“我这个父亲,是否做得很失败。”他问道。
他没有用朕这个称呼,显然是以自己作为父亲这个身份抛出的问题。
钟离霄却不能顺着他答,只能道。
“为君者,社稷为先,私情次之;二者难两全,故择社稷之,儿臣理解。”
皇帝叹了口气。
“你同太子,都喜欢与朕拐弯抹角,朕知道你的意思,你理解,但你不原谅。”
钟离霄看皇帝一副闲话家常的姿态,试探地换了个称呼:“儿臣不敢。”
皇帝轻笑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