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绝户计。
这是历史上最阴险毒辣的计策,没有之一。
不过也看对谁用。
如果是对自己人用,那的确就是最最阴险毒辣,丧尽天良,穷凶极恶,但是如果对敌人,还是有大仇的敌人用,那就不一样了,使用的人会感觉到心情愉悦,神清气爽,心旷神怡。
张軏如今的感觉就是这样的。
自从张軏接手了广西战事之后,整个战局就开始变化。
先是在桂林附近抵挡住黎察的几次进攻,然后在一次攻城之时突然派振威营突袭,五千振威营骑兵突然从桂林城东面杀出,直冲黎察的主力中军背后,安南军当即大乱。
黎察急调三千兵卒前去阻拦,没想到明军五千火铳兵紧随其后,直接将这三千兵卒打得哭爹喊娘。
随即驱赶着溃兵冲击黎察中军,即便是黎察强令手下人列阵阻挡溃兵成功,但这时候桂林城突然城门大开,张軏率军直接杀了出来。
前后夹击再加上军阵大乱,即便是黎太宗复生也毫无办法,黎察只得率领数百人逃离战场,将自己手底下的三万大军丢给明军处理,自己一路向南逃去。
经此一役,安南对桂林的威胁彻底解除,并且主力损失大半,整个广西战局彻底扭转。
张軏随即调集兵力开始反攻,迅速收复了太平等府,一直打到安南的谅山府,这才逐步放缓进攻节奏,将整个战线维持在谅山府北部和新安府一带,时不时还派兵去安南的太原府和宣化州劫掠一番,持续消耗着安南的国力。
万安也在不久之后抵达了太平府,直接撑起了太平府的政务。
不过万安也的确是聪明,他来的时候一路宣传,这次他去广西任职,乃是为了帮广西筹集军费,卖掉广西的商货和针对安南人的缴获,希望各地的商贾都可以过去,他可以确保安全,并且还会给出一个合适的价格。
各地商贾自然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机会,于是纷纷前往,去的时候帮助朝廷运粮赚运费,回来的时候则是带上在当地收购的特产和缴获,回家乡去贩卖,赚得盆满钵满。
一时间,万安的善政在许多地方都取得了良好的口碑,名声也越来越大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自从张軏离开之后,朱祁钰便没有再怎么关注过广西战事。
张軏是个不错的将领,去年面对也先的突袭都没有战败,而是和也先僵持了整整一天,这就充分说明了张軏的能力,安南人再怎么厉害,也比不过一辈子都在打仗的蒙古人,张軏连也先都拿不下,安南人一定也拿他没什么办法。
不过朱祁钰并不是没有头疼的事儿,其中一件就是他要打造海军的消息被人传扬出去了。
大明不是没有聪明人,反而多的很,尤其是涉及到自身利益的时候,个个都精明得跟猴似的。
朱祁钰打造海军的消息被传了出去,东南的不少豪商大贾立刻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了。
于是,不少官员都开始上书朝廷,劝谏朱祁钰不要这么做,其中最有力度的一条就是那三百万两银子。
之前朱祁钰从户部敲出了九十万两,又从大兴隆寺查抄出了两百多万两银子,全部拨给了大都督府,用来打造海军,这便成为了官员们劝谏的最有效理由,什么靡费国帑、与民争利,各种各样的罪名全都疯狂扣了过来,一时间朱祁钰圣天子的名声开始摇摇欲坠。
虽然政务院的王直带头驳斥,却是仍然没有阻止这些舆论,反而有不少人开始弹劾王直和金濂这两位大佬,说他们谄媚皇帝,贪恋权位,皇帝有错而不谏言,枉为人臣,市面上还有人叫嚷着政务院的人都是奸臣佞臣,要求皇帝取缔政务院,不过这种言论立刻就被人拍死,踏上一万只脚永世不得翻身的那种,毕竟政务院是文官理直气壮掌握朝廷文政的衙门,还有政务院首理这个文臣领袖的位置,只要是有点上进心的文人,都不可能允许政务院被皇帝取缔。
渐渐的,王直等人也有些扛不住了,虽然政务院的运转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底下实际做事的衙门都开始出现了各种问题,他们能力虽然强,但是也没办法做到事事躬亲,还是要依靠下面的官员来做事的。
于是,在九月的一天,王直等政务院大佬和六部尚书联袂求见,希望皇帝能够改一改主意。
奉天殿内,朱祁钰黑着脸看向跪成两列的文官们,心中烦躁不安。
“你们摆不平上疏的文臣,所以就来这奉天殿,想要摆平朕是吗?”朱祁钰冷声问道。
政务院首理王直有些尴尬,但还是说道:“陛下,臣以为如今朝政刚刚好转,国库也是刚刚有了些银子,现在就建海军,有些为时过早了。”
“臣建议您可以略微放缓一些,从这笔军费中拨出一部分到国库,以安天下民心。”
“天下民心?”朱祁钰冷哼一声,道:“这真的是天下民心吗?这是东南的豪商大贾之心吧!”
王直还是辩解道:“不管是天下百姓,还是豪商大贾,都是陛下的子民,民心不可违。”
“如今建设海军,朝野上下反对声一片,陛下还是要考虑一下悠悠众口啊!”
朱祁钰看着俯首在地的王直,又看了看其他人,出声问道:“诸位也是这个意思吗?”
众人齐声道:“臣等附议。”
“附议!附议!”朱祁钰顿时大怒,厉声道:“真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吗?”
“现在上书的都是和东南商贾牵扯不清的,以前都拿过他们的好处吧!”
“还有那些东南的商贾,也都违背太祖遗训偷偷下海了吧?自己赚得盆满钵满,但是却不让朝廷建设海军,不就是担心朝廷查到他们吗?信不信朕让东厂和锦衣卫过去查查,看看能不能查到他们违背太祖遗训的证据!”
“不可。”金濂立刻惊呼道:“那些豪商大贾是江南经济的核心,掌握着整个江南的经济命脉,若是动了他们,江南必乱。”
“呦呵,他们有这么大能耐吗?”朱祁钰冷笑一声,恶狠狠地道:“朕乃是大明天子,有什么不能做的?不过是一些商贾而已,若是他们敢搅乱江南,朕立刻派兵南下,朕倒要看看他们有几个脑袋,敢和朝廷作对。”
金濂哀求道:“不行啊,江南乱了,朝廷的赋税就会出大问题,如今刚刚推行的开征商税也会无疾而终,朝野上下反对之声会更甚的。”
朱祁钰立刻道:“朝廷赋税出问题,那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开征商税无疾而终,那也是你们政务院的事情,不要往朕这里推。”
“事情做不成,是你们不用心,与朕无关!”
“至于朝野上下的反对之声。”朱祁钰冷哼一声道:“不过是些东南的官员而已,天下又不是只有东南才有读书人,大不了朕开两届恩科就全补上了。”
“但是这里面有不少人在朝野都颇具威望,如果陛下真的处置了他们,那朝政肯定是要乱上一阵子的啊。”金濂继续说道。
“朝野颇有威望吗?”朱祁钰突然笑着问道:“都是何人啊?金副理和朕说说。”
金濂立刻闭嘴,恨不得抽自己几个耳光。
不是他不知道,而是他不敢回答。
在一朝天子面前说一个大臣在朝野都颇有威望,那不是在夸奖他,而是在害他。
历史上不是没有这种人,汉代的时候就有许多人可以做到,例如王莽,霍光......
见金濂不回答,朱祁钰也没有逼他,只是笑着说道:“金副理不愿意得罪同僚是吗?这样也好,朕并不在意。”
“大不了朕下一道旨意,再有敢言此事之人,直接夺官去职,发还回乡就好了。”
金濂这才松了口气,刚想再说些什么,却听到朱祁钰继续道:“其原籍所在的府县十年内削去九成的院试、乡试名额,朕倒要看看,他在朝野还有什么威望可言!”
什么?
众人大惊,王文立刻劝阻道:“陛下不可啊!若是如此......”
说着说着,王文不自觉便停了下来。
朱祁钰笑道:“怎么了?王副理,为什么不说了?若是如此会怎么样啊?”
他方才只是一时着急才出言阻止,但是理由却并没有想得透彻,因为他发现,自己的理由并不充足。
朱祁钰见王文仍旧不说话,便笑着继续问道:“你是不是想说,若朕这么做了,会得罪天下文人啊?”
“不见得吧!豪商大贾都是在苏杭等富庶之地的,这些地方也是文教昌盛之处,历届科举,他们都会比其他地方中举之人更多一些,若是朕削减了他们的秀才和举人的数量,那对于其他地方的文人更有利啊,他们为什么要反对?”
“你说是吧?”
王文也是彻底不敢说话了。
即便是他也不得不承认,朱祁钰这个办法实在有些狠,如今学部掌握在朱祁钰第一亲信仪铭的手里,他丝毫不怀疑朱祁钰能否做到此事。
而一旦当地的文人士子知道是因为某个官员为当地豪商大贾争取利益才导致朝廷削减名额的,那这个仇可就大了,断人前途如杀人父母,士子们寒窗苦读十余载,为的不就是个功名吗?现在因为一些奸商导致自己断了这条路,信不信那些士子敢把地方上那些所谓的豪商大贾杀了,即便不杀他们,但是大家都是乡里乡亲,士子手里肯定会掌握不少豪商大贾的黑料,到时候往朝廷一交,即便他们不动手,皇帝也肯定会趁此良机动手的。
王文没话说,王直却是不一样,只听王直缓缓道:“陛下,江南文脉昌盛,若是如此,朝廷恐怕会损失很多良才的。”
朱祁钰笑了笑,反问道:“不知王首理口中的良才,对于朝廷到底有什么用处?莫不是为那些违背太祖旨意私自下海的豪商保驾护航?”
“处理朝政,安抚地方,这些也都是良才可以做的。”王直不急不缓地回答道。
“其他地方的士子也可以做到!”朱祁钰立刻反驳道。
“但是江南的士子在儒学上的水平,定是会领先于其他地方的。”王直也是辩驳道。
朱祁钰一笑,直接反问道:“王首理,你是说山东曲阜的士子,在儒学上也比不过江南一小县吗?”
王直无语。
朱祁钰这话实在是有些坑人,曲阜那是什么地方?那是孔子的老家,衍圣公所在,儒学的核心所在,如果他敢说曲阜的士子比不上江南士子,那就是在质疑衍圣公,这对于他这个文臣可是有百害而无一利的。
朱祁钰不愿意和他们继续辩论下去,直接说道:“好了,诸位爱卿就不要劝朕了,建海军这事儿,朕是不会停下来的。”
“至于下面的人该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朕不插手,但是朕只有一个要求,那就是半月之内,这次风波必须平息,若是你们政务院平息不了,那就不要怪朕自己出手了。”
“你们也是的,那些人背后有豪商大贾在暗中指挥,你们就不会找一些可以取而代之的人吗?如果那些豪商大贾还敢折腾,你们就直接出手,封了他们的家产,再卖给其他人,到时候那些人收了好处,自然不会再和朝廷折腾,甚至出手帮你们也说不定呢!”
“是。”众人齐声答道。
这也是朱祁钰的一个表态,建海军这件事儿是朱祁钰亲自盯着的,也是他最近几年会一直关注的事情,任何人想要阻止都没有可能,除非起兵推翻大明朝,自己来做这个皇帝,但若是那样的话,相信朱祁钰绝对会毫不犹豫地对他们动手,毕竟下海走私最多就是流放,但是起兵谋逆可是要诛九族的。
“诸位爱卿都下去吧!”朱祁钰吩咐道,随即又想起了什么,出声道:“仪铭留下。”
“臣等告退。”众人起身,纷纷走了出去,只留下学部尚书仪铭孤零零地跪在地上。
自己的亲信自然不能这样对待,朱祁钰笑着说道:“子新起来吧。”
仪铭从地上爬起来,恭敬问道:“陛下,不知您单独留下臣,是有何事要说。”
“坐下说。”朱祁钰指了指椅子。
仪铭点点头,转身坐了下来。
朱祁钰说道:“子新啊,今日之事你也看到了,不知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仪铭恭敬答道:“回陛下的话,臣以为,王首理等人都是国之栋梁,为国之心,世人皆知。”
朱祁钰皱眉,问道:“子新,朕登基之后,就连你都不和朕说实话了吗?”
仪铭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陛下,臣也是陛下的臣子,有些话是不方便说的。”
朱祁钰自然理解他,点点头道:“无妨,你不方便说,朕来说。”
“今日之事,其实就是利益之争。”
“东南的豪商大贾私自下海,取海贸之利,估计也有几十年了,早已形成了自己的圈子,但是朕现在筹建海军,毫无疑问会对他们的利益产生影响。”
“这就好比海贸是一块肥肉,这些豪商便是狼群,他们围着这块肥肉吃了几十年,而且还能继续吃下去,自然不愿意有其他人来抢夺,而朕就好比是一只猛虎,想要过来吃这块肉,他们自然要团结起来针对朕,不让朕去分一杯羹。”
“但问题是,朕这只老虎太厉害,他们完全没办法对抗,如果惹怒了朕,会将他们这群狼也吃掉,所以,为了让自己安全,并且阻止朕这只老虎,他们就煽动起了东南官员这群豺狗,希望他们能拖住朕,把朕吓回去,不去和他们抢食。”
“王直等人则是虎群中的其他老虎,平日里会支使着豺狗帮自己觅食,朕想要对付东南官员这群豺狗的时候,他们担心今后豺狗不帮自己觅食,自己会饿死,所以才团结起来反对朕的决定。”
说到这里,朱祁钰狠狠一拍桌子,发出砰的一声,厉声道:“不过他们忘了一件事,朕这只猛虎也不是他们能够抗衡的,如果把朕惹怒了,朕就会化身为龙,吞噬掉所有的反对者,即便是他王直也不例外。”
仪铭被朱祁钰拍桌子的声音吓了一跳,接着听到朱祁钰的狠话,连忙说道:“陛下息怒,政务院诸位大人也是为了朝政着想。”
“为了朝政着想?”朱祁钰冷哼一声道:“他们哪里是为了朝政着想,分明就是不想得罪东南那群人罢了。”
仪铭不语。
这事儿其实很简单,朱祁钰身为皇帝,是没办法轻易处置他们这些政务院和六部的大佬的,因为处理了他们,朝政就会陷入混乱,这是朱祁钰没办法接受的事情。
而东南那群豪商大贾则不同,那些人不需要考虑江山社稷,不需要考虑百姓安静,每日里只考虑自己的利益,所有侵犯到自己利益的人都是他们的敌人,而且他们的手段也没什么底限,造谣污蔑,拉人下水,甚至派人暗杀,都是他们能做得出来的。
两相对比之下,王直等人自然愿意来逼迫皇帝让步,其根本原因也只是身为皇帝的朱祁钰好欺负罢了。
今天朱祁钰发了火,对他们的称呼都从爱卿换成了官职,这是王直等人从来没有感受到的,所以才赶紧退了下去。
毕竟东南那群人的手段虽然阴险毒辣,但是却还好时间来施展,而他们现在直面的是皇帝,这可是能直接处理他们的人。
若是他们把皇帝逼得大开杀戒,那就是不臣之举,这会对他们目前最在乎的生前身后名造成毁灭性的打击,所以这才是朱祁钰发过火之后政务院众人退走的原因。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仪铭唯一担心的是,皇帝留下自己,是为了按照刚才说的办法针对那些为豪商大贾说话的官员们,要知道,刚才皇帝可是说了,会直接削减掉官员祖籍的院试和乡试名额。
这个办法虽然好,但也不是没有问题,其中最大的问题就是,江南的文人士子数量在大明都是数一数二的,这里面也有许多青年才俊,要是皇帝真这么做了,那毫无疑问会让江南人心尽失,偏巧江南又是朝廷赋税重地,若是出了问题,那朝廷是真的会乱的。
朱祁钰发泄了一通怒火,心情舒畅了许多,见仪铭不说话,也就没有继续说下去,而是将话题转移到真正的目的,说道:“子新,朕今天留你下来,不是为了和你抱怨,而是朕有一个想法。”
“陛下请讲。”仪铭立刻问道。
“朕想把子新你调到礼部去。”朱祁钰缓缓说道。
仪铭一愣,但马上反应过来,直接答应下来道:“是,臣遵旨。”
仪铭的这个回答立刻让朱祁钰感觉到非常奇怪,这可是从学部调任礼部啊!
学部是什么衙门?那是掌握着天下士子命运的衙门,但凡是没有为官的士子,见到仪铭都必须尊称一句大宗师的存在。
礼部呢?当年的确很牛,在六部之中排名第三,但自从朱祁钰将科举的权力剥离到了学部,将外事的权力剥离到了鸿胪寺之后,礼部就没什么实权了,只能掌管一些仪祭之事,连太仆寺那群养马的都不如,甚至有些官员一直在建议,直接取消礼部算了。
从学部调任礼部,毫无疑问是一种降职了。
朱祁钰奇怪道:“子新,你不想问问朕为什么要把你调任到礼部吗?”
仪铭摇头,回答道:“陛下调臣去礼部,必然有其深意,即便臣不问,陛下也会说的。”
“你啊你!”朱祁钰笑道:“看来整个大明,也就是你最了解朕了。”
仪铭安静地坐着,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笑过之后,朱祁钰严肃起来说道:“不过子新说的对,朕希望调你去礼部,自然有朕的深意。”
“朕希望你将礼部重新搞起来,用各种手段来解释朝廷政令,控制朝野之间的舆论,让礼部成为朝廷喉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