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雄听了这样一番可谓是异想天开的猜测,先是一惊,但很快却不知想到了什么,神情很快恢复了镇定,未置可否。
“你这般说来也似有道理,不过,边族同中土人——”欧阳雄沉吟不决,片刻后蹙眉,“……能生下孩儿?不是说怀了也留不住么?”
“天下之大无奇不有,这个也难说吧。”司夫人停顿须臾抬眸笑得随意。
“对了,义父正好还有一事请教。”沈霓裳忽地想起早前被打断的话题,“早些年木家同姬氏多有联姻,木家女入宫不少,做过皇后的也有好几位,不知如今东都皇帝身上是否也有木家血脉?”
欧阳泽明听得沈霓裳此问,立时眸光一动,朝欧阳雄看去。
“这个还真没有。”欧阳雄接住儿子的目光,转开看向沈霓裳,神情也有些不同,“木氏女做皇后只开国两代,但皆无所出,而后两百年也出过三位木氏皇后,其中两人有育,一皇子一公主,但那位皇子年纪幼小,并未有继位。”
“也就是如今姬氏皇族身上并未有木家血脉。”司夫人若有所思,转头问沈霓裳同穆清,“你们还记得早前老太君所言——她说‘祸事’?”
沈霓裳穆清皆点头。
穆清看着欧阳雄道:“老太君似话中有话。”
欧阳泽明只异常了片刻就恢复了那副笑嘻嘻地模样:“老太君都一百岁了,若是木家真有隐秘内情,知晓一二也不足奇。”
沈霓裳看着欧阳泽明。
欧阳泽明察觉她的视线,朝她眨了眨犹带肿胀的右眼,还无声做了个口型“……妹子”。
沈霓裳瞬间失笑。
也回了他一个笑容。
若说欧阳泽明的身世真如同她所想同木家有关联的话,她这位新出炉的义兄长,还真是个能人。
玩世不恭的面具下,那一颗心脏的确够强大。
但与此同时,沈霓裳也疑惑。
如果欧阳泽明真的木家血脉,不差钱的木家怎会出现一个弃婴?
若真是木家血脉,欧阳泽明又会是谁的儿子?
从花愫的事情一出,欧阳泽明就表现出非同一般的热忱。
一力撺掇她们进木家,事事准备周到,远远超出了一桩生意也超出了普通为朋友两肋插刀的程度,当时她就有些异样感。
如今事情便愈发明显了。
方才欧阳雄的避而不谈,没有否认便是承认。
这样说来,欧阳泽明的身世应该就同木家嫡系甚至就同木临风这个家主有关。
但这般也更让沈霓裳想不通其中的逻辑了。
欧阳泽明是弃婴。
花寻一早就说了。
如果顺着这个思维。
假设欧阳泽明是木临风的儿子。
两种可能。
一种是欧阳泽明是被他人偷偷丢弃的,木临风并不知情。
但这样说不过去。
木临风那一火车皮的儿女都在,为何独独有人会私下背着木临风将欧阳泽明丢弃,而且事后竟然没一点消息,木临风也不寻找。
第二种可能……
沈霓裳看着欧阳泽明,除非木临风本身就是知情人或是主事人,才会有如今这种状况出现。
正是因为欧阳泽明是被木临风丢弃的,所以欧阳雄才不许欧阳泽明进木家,同木家发生牵扯。
欧阳雄是桃花坞的门主,木家行事再隐秘,即便查不到最隐秘的,但想查到一个弃婴的身世,想必也不难。
第二种可能更符合如今的现状,欧阳雄同欧阳泽明早前的对话和反应,也就说得过去了。
但新的问题更让沈霓裳不得其解。
欧阳泽明为何会被遗弃?
木家的血脉若是真同蝉衣族有关,自个儿都有这样天大不能见人的秘密,怎还容不得一个婴儿?
沈霓裳的视线看得欧阳泽明有些发怵,朝后缩了缩脚,再朝沈霓裳“天真”地眨巴眨巴眼。
沈霓裳一个没忍住,“噗哧”一声笑出。
一屋子在沉思的人都望过来。
沈霓裳赶紧敛容正色:“义父,我觉着此事这样。我同穆清住在老太君院子里,井中若有蹊跷同花愫大姐相关,那么木临风必然会显露踪迹。其他的事情只是我们的判断,同此事关系也不大,咱们就先不理。这第一步先寻人。义父功力高深不如负责外围,那两个七层高阶的动向就拜托义父留心。商人多疑,木临风若是真有天大不可见人的秘密,应该不会信任这些重金便可驱使的江湖人。他自身武力有限,万一反被制住要挟,岂不是得不偿失?”
“你们想自个儿下去查?”欧阳雄问。
沈霓裳看穆清,穆清随即颔首:“霓裳说的不错。我们离得近,眼下也没人疑心我们身份,我们去查更方便些。只要木临风要避人耳目,我们只要小心计划,应不致出错。”
欧阳雄想了想:“也好。”
“爹……我也去。”欧阳泽明冒出来弱弱声。
这一回欧阳雄却没揍人也没骂,瞥了他一样,不置可否的模样。
欧阳泽明立时露出大大笑容。
深知欧阳雄脾性的他自然知晓,欧阳雄没有反对就是默许了。
“你们出来这般久,会不会有问题?”司夫人看向父子两人。
“我是庭除的,今日不当班,便是当班也是卯时。”欧阳泽明很是得意,“这婆娘人缘儿不好,没人找她。”
欧阳雄不说话。
欧阳泽明讨好地看着欧阳雄,殷勤解释道:“我爹扮这个也挑得好。外院管花木的小寡妇,还是外院管事的相好,那管事这几日陪媳妇回老家祝寿了,他不在没人寻,也没人敢找岔儿。”
好吧,都是行家,自然考虑周详。
司夫人笑笑,也就不多虑了。
天色渐渐暗下来了。
沈霓裳两人留下来同大家一道用了晚膳,欧阳父子也打理一番,欧阳泽明不知从身上何处掏出了一堆零零碎碎的玩意儿,盏茶功夫不到就重新易了容,又变回了那个黄黑脸的腌臜仆妇。
欧阳泽明一面照镜子一面叹气:“爹,还好我挑这婆娘脸黑也不招人待见,要不然你打这么狠,我可怎么混过去啊?”
“不看这婆娘脸黑老子下手自然会轻些。”欧阳雄斜眼扫他,“你当老子心中没数。”
欧阳泽明一呆,无语凝噎。
晚膳过后大家最后商议了一番,分头离开。
沈霓裳同穆清回到余老太君院子,寻了福慧一趟。
福慧道老太君今日有些疲倦,自他们离开后一直睡到晚膳,用了些药膳后又睡下了。
两人回到东厢房。
“霓裳,累么?”穆清四下走了一圈,走回到沈霓裳落座的桌前,拉出凳子,在旁边坐下,语声柔和,“眼下还早,不如先歇会儿?”
沈霓裳平素表现自若,旁人都无多少察觉,但穆清却看得仔细。
沈霓裳这几月来不仅食量逐日减少,而且自十万大山消瘦后就一直未长回去,在人前沈霓裳一直保持着精神头,可从昨晚就能看出,他过了大半夜才睡着,而沈霓裳几乎是一上床就睡着了。
他想,霓裳应该很累。
此际一回房坐下来,沈霓裳便撑着额头,清丽的面容放松下来,疲态一览无遗。
穆清静静凝视,漂亮的桃花眼中满满心疼。
“穆清,你说这个世界上为何会有边族?”沈霓裳支着额头轻声问。
穆清想了想,语声同样轻柔:“我倒是觉得边族没什么不好。賽戈朗虽是样貌有些吓人,但他很聪明,比我聪明多了,看上去不大好说话,但人其实很好。乌歌也很好,伴兽族的大祭司、族长、多伦,还有库尔丹也很可爱,而且很勇敢。还有——”
穆清顿了下:“……大哥……他们都是极好的人。只是上天不公,让他们这样的好人遭受这样苦难。我也不明白为何?不是说天道有公么,为何还……”
提及容苏,穆清垂首黯然,脑海中熟悉的清隽面容浮现,引得心中一阵隐痛。
纵然是该报的仇都报了,坏人也没好下场,但终究意难平。
穆清怔怔想了一会儿,没听得沈霓裳的声音,抬首一看,沈霓裳竟然就那般撑着额头睡着了。
烛影摇红,清丽的面容隐约一抹苍白,唇色也有些淡,让人不禁心生怜惜。
穆清起身,轻轻弯腰将人抱起,沈霓裳羽睫微动了动却未睁眼,走到床边将人小心放下,再帮她除去鞋袜,秀美赤足放回床褥之上,拉过薄被盖住肚腹。
沈霓裳在睡梦中翻了个身,蜷着身子睡着的模样好似一个乖巧柔顺的小姑娘。
穆清唇边不自觉绽出一丝宠溺笑意,抬手放下帐幔,小心翼翼归拢好,拉开屏风护住床围,又隔着帐幔看了会儿,才轻步行了出去。
推开窗扇,夜幕如丝绒,繁星缀漫天。
一阵夜风袭来,凉意徐徐,暑气瞬间一消而散。
穆清站了一炷香时间,将窗扇阖拢,席地而坐,闭目开始运行周天。
若是自个儿能更强大,霓裳会不会就能少些辛苦了?
穆清的心中充满斗志。
终有一日,他要让她再不受任何人的欺辱,也再不会让她受分毫委屈。
他要让她做世间最快活肆意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