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霓裳的眸光冷然,张少寒这才觉出不对。
事情似乎不是他所想的那般,眼前的少女似乎对他们之间的事并不知晓。
不过这也无妨。
他含笑柔和,目光分外温柔:“张家同沈家不日便会结文定之礼,你可知晓?”
知道当然是知道,可这同他送她步摇有何关系?
沈霓裳眼帘垂了垂,抬起淡然:“张少东家请说重点。”
通常心情不是太糟的情形下,她还是能保持礼节和气度的,可不包括当下。
小姑娘还挺有脾性的,张少寒也不以为忤。
“不知你是否知晓,沈家头一回来示意这门亲事时,我并未同意。”他缓声和蔼,见沈霓裳又皱了皱眉,才笑道:“那日,沈姑娘送信后,沈家又送了信来。信中言道,若是我肯同意亲事,沈家愿陪嫁一女——”
沈霓裳倏地站起!
听到这里再加上张少寒今日这种种言行,沈霓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原来是在这儿等着!
她面沉如水。
“你不愿意?”张少寒怔了怔。
他最初以为这少女是害羞,而后以为她是不知情。但他没想过她竟然会不愿意。
沈霓裳深深沉下一口,抬眼看向他,眼底是怒意,眼中是淡漠:“我为何要愿意?”
张少寒也不理解,挑眉复问:“为何不愿?”
“张少东家,能否帮我一个忙?”沈霓裳很快地判断出形势,如今眼前这人是能最快解决问题的途径,她按捺下所有情绪,十分恳切。
“沈姑娘若是想让少寒出言拒绝的话,很对不住,少寒不能答应。”张少寒望着面前的少女:“少寒自问并非浅薄之辈,也非陋颜粗鄙,沈小姐为何不愿?”
沈霓裳生出些燥意,伸手指向桌上盒中那鱼跃龙门金步摇:“少东家选这步摇大约也是费了心思。在少东家心里,霓裳出身卑微,能嫁入——不,不是嫁,能入张家便入此物一般,乃是鱼跃龙门,摇身一变,受了抬举。可于霓裳而言,宁愿做那自由自在在海中的鱼,也不愿跃那龙门。殊不知,即便是成了龙,入了天庭,也不过是畜生一流。”
张少寒的目光从那步摇沿着那葱白指尖一直到对面少女的面上,他看得出,这少女此时极为愤怒。
可是,她在极力压制这种愤怒,因而,最后所有的强烈情绪都爆发在那一双眼眸当中。原本就清亮无比的眼眸此际亮得惊人。
他向来不喜欢性格太过强烈的女子,可在这一瞬,他竟然觉得眼前这双眼生出了一种动人心魄激烈的美感!
竟然让他在这一瞬息间的怔楞。
很快回神,他有些听明白她的意思了。
“若是我以侧夫人之位迎你入门,你可愿?”他问。
沈霓裳已经感觉出她恐怕没办法说服这张少寒了。
沉默了许久,她轻声道却不看他:“少东家是个生意人,凡事衡量得失。先前不同这门亲事,少东家对沈家家世是满意的,但却觉得沈大小姐不堪匹配。沈大小姐大约是认为少东家嫌她貌不如人。故而加了我这个筹码上去。但若是少东家未曾在脉然斋见过我,只怕也未必会同意这门亲事。少东家只见了我一回半,若说有多喜欢我,恐怕连少东家自己也不能信。我虽有几分姿色,但这筹码也未必被少东家看在眼里。而今变卦同意亲事,无非是少东家正有意拓宽生意路子,若我成了张家人,自然也能为少东家所用。少东家以生意度己,也以生意度人。少东家认为我不愿意,是嫌陪嫁侍妾身份太低,故而也为我加上筹码,可是,”她淡漠看去,明眸清澈:“我虽也爱计较得失,却向来不做亏本生意。”
“亏本生意?”张少寒听得怔忪,过了片刻才回神,眼中异色掠过却也好笑:“沈姑娘是说我做了亏本生意?”
“为了一桩生意便要陪上终身,除了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还要同一个自己根本不喜欢的女子同床共枕一辈子。”沈霓裳略带讽刺:“莫非男人真的是灭了灯,什么女人都可以——是么?”
张少寒不禁噎住。
他没想到,这个少女竟然会这样尖锐,这样大胆。
这个世界对女子虽说宽泛,可也只见男子才能理所应当的三妻四妾。女子,尤其是闺阁女子,言行也是不敢太过狂放的。
可奇怪的是,从这个女子口中说出这样大胆放肆的话,他竟然生不出恼意和轻蔑。
他沉吟良久,还是耐心解释道:“沈姑娘的意思,我也大致明白。可此事并非如此简单。沈府先托人传话,少寒拒之。而后,少寒首肯,家中也向沈府透话。如果两家已有共识,少寒亦不能做那出尔反尔之人。这两日便要下定,如无缘由,家中也难以交代。”说完,他凝视眼前少女,几许真心:“若是事无更改,沈姑娘为何不试一试呢?或许,未必不是一条出路。”
事已至此,同他多说无益。
夏虫不可语于冰,沈霓裳也不想再浪费唇舌,转身就朝外面快步而行。
主仆二人在街上叫了辆马车,沈霓裳径直上了马车,一言不发的坐着。
早前从脉然斋出来,沈霓裳的神情就不同以往,可此番从鼎丰茶楼出来,沈霓裳的面色简直可以用难看来形容。
玉春瞅了好几眼,一个字都不敢问,只心里隐约直觉,有非常不好的事情发生了。
沈霓裳将自己关在屋子里,心中是从未有过的愤怒。
她从来没有把自己同真正的沈霓裳看做是一个人过。她不喜欢沈霓裳那种懦弱认命的性格,也更不喜欢沈霓裳那种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他人身上的那种想法。
所以,她很少关注沈霓裳的生活。她觉得,她是她,沈霓裳是沈霓裳。
除了最初不得已的那几日,和最后那一日,她几乎没在意过在沈霓裳身上发生过的事。因为,她觉得她们两人除了名字,应是有天壤之别的两个个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