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的官员事务轻省,于完了本职的工作午饭过后就能回休息,这固然是事实,但下午和晚间却都要派人轮值。否则一旦有紧急事务,官署却一个人都没有,那耽误大事之后,从上到下都吃不了兜着走。今年杜士仪无巧不巧,正好轮到了正月十五上元夜当值,即便是大过节的,他也只能守在万年县廨。兼且生怕崔俭玄打起带十三娘出门逛逛的鬼主意,他想起之前王容捎信时提到大安坊那园子中那一株雷击木上,梅花恰开得正好,他索xing就命人回家给崔俭玄捎带了一句话,让其那儿采撷一枝白梅回来插瓶。
这会儿他百无聊赖地呆在直房,中的书翻了老半天却也没看上两页。倘若只有杜十三娘一个人在家,他还真没什么可担心的,如今多了个崔十一,他却是牵肠挂肚,足可见这家伙是怎的不省心。他正心不在焉时,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紧跟着则是书吏文山的声音。
“少府,外间王十五郎和另一位郎君扭送了三个人来,是趁夜劫道的匪类”
王缙?他什么时候竟然有那能耐抓盗匪了?
杜士仪暗自纳罕,等到吩咐文山把人先行下监,把王缙和另一个人领到这里来之后,一看到王缙之后那个神采飞扬的家伙,他登时哑然失笑:“我还想王十五郎怎会突然抓了贼人送到我这里,敢情是崔十一你大展神威事情怎么回事,怎会这么巧?”
崔俭玄登时愣住了:“咦,你们认识?”
王缙知道自己刚刚猜测无差,这才笑着拱了拱道:“崔郎君,在下王缙王十五,之前杜郎君与令弟一行前来长安,便是我和家兄一块同行。”
“啊,原来你就是王十三郎的弟弟”崔俭玄顿时恍然大悟,随即方才看着杜士仪道,“看来今天幸好,要不是你让我大安坊那什么园子讨要梅花,我也没那么巧撞上小王,以至于给他解了围他一个人对付三个,吃了不小的亏,要不是我到得及时,那三个小蟊贼恐怕就得了”
见王缙脸上虽还于净,衣衫上鞋子上却都沾着污泥,杜士仪连忙站起身来,反身从直房一角的柜子里找出一个瓷瓶,这才笑着道:“我这里一直都备着金创药,你先赶紧看看哪里留有创口,若有淤血瘀青等处,再擦些药酒。起来这上元节你要逛也应该是往北边热闹的地方,竟然会遇上崔十一解围,难道你跑冷冷清清的南城了?”
崔俭玄已经在那催促王缙不要扭扭捏捏,先把外衫脱了看看可有被打伤擦伤碰伤的地方,王缙正没奈何地扒那件皱巴巴破损处处的衣裳时,却听到最后那句话,正要褪袖子的不知不觉就僵住了,好半晌才低声道:“我只是看着这火树银花不夜天,人人团聚赏灯节,一时想起了阿兄,所以想静一静,谁知道竟差点给宵小可趁之机。若非崔郎君出现及时,恐怕今天晚上还真的要倒了大霉。”
王维的事情,崔俭玄即便再没心没肺,他也不是从前那个家中非长非幼的儿子,自然知道是怎么回事。此刻他撇了撇嘴,随即便大大咧咧地安慰道:“小王,惦记兄长是好事,但与其有那功夫伤chun悲秋,还不如赶紧自己预备预备打点打点,早些入仕当官,也好帮你阿兄一把啊回头你要是官职高一些,影响大一些,指不定还能把你阿兄调个好地方甚至于调回京来总而言之,下次可别这么莽撞,要是没碰到我,你今晚上就难捱了。”
杜士仪没想到崔俭玄还能出这般有道理的劝慰来,惊讶之余却也颇觉欣慰,少不得也帮着劝解了两句。等到看过王缙身上不过几处擦伤和瘀青,他又把脉粗粗诊治过,这才心下稍安,又问过王缙被人劫道的经过之后,于脆就吩咐崔俭玄把人带回杜家私宅住。
接下来,他便趁夜审了那三个劫道的小蟊贼,起初三人一口咬定不过见财起意,可他想起王缙提到三人根本不理会其丢下的铜钱,而是打算于一票大的,当即把三人分开审问,逐个命人拷讯二十。果然,这二十小板过,三人当中立刻就有人撑不住了,竟供述出并非首犯,从前亦有如此行径。
这是捕贼尉主管的事,可口供画押签押之后,杜士仪回到直房,想到接下来还有两天的解除夜禁,而不止今夜,岁上元节自己带着杜十三娘出看热闹,也同样在西市北门遇到过闲汉起哄闹事,他不禁沉吟了起来。等到次ri万年令韦拯上朝之后回到了县廨,他便立时前往请见。
听王缙竟然遭人劫道,崔俭玄出面喝破的时候险些被人当成是女子,同样也一度被人围逼,韦拯先是一阵好笑,但随即便露出了郑重的表情。万年县不但是天子脚下,更被人称作是天下第一县,从赋税学校科考到治安等等,只要出纰漏就容易遭人诟病,因而,等到杜士仪这三人都是惯犯,不但接连几年上元夜都曾经偷鸡摸狗,平ri亦是坊间一霸,他不禁眯了眯眼睛。
“如此恶徒,定当严惩”
“是,而且灯会还余两ri。若是还有此等宵小在夜间胡作非为,岂不是大违圣人灯节狂欢的初衷?三人之中有一人全身上下纹身十一处,极其凶恶,最初过审时熬刑不招,得知同伙吐露实情还愤恨大骂,不得已认了口供。”
“那杜十九郎觉得如何?”
“这三ri府中差役轮班休假,本是大多也要便服带着家人坊市看热闹的。既如此,那就令他们伺机观察可有行贼盗之事者,若有捕获,以所捕贼人追赃罚没之钱的两成给予奖赏如此一来既能够和家人团聚逛了灯会,又能多些人留心街头不法者,岂不是两全其美?”
“好,果真好主意”
见韦拯连连点头赞同,杜士仪便笑着拱道:“不过,这毕竟是法曹事务,还请韦明府千万别是我的主意。既然是明府首肯,自然就以明府之意推行即可。届时百姓心安,恶徒丧胆,明府之功也
不居功的属下谁都喜欢,更何况还有杜士仪和儿子韦礼的同年之谊,韦拯顿时哈哈大笑,却也不客气地答应了下来。等到杜士仪告辞出,他招来一个心腹令史嘱咐了一番,把此事分派了出之后,心思也回到了不数ri就要发榜的省试上头。
孟温礼会用杜士仪主持京兆府试,他的推荐,源乾曜的首肯,这些都是极其要紧的因素,而杜士仪竟敢加试五场,而后试题泄露的风波又一度沸沸扬扬,最终解送名额让人无可挑剔,这一次就算主持省试的考功员外郎是张嘉贞门下四俊之一的员嘉静,料想也不敢把京兆府解送的举子黜落太多。
这一科只要能顺当,那张嘉贞的气焰也可以打压下不少此人为相,实在是刚愎太过了
接下来这两夜灯会,因为有赏钱的关系,看灯会的同时留心一下蟊贼匪类的差役自是比从前多了不少,再加上韦拯命人张贴榜文,道是上元夜作jiān犯科者加重处置,一时就连百姓之中也有扭了人送来的。节后两ri,万年县廨理刑厅内的板子打得劈啪作响,最讨厌这种事情的万年尉王璞拗不过韦拯,心里固然叫苦不迭,还得硬着头皮过了一堂又一堂鸡毛蒜皮的案子。
一晃就到了省试发榜的ri子。如今是功曹最清闲的时节,杜士仪一大早到万年县学巡视了一圈回来,在直房坐下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只见一个人连门都不敲,通报一声也没有,竟是径直冲了进来,却是书吏安海。
他连气都来不及喘一口就喜气洋洋地对杜士仪深深一揖道:“恭喜少府,贺喜少府今岁京兆府解送的二十八人之中,都堂唱第时,chun榜题名的有整整十九人,差一个便能够凑个整数要知道,此次省试总共也只有三十三人及第”
历来四方名士,都视京兆府解试为扬名之始,故而寄籍参加解试已经蔚然成风。听得此次京兆府解送的人中,竟是出了十九个新进士,杜士仪一愣之后,终于忍不住畅快地笑了起来。虽则这一次解送人数少,他又当众勉励这些人,未入等第者只是稍逊,不可埋没了真才实学,这些人并不如他们当年那般同进同出,但借助《神州解送录》,这些人的名声何止如ri中天。有真才实学又有名声,再加上有京兆府撑腰,录取率自然高得惊人
“好,好,名次如何?”
一到名次,安海的脸上不禁露出了几分惋惜之意:“崔郎君可惜了,今次省试竟然又是屈居第二,至于苗家郎君则是位居第五。状元郎是陇西李氏子弟,一首试赋做得技惊四座,因而夺了头名。
杜士仪不禁莞尔:“崔颢不是状头也不足为奇,他那轻浮的名声太大,再让他夺了状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流言蜚语。至于苗含泽……确是有真才实学,可惜了。”
如果苗含泽不是苗延嗣的儿子,没有苗延嗣用那些乱七八糟的段,未必就不能更进一步。有时候,成也父亲,败亦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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