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郑晓路并不想生事,愿意放他们走,八大帮主心底里顿时松了口气,赵水鬼第一个行动,他转身扑通一下跳入水中,几息之后从河中的一条小船旁边浮起,那条船正是他们丰都帮的,上面有几个穿着女装的弓手,赵水鬼爬上船去,也不打话,驾上船匆匆去了。
有人带了头,后面的事就好办了,黄虹添看了斗笠客一眼,苦笑道:“救不了你,你自求多福吧。”帮主们一个一个回到自己的船上,刷刷刷跑了个精光。什么江湖义气,那都是扯蛋的,如果被几百把火铳指着,江湖义气还是不如自己的脑袋顶事。
“好啦!”郑晓路一把撕开斗笠客的面巾,结果大出意外,还以为是个熟脸,这个斗笠客长相平平,自己根本不识得,他忍不住笑道:“终于完事了,哎呀,这个斗笠客,逸尘兄,你把他带去聊聊心事吧。我该去陪江帮主喝喝花酒啦。”
张逸尘轻轻一笑,提起斗笠客,带上那一大帮子背着火铳的家丁,自行返回郑府。郑晓路却对着江百涛拱了拱手,道:“江帮主,多谢你在危机的时候还不肯出卖我郑家!”
江百涛心里汗了一把,暗想,你故意在我左右为难的时候跑出来,就是为了帮我下决定的,如果你不出来,还指不定我卖不卖你呢。他忍不住问道:“郑先生,你怎么知道他们要在这里伏击我?”
“哈哈,这个嘛……”郑晓路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我这人胆小怕死,要去一个陌生的地方之前,总要派人去查探一下,以求安全,去西月楼之前,就先派手下将这附近几里范围都查了查,结果……就发现了八大水寨这些恶霸了!”郑晓路一边嘴上说着,心里一面在想:哥胡乱说说,你可别真信,张逸尘最近正在这成都府里散布探子,新上任的探子急于立功,正好工作卖力,运气好发现了这些家伙而已,不过,哥这人很要面子的,运气好这种事,怎么可能告诉你。
原来郑府的探子发现了一股江湖人物在府河上布伏,郑晓路联想到今天江百涛要和自己在西月楼见面,就猜到这些人是要伏击江百涛,于是叫杨帆带着家丁先行埋伏在这附近的岸上。自己和彭巴冲,张逸尘三个人,则躲在近处看戏,看到江百涛犹豫为难,郑晓路赶紧现身,帮他把场面扛了过去。
要知道人心这个东西,最是难懂,若是江百涛下定主意出卖郑家之后再出去,江百涛就很有可能不回头了,翻身变成自己最难缠的敌人,但若是在他犹豫不决时出去,就有可能使他跟着自己一条道走到黑。
江百涛看了看四周正在撤走的蓝衫家丁,忍不住道:“郑先生,我就知道你不是个简单的商人,想不到府里的家丁居然备有几百把火铳。这事情你可做得孟浪了,私藏火铳,可是犯王法的,你有这东西,该藏着才是,怎么亮给八大水寨这些王八们看?”
“哈哈!”郑晓路笑道:“大家都是黑.道上混的,难不成他们去告官不成?江帮主,你也是混黑.道的,应该知道黑.道的大忌吧?”
江百涛点了点头,道:“那倒是,咱们混黑.道的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事刀子解决,不能去告官,否则道上的兄弟都会看不起他。但是,让他们知道了你暗里的实力,终究不好。”
郑晓路道:“也没什么不好的,对付黑.道,可不是送银子,拉关系就能解决,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有实力,他们才不敢打我的主意。另外,嘿嘿……现在先不说,以后你就知道了,江帮主,你不是要请我喝花酒吗?走啊,还等什么,那个什么西月楼……呃,我可是闻名已久了……”
你闻名已久个屁,我下午才给你说的这个地方,杨帆在远处听到,忍不住苦笑连连。
……
西月楼,就在成都府西北角的府河边上,这里稍稍远离市中区最热闹繁华的地带,因此搏得了一点幽静的气氛。西月楼背靠府河,放在后世,就叫江景房,有江风可吹,有月光可看。
西月楼的掌柜是个有钱人,经营得起这种纸醉金迷,让所有三教九流都竖得起手指的楼子的人,当然算得上成都府里有钱有势的一流人物,不过这位有钱人,今天却像孙子一样,在门口等着迎接一个年轻人——全四川最有钱的郑家少爷,今天要光临这座楼子,据说是和生意伙伴喝酒。
西月楼的掌柜是生意人,正因为他是生意人,所以他更加知道郑家的厉害之处,郑家最厉害的地方,不是巴结官府,而是官府主动去巴结郑家……因为在这四川境内,每一个当官的都知道,如果郑家在你的辖区里搞生意,你的辖区就很容易收齐税赋,而且还能得到比平时更多的孝敬银子,而若是你的辖区里没有郑家的生意……别说税赋难收,光是山贼作乱,暴民抗税的事,就够你喝一壶的。
太阳刚落下去,天空渐黑,西月楼将灯笼通通点起来,映红了府河半里河道的时候,郑晓路
却还是没来,只来了江百涛的那十几名心腹手下,拿着一锭巨大的金子,跑到西月楼来花天酒地来了……掌柜心里咯登一声响,哎呀,枉我苦等好等,怎么这财神就是不上我的门呢?
……
此时,黑色的郑府马车正行在成都府去往蒲江县的小路上,彭巴冲充当车夫驾着车,郑晓路和江百涛在车里,一边吃着菜,一边聊着天。
江百涛苦笑了笑道:“郑先生怎么突然不想去西月楼了?却拿了一锭金子把我的手下打发到楼子里去喝花酒?我猜,我们接下来要去的地方,肯定会让我大吃一惊。”
“吃一惊嘛,那个难免。”郑晓路嘿嘿笑道:“不过,江帮主如果不吃这一惊,终究不知道我要做什么,也不知道我想要你做什么,更加拿不定主意你该做什么。”
江百涛扬了扬眉,道:“此话怎讲?”
郑晓路定了定神,收起嬉皮笑脸的表情,认真地道:“我要做大事,一番很大的事。为了这件事,长江水道对我来说至关重要,不容有一分闪失!”他握了握拳头,道:“江帮主,你有没有信心将另外八大水寨连根拔掉,或者说,全部收入到你的手里?”
江百涛摇了摇头,道:“若是我金竹帮独自去对付八大水寨,胜算是零!加上你郑府的几百杆火铳,胜算是一成!若你给我两三万两银子购买船只,招纳帮众和江湖豪客相助,胜算能提高到三成……”他皱着眉头想了想,道:“只有三成胜算的事,我相信郑先生不会很乐意去做。更何况,八大水寨的背后,还有一个神秘组织,不知道实力如何。”
郑晓路笑了笑道:“那神秘组织,不提也罢,想来也不是什么见得光的东西,那组织就交给我郑家去对付好了。至于八大水寨,一会儿我给江帮主看些东西,到时候你再算算,我们有多少成胜算。”
马车过了长滩湖,来到红崖子山寨,郑晓路领着江百涛直入寨中,此时已是半夜,山中漆黑,江百涛不便四处乱看,也不知道来了个什么地方,便在客房歇了。第二日清晨,江百涛刚刚起床,便听到房外有一个女声嗔骂道:“你要带什么人来看我们的寨子,可靠不可靠?”
郑晓路的声音回道:“咦你个笨女人,阎王军明明是我的,我都不担心,你瞎担心个啥?”
那女人正是皂莺,她对着郑晓路冷笑道:“你这流氓万一在哪里猪油蒙了心,领些乱七八糟的奸细来山寨,以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郑晓路道:“我说你这女人,有你这样对大当家说话的?我看你才是猪油蒙了心,小心我把你军法处置。哦,也不用军法处置,反正你得听我的,我自己随意处置就行了,嘿嘿嘿嘿!”
江百涛听到两人对话,明显这女人信不过自己,不由得有点恼怒,他推开房门走出来,没好气地道:“江某人纵横长江水道十几年,还是第一次被人说成奸细,也不知你有什么要紧事物,让江某人看上一眼,就能要了你的命了不成……”
他的话音嘎然而止,只见对面站着一个女人,一袭紫色劲装、一头披肩长发,腰身纤细,肤如凝霜,身材虽然娇小玲珑,但却丘壑起伏,完美无缺,一张脸美似西施复生,嫦娥下凡,端的是言语无法形容之妙。江百涛一生见识美女无数,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等倾国尤物。原本那一点不爽快的心情,顿时抛到九宵云外去了。
皂莺听他开口说了几句,什么江某人,纵横长江水道十几年,便猜到了来人是谁,忍不住奇道:“原来是金竹帮的江帮主,皂莺刚才说话孟浪了,既然是金竹帮的好汉,那我们这山寨倒也看得。”
“我晕!”郑晓路在旁边叫道:“你这不知变通的死女人,当了纪委就了不起了啊,大事小事都要跑来过问一番,江帮主看不看得山寨,又变成你来决定了?快闪边儿去。”他转过头来对着江百涛不好意思地笑道:“江帮主别生气,这女人叫皂莺,乃是我山寨中监督军纪的督军,所以废话多了点,见什么人都要上去搁应,我们别理她。”
九指皂莺?江百涛倒抽了一口凉气,他消息灵通,对于闻名陕西的义军首领自然也知道一点,皂莺断指之事被阎王军有意无意地宣传了出去,此时皂莺之名已经悄悄地传了开来,消息灵通的江百涛当然听过。他赶紧低头去看皂莺垂在身边的左手,果然只有四只手指。
皂莺、山寨、督军……江百涛将自己从江湖上听来的消息一合并,顿时大吃一惊,忍不住失声叫道:“这里……难道是阎王军的山寨?那个大乱陕西,搅得陕西天翻地覆的阎王军的山寨?”
“没错,这里就是阎王军的山寨!”郑晓路正色道:“在下郑小路,匪号阎王,江帮主,咱们今天再重新认识一次,哈哈哈……”
江百涛混身一个激凌,什么叫进了匪窝,这才是真正的进了匪窝,和阎王军闹腾出来的事比起来,自己那个小小黑帮,什么长江上游九大水寨,根本就是儿戏。
郑晓路一马当先,领着江百涛走向寨中心的练兵场,此时正是清晨,阎王军士兵正在晨练,一行人走到练兵场边,谭宏和大梁正指挥着一个千人编制的西班牙方阵变幻阵形。红崖子山寨非常宽广,覆盖着整个红崖子山的山腰以上部位,练兵场其实就是山顶上的一块巨大平地,千人方阵整整齐齐地站在场中。
郑晓路走到场边,拿出一瓶墨汁将脸抹黑,对着江百涛苦笑道:“在下得掩饰一下身份,江帮主莫怪。”他抹黑了脸,走到场边,接过谭宏手上的令旗,大声笑道:“孩儿们,我来了!”
阎王军士兵们一见阎王亲至,顿时大为激动,但阵形却并没繁乱,显然最近这些天的训练已经有了一些成效。
郑晓路笑道:“今天,我们有一位贵客前来,因此,今天的练习全部改成实弹,孩儿们,把你们的火铳给我装填好!另外,一个千人队怎么能迎接贵客,大梁,再去拉四个千人队出来。凑个五字,吉利。”吉利个毛,老子一共只有五个千人队,今天全拉出来看看,吓一吓江百涛,好让这家伙对我彻底服气。
过了一阵子,五个西班牙方阵整整齐齐地列在练兵场上,这种经过郑晓路改良的方阵每队一千人,包括300名掣电铳兵,700名黑杆长矛兵,宽150米,纵深100米,分为20列,每列50至60人,方阵的四边外侧各放一列掣电铳兵。
西班牙方阵最重要的不是火器与长矛的搭配,而是铁一般的纪律,五个方阵的士兵都站得整整齐齐,横列坚列有如尺子量出来一般笔直。虽然训练时间还短,但是有皂莺这个死板人监督军纪,有沉稳的谭宏控制大局,这些陕西来的乌合之众精神面貌已经大大不同,虽然与郑晓路理想中的样子还相去甚远,但看在江百涛的眼里,却是一只十足的精兵。
江百涛看着这军容整齐的方阵,吞了吞口水,心想,要是我的金竹帮众看起来像这样子,老子睡着了也要乐醒过来了。
郑晓路挥起令旗,大声道:“孩儿们,变阵,火铳齐射。”
练兵场边竖起了一排稻草人,五个方阵一起变阵,将火铳手顶到前沿,一千多把火铳一起发射,轰声震天响起,练兵场边的稻草人顿时被轰杀至渣。其实有许多士兵的火铳还用得不纯熟,但一千多人齐射,虽然射飘了无数子弹,但钢弹仍然像一片雨般覆过稻草人,将稻草人打得变成了草渣,满天飞舞。
“变阵,长矛顶上!”
火铳手面一起后退,没入长矛兵的纵深阵中,开始装填子弹。只见方阵的外围变成了一排一排密密麻麻的长矛尖,这些矛尖就如同刺猬一般,根根直立的矛尖向各个方向吐露着凶气,江百涛不用数也知道,一尺方圆的地方至少就有七八个矛尖并立,如果骑兵敢冲这样的矛阵,只是一瞬间就会被扎出浑身血洞。
“变阵,火铳齐射!”
火铳兵又已经装填好了子弹,长矛兵向内一收,矛阵中露出许多窟窿,每一个窟窿中都伸出几把火铳,随着一声令下,火铳又向外面吐出了一片钢弹的骤雨,不过此时已经没有了稻草人可打,钢弹呼唤着划过虚空,飞到不知道什么地方去了。
铳声响过之后,火铳手又向内一收,长矛阵又将那些窟窿填补得结结实实,找不到一丝破绽。
嘿嘿,练得还行,郑晓路心想,这方阵虽然鉴于训练时间太短,还不太有实战能力,但唬唬人是足够了,换成实战的话,这些菜鸟兵在慌乱之下,肯定不能这么完美变阵。
郑晓路虽然还有点不满,但江百涛却又被震憾得如痴如醉,他大声叫道:“我的天,哦啊,我的天啊,郑先生,你借我两个方阵,哦,不,只要一个方阵,什么八大水寨,我要他们全部化为飞灰,哈哈哈,金竹帮一统长江上游,指日可待!指日可待啊!”
我操,没出息的家伙,什么一统长江上游,你的志向敢再小点吗?真是气死我也。郑晓路一把抓住江百涛的肩膀,厉声道:“江帮主,不是一统长江上游,也不是一统长江,你看着我,认真的看着我,我们要做的是——一统天下!是天下,你懂吗?”
江百涛被他一吼,精神一醒,颤声道:“一统天下?靠这么点兵力行吗?”
“今天不行,明天也不行吗?明天不行,明年也不行吗?”郑晓路厉声道:“今天我能排出五个方阵,明天就能排出六个,明年我能排出十个,五年后呢?十年后呢?江百涛,你不想封候拜相?你不想封妻萌子?你要不要抡圆了活一把,要不要和我一起拼一下?”
江百涛混身巨震,他原本是个读书人,想的就是封候拜相,只是因为屡考不中,才流落为水匪,但午夜梦回,何尝不希望能登堂入室,做个人上之人。他张开干裂的嘴,干涩地道:“想,我当然想,拼了,妈的,老子总不能做一辈子的水匪!干他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