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无能。”解下刀剑,一跪,戴荣惭愧道:“几日搜索竟未曾发现假山之中藏了密道,险让刺客再度伤了郡主。”
郭德妃感慨道:“幸而郡主福大命大,才能多番逢凶化吉啊!”
李彧不着痕迹的看了秦王一眼,宽慰道:“行宫里何时多了密道,儿臣同父皇一样是不知的,更何况这密道通向院落的内室与假山之内,也勿怪乎大统领察觉不到了。”
赵贵妃温温一笑,眉眼飞挑:“六殿下也别急着给他开脱,戴统领既是禁军统领,自该是目光敏锐,察觉常人无法察觉的细节才是,否则,要他何用?”
李怀儒雅和气的面上微微一笑:“三番两次刺杀郡主,实在可恶啊!却不知这些刺客都多藏在何处。”
戴荣重重一磕头,口气无比惶恐,“微臣无能,以致刺客混在行宫多日无法查清,请陛下治罪!”
皇帝缓缓扫过众人面上,眸中掠过一点锐利的星火,“发现什么了?”
戴荣垂着头,似乎有些犹疑,默了默须臾方道:“微臣发现……刺客鞋底沾有鹿角海棠的花瓣。”
李怀眸光一闪,下意识的看向内室,却只隐约见到一抹小手身影。
江公公脑中一转,垂眸在皇帝身侧道:“奴婢记得鹿角海棠行宫中栽种不多,只有两个院子有,是朝华苑和香雾斋。”
这下赵贵妃愣住了,香雾斋不就是她住着的院子么!赵贵妃一拍桌子,指着戴荣怒斥道:“胡言乱语,你这是在攀诬本宫!”
淑妃也是微有愣住,转而深深一福,“臣妾断断不会去伤害郡主的,她是臣妾的亲侄女儿啊,还请陛下彻查!”
戴荣眉头一沉,又道:“陛下,刺客尚有活口,可细细审问。”
洗漱妥当,灼华出来给帝后请了安,在淑妃的下首坐下。
李怀的目光望过去,正好撞进了一双浅棕的冷漠之内,那双眸似蕴了无数的匆匆岁月在里头,穿越绵长岁月来到此处,淡漠与冷意直达人心田。
她知道了,他的计划或许早被看破了!
灼华浅然一笑,缓缓转了眸子,问道:“戴统领,可有细细查过上回刺客的尸体?”
“检查过了,什么都没有。”顿了顿,戴荣道:“可疑的是刺客的用剑是巡防营前年淘汰下来的。”
“巡防营?鹿角海棠?”郭德妃小心翼翼的看了淑妃一眼,欲言又止:“这……”
皇后温和望过去:“德妃有话可直说。”
皇帝点了点头,示意她说话。
郭德妃羽睫微垂,语调犹疑,顿了半晌终是开口道:“我记着白家姑娘的三叔正是巡防营的参将。”扯了扯嘴角,强笑了两下,含了对不住的尴尬,惴惴不安的样子,“臣妾也只是猜测而已。”
淑妃袖中的手一紧,含了冷意的眸光从德妃面上刮过,“说到底巡防营那许多的将领,未必是白家人的。”
“淑妃妹妹说的是,到底我也没有那在巡防营当差的亲戚。”赵贵妃嗤笑道:“偏那么巧,有海棠花瓣又是兵器透着疑,都往了淑妃妹妹处去。”
皇后端坐在皇帝身侧,浅浅凝眸,安抚道:“虽说花只在两位妹妹院子有,每日人来人往的,倒也不无可能是不小心带了出去的。淑妃、贵妃,稍安勿躁。”
“皇后娘娘说的是。”灼华缓缓垂下眼帘,微红的烛火下,仿佛浅淡花朵盛放在她的颊上,“不是还有活口么,不若先审问吧,咱们胡乱猜测也不能猜出真相来。”
“大统领!大统领!”忽的,内室地道下传来拍击地板的声响。
戴荣一听:“是陈副将!”
倚楼入了内室,转动了机关花瓶,地板陷落,下头的人顺着台阶上了来,匆匆转去了堂屋,“陛下,下面发现还有隐藏的暗道!”
“通向哪里?”
陈副将眼眸小小瞟了一下左侧。
面上平静,李怀袖中的手握的死紧,他知道,事情再不受他控制了。
灼华的神色中蓄了秋霜,惯来温柔的嗓音里透着薄薄的寒意,“通往哪里?”
“通往、贵妃娘娘的香雾斋。”
赵贵妃瞪大眼,楞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胡说!”一下扑到皇帝脚边,哀哀哭泣道:“陛下、陛下,臣妾冤枉啊!什么密道什么刺客,臣妾一深宫妇人,哪里会知道这些啊!”
李怀满面震惊的跪了下来,膝行几步,靠近了皇帝:“父亲、父亲,贵妃娘娘同郡主相识不深,更无冤仇,没有道理要害她的呀!”
从始至终默默看着的柳嫔妩媚一笑,挑了挑眉,“没有冤仇?也未必吧!”缠着青丝的黑色珍珠从耳边垂下,轻轻晃动这,映着烛火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芒,直刺赵贵妃的眼底。
伏在皇帝的膝头,妙目一沉,扫向淑妃和柳嫔时带了几分锐利,“是你们!”转而又看向灼华,“还有你!你们合起伙来做戏,诬陷我!”
“拿郡主性命做戏?娘娘可真想的出来。”柳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慵懒妩媚,“真如你说的,咱们合起伙来的诬陷你,那娘娘岂不是咱们的同谋了?否则,刺客怎么从您那里过来呢?”
李怀神色冷峻,一双眼底似燃了火,幽幽跳动着,“柳娘娘慎言!密道的入口可不止通向贵妃娘娘的住处。”
“密道是相连的,又有海棠花瓣。要说巡防营的兵器,那些刺客武艺高强的很,指使他们偷一些出来又有什么难的呢?”掰着手指细数一番,柳嫔眨眨眼,看向皇帝,笑意明媚,“陛下,这怎么看都是贵妃娘娘的嫌疑最大呢!”
赵贵妃满面泪水,揪着皇帝的袍角,心头惶惶,“陛下,陛下请相信臣妾啊,臣妾真的没有要杀害郡主!”
皇帝睇着贵妃,只道:“把人带下去审问。”
两个活着的刺客被拖了下去。
倚楼俯身在灼华耳侧细细说了几句,灼华眉头紧锁,思量了许久,看向皇帝道:“灼华心中有一猜测,不知当讲不当讲。”
皇帝点头,轻道:“你大胆说。”
灼华缓缓道:“据倚楼和听风与刺客交手来看,对方的招数相通,只是身手却是比上一回好上太多来了,大家从她们今次受伤程度便可看得出来。那么,既然对方手上有如此身手的刺客,为何上一回只派了那些身手一般的人来刺杀呢?一击即中,难道不比引人警惕后再杀更方便么?而,他们又怎么会知道我一定会搬到此处来的?所以,我怀疑,上一回的刺杀他们显然另有目的!”
赵贵妃茫然,李怀背上窜过一阵燥热。
李郯眉尾一挑,配合的问道:“什么目的?”
“一则,他们大约是想看看我身边是否还有有高手。二则,故意攀咬公主和白家表姐,实为挑拨皇后娘娘和淑妃娘娘关系。三则,让我从朝华苑中搬出去,毕竟朝华苑中住了嫌疑人。四则,让陛下对禁军的能力产生怀疑。”温柔的烛火颜色一点点洒在她平和的面容,似染了一层暖色的光芒,灼华细细分析,娓娓道来,“这是第一回他们选择身手较弱的刺客来刺杀的原因。”
“再来说这第二次的刺杀。若是成功,刺客全身而退,结果会如何?一,行宫之中三番两次有刺客潜入,尽管不是冲陛下去的,但禁军失职却是事实,那么戴统领必将受到惩罚,降职?或撤职?有那千日做贼的,却没有那千日防贼的。”
“二,我若死,凶手又未抓住,那么前翻的攀咬便是在人们心中播下了怀疑的种子,大家会开始怀疑,到底是公主要杀我,还是白家表姐要杀我,白家、沈家的关系必将不睦,皇后与淑妃必将生出嫌隙,如此,朝堂不安、后宫不宁。”
“三,巡防营的兵器库是指挥使亲自监管的,丢失兵器此等大事,陛下大怒亦在意料之中。”
嘴角扬起宛若新月柔和,灼华徐徐沉稳道:“四,我死了,凶手还能逍遥法外!一箭数雕的好计谋,不是么?”
皇帝笑了起来,眸底带着一抹阴鸷的冷漠,却是无有言语。
李怀只觉喉头干燥得发痛,像吞了火炭在喉头,吞不下吐不出,灼烧的难受,心沉沉地突突跳着,几乎冲破胸腔,背上热辣竦的发烫,渗出层层汗水,粘腻的厉害。
他的计划,一丝不差的被全数看头了!
可此刻审问还未开始,“真凶”也未被下了定论,他甚至都不能反驳,只能由她层层剖析在皇帝面前,条理清晰。
他在皇帝的心里播下怀疑的种子,让皇帝以为沈灼华的才智计谋都是偷来的,怀疑她的手已经伸到了皇帝跟前,转头她就在皇帝的心中埋下他觊觎皇位的野心的种子。
登州、六部六科,皇帝可以睁一眼闭一眼的任由他们去争去抢,因为她需要一个出色的皇子作为他的继承人,可是构陷算计皇帝的亲军首领,皇帝如何能忍?如何看待?
他会觉得他的儿子想要监视他,甚至坏了异心,想要弑君夺位!
事情的矛头已经指向了贵妃,即便最后他安排的刺客不招供任何,可一旦怀疑的种子种下,任何一件细小的事件,都会成为使它发芽的雨露。
诛心啊!
偏她还小心翼翼的说只是她的一番猜测,他日即便对簿金殿,她也有她的托词。
沈灼华,你好狠毒的手段!
李彧惊叹,原来她也想的如此之深!
李郯原还担心,这一群妃妃妾妾的口舌厉害,她要吃亏,此事又要不了了之,如此一听,事情被她暗戳戳联系上了党争,这下子,便是陛下也不肯轻易罢休了!
柳嫔笑意明媚,如同牡丹明艳夺目,“听得臣妾头疼,细一想还挺有道理,至少逻辑通顺。郡主细心睿智,难怪能出得那般上上灭敌良策。”
皇后目光和婉,似冬日暖阳,同皇帝道:“陛下,能在行宫藏下这许多的刺客,可见此人身份不低啊!若是不彻查,今日能对郡主下手,难保下一回又要动了什么心思。”
灼华拧着眉,摇头道:“陛下恕罪,也可能是灼华想的太远太复杂了。真相如何,还得审问了刺客才能知道。”
柳嫔眼角瞟过右手边的郭德妃,云轻雾绕的妩媚:“臣妾记得,当日提出要郡主换住处的是德妃姐姐,是么?”
毫无预兆的提及,郭德妃背脊一紧,猛地回首看向柳嫔,金簪上垂下的明珠打在脸色,冰冷直击心底,但很快她便恢复了平静,面上露出委屈神色:“本宫也只是一片好意,怎会料到陛下会让郡主住去清潭居呢!”
“郡主得陛下爱重,自是不会去偏僻荒凉的住处,附近剩下的也就清潭居和慧明轩,这慧明轩是从前太子的住处,自是不好叫郡主住的。”话头一转,柳嫔咯咯笑道,“嫔妾只是这么一说,瞧把姐姐急的。”
皇后眸光微暗,滑过心痛。
郭德妃笑了笑:“郡主受着伤,公主殿下在跟前,白家姑娘都敢对着郡主下手推搡,若是公主不在、白家姑娘又是在淑妃妹妹身边儿长大的……”微顿,“若是郡主在朝华苑有个说明闪失,可就说不清了。本宫也是好意啊!”
柳嫔轻轻一笑,手指玩弄着发梢,“德妃娘娘这话可就存了挑拨之意了。”
李彧微微皱眉,望向灼华,却见她浅浅的弯着嘴角,那笑容似深秋寒露,稍稍看一眼,看得人仿佛整个人也哀伤了起来,似乎对德妃的话上了心。
灼华淡淡道:“怎会,灼华昏睡的那两日里,淑妃娘娘还彻夜陪着。”
皇帝站在门口,仰头望了望漫天星子,双手负于身后,昂扬威势尽显,“饶舌了半日,都累了吧!既然在审,那就等着吧!”
微顿,微微侧首,光线暗淡的疏影里,皇帝的眸光深邃如同古井,幽远难测,隐隐透出一缕暗紫色光芒,冷硬锐利,直刺向屋里的所有人,“贵妃、淑妃、白氏,禁足。审问的事,尔等就都不要插手了。”
说罢,拍了拍灼华的肩头,甩袖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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