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见了?岑华和岑连呢?她们也不见了么?”
灼华面上的血色一点点的褪去,苍白的如同四月里的漫天柳絮,寒冰碎雪的微凉入骨,心脏阵阵紧缩的刺痛,有什么堵住她的喉,每一句话都是那么的艰难,“恒哥,他说会平安归来的,我和、我和孩子还等着他呀!恒哥,你没有骗我么,他是不是、死了?”
看她撑不住的摇摇欲坠,周恒扶住她,宽慰道:“傅大帅和公孙大人还在衡国,他们还在找,一日没有找到尸体,便还有希望,他是徐悦啊,他答应你的,何曾失言过。岑连和岑华也不是寻常兵士,不会轻易死的。”
灼华只觉心头被钝器无情磋磨着,痛到发麻:“为什么不告诉!”
周恒揽着她几乎瘫软下去的身子:“这么久来不告诉你,便是我们都相信他还活着。打了这么多年的仗,什么样的生死劫难他没有遇到过,什么样的重伤他都能挺过来,如今有你和孩子们,他如何能让自己离开。你等一等,再等一等,相信我,他会没事的,徐悦一定会回来的。”
灼华一直憋着一口气在等着他,可一日复一日,一月又一月。
后来,公孙忠回来了。
温胥回来了。
傅潜也回来了。
所有留在南边收尾善后的人都回来了。
云南新王府也搬迁完成了。
再后来外祖父和外祖母、世子、世子妃也来了京中拜见陛下了。
而徐悦,依旧不曾有半分消息。
唯一能得到的,是秦军尖刻的供词:死了!你们那个杀神,死在我的箭下了,一箭穿心,那一百个贼子,烧毁我们粮草的贼子,全死了,被我们的弓箭手,射成了马蜂窝!
灼华看着外祖父给她的供词,脑中轰鸣一片,只觉得心口被什么冲破了,滴滴答答的粘稠的血液顺着她的嘴角肆意的低落。
她的丈夫,没有了!
她孩子的父亲,没有了!
王爷锐利的眸子里拢着慈悲,沁了水色,“好孩子,要节哀,你还有孩子,你要多想着他们。”
王妃韶华渐去的面上另有一种庄和宁静,她扶着灼华清瘦的面孔,“孩子,哭吧,哭出来就不痛了。”
不痛?如何不痛?心都被剜走了。
升官发财,加官进爵。
武将之间各有欢喜、各有痛苦。
一切尘埃落定,宫里来了圣旨,追封徐悦为正一品左国柱,配享太庙。晋灼华为公主,恒川府尽归其为封地。
明晃晃的圣旨举在江公公的手中,他的神色怜悯而慈悲:殿下,请接旨。
没有什么密旨,没有什么不能说的任务,他就是没有了,岑华和岑连也没了,都没了。
连一具尸体都没有。
灼华不肯接,不能接,步步后退,只觉那碰圣旨化作了一柄弯刀,锋利的艰难的一刀刀划在她的心窝里,神魂欲碎的痛!
唯一的一点盼头没了,以死亡、恐惧、伤怀、期待密密织就的壁垒轰然倒塌,化作棱角分明的尖刺,一根根扎在她脆弱的心头,鲜血淋漓。
他都没有了,什么尊荣位份,什么国土封地,有什么用!她要这些有什么用!
她就那样在众人面前轰然倒下,之后缠绵病榻数月,再见她出门已是徐悦离开后第三个夏天了,形销骨立,光华消散。
亲朋探望,她一概不见,只整日守在两个孩子身边。
徐颉和徐颃已经长成了大娃娃,会笑会闹会跑会跳,会叫阿娘会喊爹爹。
只是那一声爹爹,再也没有人会回答他们。
在地平线迎来光明之前,无法钻破的黑暗充斥在人的心底。
人对无尽的黑暗有天生的畏惧,尤其是见过光明的人。
在黑暗里,涌动着冰冷,沉浮期间,无力挣扎,无处安放,唯有无止尽的坠落。
“怎赤脚站在地上,受了寒气又要难受了。”
那样温柔的声音,仿佛有水滴从高大梧桐树之顶的叶片上不其然低落了清泠的露在寂寂寒潭,滴答一声,重重敲在心尖上。灼华旋身看去,日夜落泪的眼睛越发不如从,模糊的视线里,无论如何也无法将内室门口的人影与徐悦的轮廓重合。
她知道的,不是他。
一次又一次,从期待凝结为绝望。
他终究,是回不来了。
除了面对两个孩子,她似乎已经没办法勉强自己抿出笑的弧度来,灼华的目光只茫茫落在庭院里的晴线:“哥哥怎么来了。”
姜遥从软塌前拾了绣鞋与她穿上,宠爱的姿态仿佛她还是从前那个天真娇软的小妹妹:“出去走走吧,最近外头乱的厉害。”
灼华知道姜遥回来定是外头的事情难以解决,可她却仿佛失去了关心与害怕的能力,只是淡漠的问:“出什么事了?”
为了拖延粮草押运之事,李彧和李锐都受了皇帝暴怒下的贬斥,一下子又撸了他们身后不少人,这会子应该很安静才是。
姜遥细瞧着她澹然神色,不由微微皱眉:“卢容擎被毒死了。”
卢家的人死了,若不是被载害的是他们自己人,姜遥也不会来寻她了:“指证了谁?”
姜遥沉声道:“魏国公!蒋橣!当时就他们二人在兰山亭吃酒,酒是蒋家铺子新酿的,蒋橣送去给魏国公的。”
灼华站在金币的窗扇下,夏日明晃晃的阳光被烟霞色的窗纱挡了挡,投了淡淡如烟水的痕迹进来,落在她苍白消瘦的面上,覆上了一层滚烫的阴翳,愈发难测她静水无波之后的姿态。
蒋家和徐家因着邵氏和蒋邵氏是亲姐妹的关系,平日来往十分亲近,这一趟算计把蒋徐两家都牵扯进去,家眷全乱了心神,相互间便少了一份助力。
此案牵扯了她公公,父亲便不能在插手主审,又失一臂助力
看来是有人想趁徐悦不在了,趁她心力交瘁,想整垮徐家了。
灼华淡淡一嗤:“蒋橣是户部尚书,卢容擎是吏部尚书,蒋家老二蒋良是吏部侍郎。这样的算计未免也太明显了。”
一旦无法查出真凶,既可摘了魏国公府,除掉蒋橣、卢容擎,空出两大尚书位,又让蒋良落了嫌疑无法一挣。蒋家失去了这两个人,里没落便也快了。
背后之人这一回不布下的网倒是大的很!
姜遥点头道:“是明显,可证据偏偏都向着两位去了。”
灼华垂了垂眸,依然平静:“查到些什么?”
任凭花香弥漫,浮光万丈,却似点不亮这个曾经在徐悦身边莹莹而笑的女子,姜遥看她这样平静,越发感到担忧,只盼这桩事能让她晓得,这世上除了徐悦,还有很多人,很多亲近的人需要她的扶持和支撑。
他道:“除了毒是鹤顶红,什么都没有。”
对着明晃晃的光看的久了,眼前白茫茫一片,灼华看的越发用力,仿佛要以目光穿破白芒,看去另一个世界。
姜遥隔着水袖拉她在一旁坐下,无奈的一叹:“你这样瞪着光源,眼睛还要不要了!”
乍然离了光,灼华眼前一片黑暗,黑暗里,有一道隐约的温润身影远远走来,走来,却永远也靠不近。
他就那样模糊着身影,模糊着轮廓,远远的看着她。
徐悦,她的徐悦啊!
再也没有了!
心头一窒,险些落下泪来。
撇过脸,灼华闭了闭眼:“三人身边的小厮、那酒铺子?”
窗台上的石榴花当了光线,落了一抹婆娑的影子在她面色,说不出湿哒哒的沉重。姜遥知道,她在想徐悦。
她于情是慢热的人,可一旦交付了情意便是全部,这些年过的那么艰难,好容易等来一个一心人,一个可以让她欢喜让她依靠的人,却又生生夺走,这样的痛,他没经历过,没办法安慰。
或许,她现在最不需要的就是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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