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前后后被棕褐色铁甲军推着走上前来的,有四位太医,其中便包括太医院之首的刘太医!
皇帝看到他也在其中,眉心不由一跳。
朱红大门敞开,皇帝看到长长甬道两侧的红墙在数不尽的风霜雨雪里有了一道道斑驳的脱落,夕阳坠落的余晖昏黄里,像极了后妃哭泣后的残妆,无甚美感。
昔日象征不可亵渎的权势之所在的延庆殿,此刻在夏日炎炎里,竟有了荒草衰烟的頽冷,皇帝便仿佛一头被围困下的巨兽,一头老去的巨兽,昂扬的姿态渐渐有了苟延残喘的僵硬。
恪郡王低头缓缓拨动着拇指上的扳指,上好的翡翠,色泽通透,在渐渐沉落的光线里,有着乌定定的光芒:“你们自己告诉陛下,那和贵人的胎究竟好不好!”
从两撇小胡子慢慢蓄成一把雪白长须的刘太医低垂着头,万分感愧的模样,颤颤巍巍道:“和贵人并不曾有孕,一切害喜之症,皆因药物而起。”
恪郡王蓦的抬头,眸光映着最后一抹夕阳,如烛火熠熠点燃在眼底:“陛下年过五旬,又服用了那么多丹药,可还有生育的可能?”
刘太医摇首,长长的白须扬起男子枯竭的征兆:“已然不、不能了……”
不论皇帝的妃妾是否真的有人有孕,哪怕把人藏到了天边去都不重要,他们甚至也没想过去寻,只要让太医一口咬定皇帝已经毁了身子,便是永绝后患了。
傍晚的天际是辽阔而压抑的。
遥远的蝉鸣有了凄切的凝重,纵深殿宇在最后一抹淡青与暗红的余晖下,慢慢有了深邃的孤寂与阴冷涌起。
重重亭台楼阁间的灯盏渐渐亮起,却也显得那么的单薄,化不开心底浓的化不开的阴翳。
皇帝涨得通红的面孔渐渐发青,鼻翼微张,几乎站不住。
秦宵忙扶住了他:“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甩开他的搀扶,指着刘太医的指是颤抖的:“刘千,你大胆!”
李潮看着皇帝面上闪过青白之色,心底无比畅快。
长臂一抬,恪郡王蓄着的长指甲覆上晚霞之色,如箭矢闪烁着幽光,破开云层,直直指向跟在皇帝身后的秦宵,扬声道:“此阉贼怂恿陛下服用丹丸,损害龙体,实乃罪无可恕!”
秦宵轻轻一甩拂尘至臂弯里,雪白映着曳撒的绯红,莫名的热烈而动荡,垂眸微微睨了台阶下的面孔,微微一挑眉。
能被一大群宗亲、阁老以“清君侧”之名来铲除,他这个内侍当得可真是前无古人了。
他缓缓一笑,白皙清瘦的面孔映着夕阳,有别样的阴柔之美:“众位要捉拿的奸佞原来是奴婢,真是失敬。”
他们在场的这些人,谁的身份不算高贵?
往日里为了保身家性命,为了能让他在皇帝面前美言一二,还得压低了身份同这些阉人称朋友。
到了今时今日,众人瞧他的神色依然淡的如斜阳下的薄薄云烟,不惊不惧,倨傲的神色哪里像寻常内侍的样子,不免叫人恨得有些牙儿根痒痒。
可恨!
恪郡王眼眸一眯,眸光落在皇帝的面上,有冷冷的得意与讥讽:“陛下自服用丹丸至今已有数月,新进宫的妃嫔也都是生育年岁最佳之时,却不曾听闻有哪位贵人有喜讯。分明龙体已损!天子无嗣,皆因你这阉贼乱权而起!”
“秦宵,只要你认罪,本王大可饶你一条性命。”
这就是要他这个贴身伺候皇帝的内侍,在天下人面前证明皇帝是真的“不行了”呢!
可惜了……
秦宵看了皇帝一眼,似笑非笑道:“奴婢还以为陛下赏了奴婢延年益寿的丹丸,没有赏给郡王,郡王是嫉恨奴婢,觉得自己这个宗室王亲还不如个阉人在陛下心目中的地位呢!”
“你!”恪郡王的倒八眉高高耸起,怒斥道,“本王不与你这阉人废话!来人,拿下秦宵,替陛下铲除奸贼!”
李岩微微一扬面孔。
身后便有三千营的将士提刀上前。
楚王来逼宫,是要让皇帝写下诏书立楚王的儿子为储君,自然不能杀皇帝,不过对这个“瓮中鳖”自也不必再留有什么敬畏,刀锋几乎贴着皇帝的耳侧而过。
皇帝这一辈被刺杀也不知多少回了,于这样的场面自也是平静无波的。
天色欲晚,深紫、醉红、深橘的云霞曳满了被雨水冲洗干净的长空,连空气都是霞红的氤氲。
“无嗣”二字刺痛了皇帝淡然的眸子,眼底的云霞失去了云卷云舒的悠然姿态,汹涌如烈火,几乎要将恪郡王焚成灰烬。
而然出口的语调纵然带着烈烈之火,却还是极力维持着平稳,那是他身为帝王的尊严与傲气:“李潮,你放肆了。”
秦宵静静立于皇帝身侧,亦是澹澹如水。
皇帝是想杀他,可即便他要死,也必须是以皇帝给他的罪名来就死。
因为皇帝是绝对不会容忍有人在他面前趾高气扬、发号施令的。
这些人,以“清君侧”的名义逼宫,还杀他的奴婢,若皇帝还能忍,他的帝王威势,还如何维持?
从前不能,如今面对这些威胁他皇权的贼子,就更不能了!
杨修能统领禁军十余载地位稳固,自也是清楚的知道皇帝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背后的意思。
在皇帝的下颚微微一紧时,杨修手中长戟一挥,刀锋毫无阻碍的将坚硬的铁甲划破,顷刻间上前的暗棕色铁家军便已身首异处。
温热而腥红的血液飞溅而起,隔着潮湿的水气,留下阴鸷的影子在每一个人的眼底,久久不肯褪去。
站在前头的将士大抵在军中都是有些名头的,只是禁军统领的身手,并不是谁都能轻易打下来的,交手之下,不过平添了十数具尸体罢了。
李岩看着杨修,年余五十竟还有如此凌厉的身手,十分欣赏:“杨统领好身手。”
难怪皇帝不肯轻易将换了年轻一辈的将军上来顶替。
摆了摆手,让三千营的人都退下。
杨修收长戟,退回皇帝身侧。
恪郡王李潮咬牙瞪着杨修和一脸淡淡的秦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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