炉灶里柴火烧得劈啪作响,底下混了一点湿的,整个厨房冒起了黑烟。
苏荼走过去望向放柴火的地方,顶上有一点漏。
正估摸找些什么先凑合着挡住的时候,木槿偷摸钻进他家,登堂入室看他端着一碗不知道是什么的野菜汤过来。
大年初二就看见木槿,他也没有吓一大跳,就是黑着脸,冷声道:“你怎么在这?滚……”
狠话还没放完,就见木槿从怀里掏出一个热气腾腾的鸡蛋递给他。
“吃!”她脆生生道,塞给他就跑。
外面大雪纷飞,她就像一只有颜色的兔子一蹦一跳地钻进雪中跑走。
苏荼低头,默不作声坐下,将她带来的鸡蛋剥壳配着发苦的野菜汤下咽。看着门外的大雪,将所有的植物都盖住,过几天他可能连这个野菜汤都喝不起。
今年的钱粮都被苏秦败光,剩下一点也买了棺材。秋季种的粮食勉强撑到前几天,为了撅坟,他又花了仅剩的钱买了那些贡品。
前天出木槿家后,他直接上山将苏秦夫妇的尸骨都抛到深山,难得在山上摘到这些野菜,这才能对付完一顿。
苏秦夫妇死了还有点好处,就是他终于能睡床,盖上厚被了。
虽说没有炭火,但他往常冬日也是没有炭火睡在地上,所以细想,日子还更好过。
下午木槿又来了,苏荼站在门口想要拦住她,但发现自己不知道怎么拦。说是威胁吧,杀了她?他都尝试两回,没成功。
木槿现在也不怕他,要说恶言恶语吧,骂得太复杂了木槿又听不懂,她听得懂的那些,又不怎么尖利。
所以苏荼只能无奈用身体挡住一天换了两套衣服,现在浑身上下红得像福娃的木槿:“又来干什么?”
木槿身上背了一个破布缝着的包裹,看起来很重,抬手示意他接着。
苏荼不想接,两个人面对面,对视了一会儿,木槿保持姿势不动要他接,苏荼也不动,就是不想接。木槿看他实在铁石心肠,一瘪嘴就要哭,苏荼受不了了,一手捂住她的嘴,一手接过她手里的东西。
分量还不轻,没把她压垮么?
他看着木槿穿得厚厚的肩膀,不知道底下有没有被磨青。
真是他命中的天魔星。
苏荼微微一让身,提着她的东西放到桌上,木槿就钻进屋子,嫌弃他没有扫除,都是灰尘。
她爬上长凳,对着桌子坐下,双腿晃啊晃,要他烧热水喝。
苏荼摇头:“快没柴火了,不烧。”
这回木槿扯着嗓子哭了好久都不给烧,不烧就是不烧,最后被木槿哭得没办法,抱着她哄也不烧。
木槿嗓子都哭哑了,眼圈鼻头泛红,生他的气,从胸口掏出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往他身上砸,东西挺硬的,隔着衣服都觉得疼,木槿砸完就跑。
“我再也不要理你了!”
她放着狠话,哭着跑出去。
苏荼默不作声,低头将砸胸口的那个布包大的东西捡起来,上面贴着什么歪歪扭扭的‘压祟’,一看就知道是木槿写的,团在一起,还拿着麻绳系起来,好像和那个放在桌子上的包裹是同一块布。
一打开,一小串铜钱被系紧,数着也有二三十个,苏荼叹气。
心底觉得木槿真会给自己找麻烦,钱也能发脾气随便乱扔,拿起东西就要送到村长家。
路上想着,不会是这丫头拿了钱买了什么东西,然后不敢回家说来诬陷自己吧?他可没钱给木槿补!
他忽略了心中隐隐的担忧,脚步却愈发快,找到借口之后更是飞奔一般往木槿家去。
路上遇见急匆匆跑来的苏木生,他一见苏荼就松了口气,问:“小槿见过你了?”
苏荼点头,想要将手中的包裹和钱给苏木生,并好好解释一番,就听见苏木生道:“那就好,这丫头从舅父家急匆匆就跑回来,我生怕她路上出点什么事!”
“对了,”苏木生从他手上接过那个包裹,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要我帮忙么?”
苏荼迷糊了,问道:“帮忙,什么帮忙?”
“这个啊,”苏荼晃晃手里的包裹,“槿儿说你家屋顶破了,刚好舅父家中建新房,槿儿就拿了点瓦片过来给你。”
苏荼哑着嗓子,轻声问:“那个,压祟钱呢?”
“害,那个,给你你就收着,你可是救了她两命,她每年能收不少钱,爹娘可从不拿她的!”苏木生眉目朗朗,带着点可怜地瞅着瘦成皮包骨的苏荼。
更衬得他像阴沟里的老鼠。
苏荼胡乱抢过包裹,喊了声不用帮忙,转头回家,只是本来不稳的脚步更显踉跄。
苏木生疑惑抓头往家里走,打算教训妹妹,好教她下回不要一个人乱跑。
结果一进家门就看见妹妹红着眼睛垂头丧气地小口喝水,喊他的声音都哑得吓人,反倒着急起来。
“这是怎么了?”十三的苏木生轻易地就抱起妹妹,“这是哭了?”
木槿乖乖摇头解释:“就是路上跑太快,吃了几口冷风难受。”
苏木生低头仔细看了木槿,发现木槿表情平静,看起来不像是有什么事情的模样,这才去厨房熬姜丝汤,刚好待会儿一家人走亲戚回来可以喝。
苏荼盯着那小串钱和几块瓦,咬着唇肉咬得鲜血淋漓,可恍然未觉。
“为什么?”他问,眼神却愈发冷硬。
不管为什么,他又能活过一年,或许苏木瑾是个蠢货。
他听过一些人说,有些人就喜欢被粗暴对待,越是这样越会开心。、
或许苏木瑾就是这么不正常的小孩儿。
或许……这根本不可能。
苏荼边掉眼泪边爬上借来的梯子,上房顶将屋子补好。
嘴巴里的血腥味更甚,苏荼甚至开始怨恨为什么之前木槿不来到自己身边,又被自己蠢笑了。
之前,她怎么来?一个婴儿怎么来?
他沉着脸,从井里打水,默默将家里所有地方都洗干净擦干净,一点灰尘都不留。如果不是现在大雪天,没太阳,他会把被褥衣服都洗好。
清理到隔天清晨,他捏着那些钱进城里买了米面。
苏荼盯着做糖人的老伯,看着周围热闹的人家,只有他背着大筐,盯了很久这一个个金黄泛着光的糖人。
老伯不忍心,看着孩子可怜,又是大过年的,决定送他一个,他示意苏荼自己选一个。
他本来想拒绝,选了一个兔子糖人,想说自己要买,可怀里不剩下什么的铜板,昭示着他没有这个能力。
苏荼接过糖人,深深地鞠躬。
他没有碰这个糖人,回家就将这个兔子糖人插在床边的桌子上。
他自己不想吃,想给木槿吃。
可她好像真的生气了,直到大雪化开,各家出门播种,她也没再来。
好几次苏荼想拿着糖人送给木槿,可站在她家门口很久但最终还是离开。直到那个糖人化成一大滩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他只能将自己的屋子打扫整齐,刷洗得很勤奋,每天不用种地砍柴上山的时候,不知道怎么打发时间的时候,就会洗刷。
他不知道自己是在寂寞,只是突然有一大段空出来的时间,他不知道做什么。
他路过那群小孩儿的时候,总是下意识看在那里当大姐头的木槿,有时候木槿看见他,还会故意移开头。
只是在有人嘲讽他给他起外号的时候骂人,可偏偏就是不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