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升的太阳充满了无限的朝气,许多前往普济寺去上香的香客们也因为这灿烂温暖的阳光,而多了几分舒适的笑容,唯独一人,却丝毫没有感染到这蓬勃的朝气似的,反倒是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冷冰冰的气息,如同一滩死水似的,死气沉沉的。
这格格不入的气场很容易就吸引了旁人的注意,他们偷偷地去打量了一眼对方,只见那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神仪明秀,朗目疏眉,当真是器宇轩昂,只是他的精神消沉,那乌黑的眸子也失去了光泽,对上了他的视线,让人莫名地从背脊升起了一股毛骨悚然的冷意,就像是对上了一个死人的目光似的。
只一眼,众人便收回视线了,实在是太可怕了,明明大白天的,阳光还那么灿烂,竟然让他们莫名地觉得背脊一寒。
这么想着,众人脚下的步子又走快(或放慢)了一些,和少年隔开了一大段距离。
少年也不甚在意,他收回视线,然后继续往半山腰上的普济寺走去。
*
普济寺是荆州内一个普通的小寺庙,里面只有一个老和尚,和两个小和尚,不过寺庙虽小,和尚虽少,但是每日来普济寺上香的香客却不少,甚至还有不少是富贵人家。
“清戒小师傅,不知禅灯大师现在可方便见客?”
“清戒小师傅,我家主人有事拜见禅灯大师,还望小师傅代为通传。”
……
每个上完香,添完香油钱的香客都会到正殿内的一个十七八岁的和尚面前问上一句,可统一得到的答复都是:“师父说今日有小友造访,并不见客。”
得到这个回复,众人虽然不甘心,但是也不敢做什么,毕竟禅灯大师不是什么普通的和尚。
而此时,要接待造访小友的禅灯大师正在后堂的禅房里闭目打坐,突然,有一个小脑袋从门边伸了进来,小模样长得唇红齿白的,那光溜溜的小脑袋让他看起来就像是顶着一颗灯泡儿似的,瓦亮瓦亮的,分外地讨人喜欢。
他看了一眼没有察觉的禅灯大师,然后将目光移到了小矮桌上的点心上,乌黑黑的大眼睛骨碌碌地转了一圈,眼睛里的灵气都快要满得倾泻出来似的。
咕咚一声。
他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好想吃!好想吃哦!他眨了眨眼睛,看向那些点心的眼神都快泛着绿幽幽的狼光了。
他观察一下,禅灯大师并没有任何反应,他便偷偷地抬脚了,一步一步,屏息凝神,小心翼翼地朝着那小矮桌靠近。
差一点……
差一点点……
他瞪大了眼睛,一边观察着禅灯大师,一边将肉嘟嘟的小手偷偷地伸向了那小矮桌上的点心,直到触到点心松软的触感,他的眼睛一亮,正准备往回收的时候,原本闭目打坐的禅灯大师忽然睁眼了……
他:“!?”
“清心啊。”禅灯大师低头,看着眼前的小家伙,问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啊?”
“……师……师父。”小家伙的声音软糯糯的,听着就让人觉得心都快要萌化了,“为什么你这里有这么多好吃的?”
一边说着,还一边看着小矮桌上的点心,一副念念不忘,依依不舍的模样。
“这是要招待客人的。”禅灯大师摸了摸清心的小脑袋,然后道,“你不是刚吃饱了吗?”
“是吗?”小清心瞪圆了眼睛,眨巴一下,道,“可是我还是觉得好饿呀。”
一边说着,清心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一脸可怜兮兮地看着禅灯大师,他道,“师父,让我吃一点点好吗?就一点点。”
说着,他还伸出了小手指,比出了他口中的一点点是多少。
虽然明知道清心这副可怜兮兮的模样是装出来的,但是禅灯大师还是忍不住心软了,将小矮桌上的点心端到了他的面前,道:“吃吧,就一点点。”
“嗯嗯。”小清心飞快地点头,生怕禅灯大师反悔似的,伸出小爪子就抓起了碟子里的点心……
吃饱喝足的清心伸手揉了揉眼睛,乖乖地坐在禅灯大师的身边,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圆润的小身子一歪,整个人倒在了榻上,打着呼呼睡着了。
禅灯大师看着在一旁睡得香甜的清心,露出了一个和蔼的笑容,不过等他扫到了小矮桌上盛着点心的碟子时,笑容一僵……
那碟子上的点心已经空空如也了,甚至连一点点的点心碎都没有留下,干干净净的,禅灯大师愣了一秒,然后就听到有人朝这边走来的脚步声,不急不缓的,禅灯大师下意识地伸手,拿起小矮桌上,已经空了的碟子就要藏起来,可惜却晚了一步,来人已经踏进了禅房。
禅灯大师的手一僵,片刻后故作淡定地将碟子放回了小矮桌,然后抬头看向来人,道:“萧施主,你来了?”
来人淡淡地扫了一眼那小矮桌上已经空了的碟子,然后收回视线,走至禅灯大师的面前,对他点了点头,用冷硬的语气说道:“请大师收我为徒。”
他像是不常说话似的,短短的一句话,他竟说得生涩无比。
“阿弥陀佛。”禅灯大师双手合十,对着萧禹道,“先不急,听闻萧施主棋艺高超,不知老衲可有这个荣幸见识一番?”
萧禹抬眸,冷淡淡地看了一眼禅灯大师,对方脸上慈爱和蔼的神色并不能融化他脸上的冰冷,却还是点了点头,然后坐到了禅灯大师的对面,只是……
萧禹看了一眼趴在中间,呼呼大睡的清心,对方似乎并没有因为他的到来而被吵醒或者打扰什么的,然后看了一眼禅灯大师。
禅灯大师笑眯眯地道:“这是老衲的小徒弟,清心,劣徒顽皮,还望萧施主见谅。”
萧禹却没有说什么,甚至连多打量清心一眼都没有,就收回了视线,稳当当地坐在禅灯大师的对面。
禅灯大师将棋盘摆上,他执白子,萧禹执黑子,禅灯大师的风格较为温和,而萧禹的则是从一开始就杀气腾腾的,几乎每下一子,都透着咄咄逼人的意味,和他的性子十分相近。
一盘棋下来,萧禹输了,他收回手,然后抬头看着禅灯大师,继续刚刚的话题,道:“请大师收我为徒。”
“阿弥陀佛。”禅灯大师摇了摇头,然后道,“等萧施主哪日赢得了老衲一子的话,老衲便收你为徒。”
萧禹闻言,看了一眼棋盘,他输给禅灯大师三子,几乎不需要考虑,他就点了点头,答应了下来:“好。”
萧禹刚回答完,就见原本呼呼大睡的清心悠悠转醒了,他扶着小矮桌,坐了起来,然后揉了揉眼睛,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师父。”
等到发现一个他不认识的萧禹时,愣了一下,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然后回头看向禅灯大师,问道:“师父,这位施主是谁呀?”
明明长了一副软萌软萌的模样,却偏偏说出了正经无比的话,这一幕,让禅灯大师忍不住软了心,而原本神色冷冷的萧禹闻言,也看了他一眼,那天真烂漫的模样,不知怎么,就入了他的眼。
“这位是萧施主,从今日开始,他便要暂时住在这里了。”禅灯大师道,“清心,你带萧施主去找清戒,让他打扫一间僧舍给萧施主住吧。”
“是,师父。”清心应了一声,然后对着萧禹双手合十,念了一声阿弥陀佛之后,就道,“萧施主,请跟贫僧来吧。”
说罢,清心便从榻上下去,穿好布鞋之后便领着萧禹离开了禅灯大师的禅房了。
禅灯大师看着萧禹和清心的背影,再看了一眼棋盘上的棋子,一手竖放在胸前,一手转动着佛珠,低声道:“阿弥陀佛,善哉善哉。”
*
从那天开始,萧禹就住在了普济寺,虽然禅灯大师没有说要收他为徒,但是在普济寺中却不限制他的自由,甚至每天清晨带着清戒和清心一起诵经念佛的时候,也会让他跟着一起。
清戒生性憨厚,对于萧禹的到来并无半分好奇,但是基于他年长他两岁的原因,对这个初来乍到,且生性冷漠的萧施主却十分友善。
而清心对于萧禹,则带着十足的好奇了,虽然普济寺的香客不少,但是和清心几乎没有什么交流,寺中只有师父,清戒师兄还有他,突然来了这么一个意外访客,清心自然好奇之余,也有些兴奋的了。
就像是小孩子得到了新的玩具似的,哪怕萧禹整日冷着一张脸,问他的话,几乎都没有任何的回答,但是清心对他的热情却不减反增,每次来找他,虽然热脸贴冷屁股,但是还是乐此不疲的。
这一日,清心又来找萧禹了,怀里还揣着东西,看到萧禹在练剑,他也不怕,横冲直撞地跑到萧禹的面前,眼睛亮晶晶地道:“萧施主,贫僧有东西要给你。”
萧禹挽了一个剑花,将剑收回剑鞘之后,低头看向清心。
清心将怀里揣着的东西摊开,笑眯眯地看着萧禹道:“这是贫僧从师父房中拿到的,萧施主,请你吃。”
萧禹的目光落在了被他揣在怀里,已经颠散了一些,但看起来还十分干净的点心。
他垂眸,浓密的眼睫剪下一片浅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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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最后一个番外故事啦,这里描写清心的她是“他”,并非打错字,而是此时她的身份是个小和尚,萧禹根本不知道她是个小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