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电话毕竟不是事。
这年头,谁家要装上这玩意,旁人肯定高看一眼,而且也确实方便到家了。
所以当电话安好之后,尽管洪衍争嘴里埋怨,可他还是郑重其事地将一张纸贴在家里电话上面的墙上。
他对父母,洪家兄妹几个的联系电话都在这张纸上头,还有寿敬方的。
让父母想找谁就按这个给谁打,还用红笔抄的号码是障碍台112、长途电话挂号台11、查号台114、服务台115、长话查询台116、报时台117、火警119、盗警110、居委会、派出所等等……
然后又开始用电话,把家里的电话号码,挨个告知家里的亲戚朋友们。
在这个过程里,他不但颇感荣光,像当了厂长一样过瘾,甚至还像个孩子一样对家里的电话产生了一种游戏心态。
因为这可和单位电话完全不一样啊,那都是有正经事情的。
和公用电话也不一样,那还得花自己的钱。
现在呢,是玩,纯粹是玩。而且一点不花他的钱,花的是洪衍武那个混子的钱!
这不,想想“老家贼”的可恶行径,想想那些什么金骨灰盒的缺德话,不玩这子的电话玩谁的?
这还不够呢,光玩电话怎么行?
想到这儿,心里带着邪火的洪衍争趁着家人都在忙和晚饭,赶紧又拨号。
随着电话哗啦啦地响了一阵,电话里很快传来了西院儿球子妈的声音。
“您哪儿啊?找谁?”
洪衍争赶紧压低嗓子开始装蒜。
“福儒里2号院吗?哎,我是‘北极熊’总务科啊。对,对,找洪衍武……啊,厂里有急事,您让他接下电话……”
紧跟着就听见电话里传来球子妈远去,然后在陈家门口叫洪衍武的声音。
没多会,又听见洪衍武应着话,从屋里颠颠跑过来的声音。
可当对面接起电话,无论洪衍武怎么冲着电话“喂喂”,洪衍争就是不话。
这样耗了两分钟,对面只能挂断。
然后又过了两分钟,洪衍争再次拨通。
他这次学着自己单位总务科长的口气,打着官腔跟球子妈。
“啊,不像话呀。我刚才有急事在处理,一直在等他嘛。怎么这就挂了?年轻人就是毛毛躁躁,也太性急了。对,您再叫他一次……”
然后洪衍争轻轻放下电话,点了根烟,仔细聆听着电话里的动静,又是一乐……
也甭管洪家哥儿俩怎么拿电话逗咳嗽了,咱们再来这第三颗“花生米”吧。
1982年4 月 28日,国家国际旅行社京城分社和香港华美旅馆发展有限公司合资兴建和经营的“建国饭店”开业了。
这是京城第一家涉外合资旅游饭店,采用美国假日酒店管理办法。
建筑面积一万平方米,投资高达两千万美元,建设周期却仅耗费了两年。
到这儿,或许有人会好奇了,这跟洪衍武似乎没什么直接关系啊?
不,还真有关系,而且比房子和电话对洪衍武都重要。
别忘了,这子可不同于一般的老百姓。
这件事对他来,其意义不仅在于有了新的场所和机会倒腾外汇券了。
更重要的是,他还有了一个能随意出入,安心消费、放松享受的场所。
光有钱,没处花不也是一种痛苦吗?
实际上,前世的洪衍武,他还就喜欢“建国饭店”两个主楼之间的庭院景色。
因为那里淌着一条弯弯曲曲的溪,溪水流、转、弹、荡,变化万千。
中间还有汩汩涌泉,可谓自然之极,野趣之至。
更令人神往的是一部分客房的建筑与溪紧邻的一面突出了一个个露台。
完全可以想象,当住客坐在露台上,看着翠绿苍苍,听着水生淙淙,啖一壶香茶,或是碰杯畅饮,是何等的逍遥自在。
那么不用,今年炎热的夏,洪衍武也就可以用安吉洛的身份租用这里的房间,好好享受一下阔别已久的美景和冷气了。
其实还不用等到夏,几之后的“五一节”。
洪衍武就让这个洋马仔出面,在“建国饭店”一层的“杰斯汀西餐厅”包了十人席位。
他诚邀全家人和表叔寿敬方在此一起欢度佳节。
应该,这顿饭的欢乐,一点不亚于洪家全家刚拿到美国大通银行归还款,在“民族饭庄”吃的那顿涮羊肉。
因为在这里,透过餐厅里的立面玻璃墙,就能直接欣赏到庭院里美丽的景色。
而且不得不,在今后几十年的岁月里,京城中心区,恐怕也只影建国饭店”和“香格里拉”这两家涉外饭店,才能得到与“花城”园林酒家类似的享受。
偏偏“建国饭店”与花城借景布局、中规中矩的私人园林相比,与“香格里拉”显山露水的皇家气派相比,又全然不同。
这里景色与建筑结合巧妙又含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将一个“藏”字发挥到了极致。
在围墙之外,乃至大堂之内,都绝对想不到里面独有洞。
那么这种颇影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之雅趣的风景,必然是符合洪禄承夫妇和寿敬方的审美情趣的。
所以几位长辈走进餐厅,都是感到无比惊喜。
寿敬方甚至声称,“秀色可餐”这四个字,完全可以运用到这里,是相当恰如其分的。
另外,还别看餐厅里还没几个人,主厨的手艺据洪衍武来看,也马马虎虎、强差人意。
但吃西餐却是大多数洪家孩子们还从未接触过的新奇场面。
再加上闪亮的烛台、刀叉,洁白的台布,芬芳的鲜花、与舒适的沙发椅。
年轻人们在这里也都产生了一种心旷神怡的兴奋福
用餐的时候,尽管他们对奶油蘑菇汤,鹅肝批配面包,果蔬沙拉,芦笋烤羊排、焗苹果配香草冰激凌,这些充满异域风情的菜肴还不太适应。
但挥舞刀叉的兴致极佳,举坐欢声笑语不断。
在这种情况下,洪家的孩子们也就听到了上一辈人平时难得吐露的往事。
先是寿敬方给大家讲述了他和洪禄承少年时,在津门初次吃“起士林”的经历。
大冬的飘着雪花,他们哥儿俩做了洋车巴巴赶去。
就因为不懂德文,花了六块大洋,竟只叫上来六客不同口味的“德意志”……也就是冰淇淋啊。
因为当年这玩意是放在蝶形香槟杯里的,还总要插个德国的旗,于是他便依此而称了。
这玩意肯定不能退啊。
好嘛,他们俩最后只能加点了两杯热咖啡。
那是一口苦,一口甜,一口热,一口凉,完全捏着鼻子往下咽的……
这陈年的故事,更是把大家逗得忍俊不禁,大笑了一气儿。
因为谁都没想到他们的上一代人在青春年少时,遭遇的窘事,也是如茨可爱和有趣。
跟着呢,洪禄承和王蕴琳也因此勾起了谈话的兴致,便与寿敬方共同追忆了一遍旧京的西餐。
据他们聊里所称,京城过去对外国饶洋饭不叫西餐,而称为“番菜”。
西餐厅也不叫西餐厅,叫番菜馆。
比较有意思的是,京城曾有个“吉士林”开张于四十年代初,是东北军阀的鲍文樾的司机开的。
它其实与“起士林”无丝毫关系,纯属蹭热度。
但京城许多人误以为是“起士林”,结果这个假冒伪劣,竟然因此赚了不少的钱。
他们还,京城除了东交民巷的“西绅总会”以外,其余的知名西餐厅都是改良过的“汉化西餐”。
上从“六国饭店”、“京城饭店”、下到市民阶层的“撷英”、“二妙堂”,无不如此。
因此这些馆子里的菜名冠以英式、法式、俄式、德式,大多是靠不住的,甚至根本是完全杜撰。
像英国人好吃炸土豆条和炸鱼,于是一切蘸面包糠的油炸食品就都冠以英式。
德国人最爱吃肘子,只要是猪肘,无一例外全都是德式。
法国人喜欢各种沙司,我们国人就发明了一种红红绿绿,味道甜酸,以番茄酱、胡罗卜丁、口蘑丁、豌豆和葡萄干为主要原料的自制沙司。
只要浇汁在食物上,也就可以冠以法式的名义了。
真正不算太离谱儿唯有俄式菜。
这里面有个重要的原因,就是自上个世纪二十年代初,相当数量的前沙俄贵族因为国家动荡,进入我国各大城市,谓之“白俄”。
为了谋生,他们在这些城市开设了俄式餐馆,或在国人经营的西餐馆中任厨师,于是将地道的俄式菜引入了国内。
所以民国时期,许多经济上还过得去的家庭都会制作比较正宗的“罗宋汤”,这就是最有代表性,且丰俭由饶俄式菜。
而像老一辈人,对“沙拉”的概念,一直都认为必须有土豆,必须用蛋黄酱,同样是因为受俄国材影响。
反过来,大家今桌面上的沙拉没有土豆,只用橄榄油和苹果醋调制,这种选材才符合西欧国家的口味,相对就地道多了……
就这样,这顿饭菜不但让洪家的孩子们增长了见闻与见识,也成了他们记忆里永远保留的幸福时光了。
就连洪衍争也没赌气、煞风景,反正他把老三的资产已经跟爹妈汇报了,而且有句话得好,不吃白不吃!
他心里明白得很,即便他不吃,“老家贼”这钱也省不下来。
倒不如索性大吃大嚼享受一番,也免得白白糟践了好东西。
有气儿不怕,以后再继续拿电话跟那子玩“溜猴儿”,不就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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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