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到了八十年代初,作为生于五十年代的人,作为上山下乡的一代人,从年龄上来讲,都已经到了该成家的年龄。
甚至作为年岁最大的“老三届”的那批人,在“晚婚晚育”的号召下,已经被耽搁得很迟了。
而如果把“成家立业”作为一个人“社会化过程”的主要标志的话,就当下的社会大环境来看,通过这几年的时间,大多数知青已经返了城。返城之后呢,要么上了班,要么干了个体。
那么“业”不管好坏,都已经算“立”了。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考虑下一步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只是这一代人,正因为是人口数量疯狂“爆炸”的一代人。那么从生到死,他们的人生就不得不面对所有因同龄人过多而引发的困境和难题。每一个人生重要环节,都注定会成为让他们感到为难的严苛考验。
结婚这件事对他们而言也不例外,同样需要解决许多现实难题。
首先结婚得有人,就是“对象”,成家的另一半。
可当年的人满脑子都是革命热情,社会传统也一直把“搞对象”等同于“耍流氓”,所以那些大男大女普遍对这种事儿没经验。
同时因为年岁都大了,少男少女朦胧已经没有了,目的就是要成家,过日子。时间便显得很急迫。他们怎么能不手忙脚乱呢?
说白了,谁都知道周围的“窗户纸”很多,可难题是怎么找着“窗户”,又到底该“捅”哪个“窗户”。
其实“找窗户”这一步倒还好解决一些。当时虽然没有互联网,没有QQ,没有手机,可有亲戚朋友给介绍啊。
正因为是普遍现象,谁家恨不得都有单着的,所以在这个时候,社会上保媒拉纤的情况开始增多。各个单位一下班,都是急茬去“约”的。
就是最后一步,到底该选谁,成了最大的障碍。
当时的人可没有今天的观念,对婚姻这件事那是慎重又慎重。虽然法律上能离婚了,可这个问题社会上诟病、非议颇多,没人觉得有了“后悔药”,可以随便来。大家还是把婚姻当成“一锤子”买卖,该挑剔还挑剔。
在这方面,如果两个自身条件差点的人凑在一起,反倒会好办一些。因为基本上都有自知之明,这就能比较务实地彼此迁就,你让一步我退一步,好事也就成了。
怕就怕没有自知之明的,或是个人条件真不错的主儿,那千奇百怪、五花八门的拒绝理由可就多了去了。
比如女的挑男的。
“这人精神被污染了,对报纸上的英雄事迹竟然无动于衷”、“居然不知道舒婷是谁,她的诗一首都没读过”、“他还没长大成人呢,老跟他侄子一起看动画片”、“他爸妈爱打麻将,那是好人玩儿的东西吗?那是赌博”、“刘文正的歌儿多棒,他根本不爱听男人的歌儿”,等等。
像男的挑女的也一样。
“长得挺漂亮,可老嫌我工作服脏。太事儿,工人的工作服,能不脏吗?”、“这个够浪漫,可太爱跳舞,现在正严查呢,别为这个再给我抓起来”、“她虽然脾气好,可有五个哥哥呢,真以后两口子拌嘴,挨个都找来,谁受得了”、“这是个自命不凡的人,以干部子女自居,轻视工农”,“那个真是自来熟,见面就问我有没有海外关系,你找我这人还是找海外关系啊?”
用这种标准下来,哪儿就那么好碰上合适的呀?恐怕不把自己挑成根儿蔫儿叶儿黄的“搓堆儿菜”,是不会醒悟的。
其次,成家需要钱,这在刚一改革开放时,也是很尖锐的问题。
时代确实变了,这不像“运动”的时候,两个铺盖卷往一处一搁,就算成了家。没有人笑话,没有攀比。
尽管此时社会对家用电器的追捧还没到最高潮,最凶猛的时候,但电视已经敲开了人们的欲望大门,成为了最引人向往的物品。特别是彩电,那是让任何人见到都走不动道儿的东西。
现在的人又都有一种补偿心理,谁不希望自己婚事上办得体面一些啊?也算是给亏了本儿的青春多少画一个圆满的句号。
可要从实际出发却不现实。八十年代初,一般工人工资从四十一块五涨到六十多块,看似逐渐提高了百分之五十,可奋斗一年也只能攒几百块。与外面的风吹来新的消费观念和消费品一比,立刻就萎靡了。这就对一般阶层的人来说有很大的困窘。
当然,高档家电暂时买不起还可以等,大不了日后两口子攒钱慢慢买。但家具却是先得置办的必备品啊。
尽管备齐多少条“腿儿”,姑娘才肯出嫁这种事儿,听起来极具小市民的俗气。
可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插队知青回到京城,好不容易成个家。女方想要,男方想置,一辈子结一次婚,实在无可厚非。
要和今天动辄花父母的钱充排场,买房子比起来。那时用自己节衣缩食攒下的钱安一个小家,实在是既硬气又悲壮。
当下流行的颜色是地板黄,必备的家具中除了酒柜,还多了沙发。由于家具照样要票,所以很多人请木匠做。街道边,马路空场到处能看见木匠干活。
而许多心灵手巧的人因为资金有限,甚至自己动手做。他们用一些弹簧和海绵就能弄出一对露着扶手的简易沙发来。再蒙上块“上山猛虎”或是“迎客松”图案的线毯,看着也挺是样儿。
但无论再怎么省,大数上还是得自己掏。
由于上班没几年的人积蓄很有限,再加上当时家庭孩子多是普遍现状,兄弟姐妹都要结婚,能指望父母多少?
那么不少人就得为结婚欠账,拉饥荒了。
最后,除了人和钱,还有一个最为关键的问题存在,缺房。
如果说没有“人”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去找,缺钱可以借、可以凑、然后想办法慢慢还,但缺了房可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于是从“结婚潮”来临,各单位房管部门的头儿就开始遭遇冰火两重天,既有人向他们赔笑脸,也有人骂他们,甚至情绪激动的时候还有人打他们。
有的家庭也因为这件事大吵不休,亲人反目。还有人因为盖小房和邻居大打出手的。
总之,房子的重要程度和由此引发的矛盾冲突日益显着。
至于具体说到水清和洪衍文身上呢,从结婚需求上来讲,他们俩完全可以与“老三届”相提并论。
他们都是六九届知青,今年都二十六了,年龄上比“老三届”好不到哪儿去。他们的家人为他们着急也再所难免。
要是说各自的条件呢,两个人还都不错。
全是大学生不说,一个出水芙蓉,一个仪表堂堂。
水清的收入比普通人能高出近一倍去,洪衍文是家里有厚实底子。
房子上水清有点居于劣势,因为任何单位都是优先照顾男职工。可她要真能找个单位同事结婚,双职工也就成了优势。何况再怎么说“北极熊”也比那些根本没有职工住房的单位强不是?
洪家就不用说了,好几十间房子空着呢,怎么也能给洪衍文一个自成一套的院子啊。
说真的,要不是洪衍文和水清从小一起长大,街坊邻居做了这么久,可彼此见面谁都没有一点那个意思,他们俩从各方面来讲到是挺合适的。
事实上也并不是没人想促成这件事,七七年,当俩人先后考上大学回城后,就有好几个邻居半开玩笑地说起过。
可两家人一来都清楚邻居做亲家是非多,本不爱找这个麻烦。二来各自问过孩子,水清和洪衍文满口都是先顾学业,全都摇脑袋,这事儿也就再没提过。
所以从这一点上也就看出来了,许多事大多数人看好也不行,什么都是个缘分。
这两个人恐怕正是因为读的书太多了,在情感上是绝对的理想主义者,远比他人要细腻、敏感、独特。要是不能找个情投意合,让自己真正心动的对象,以他们的性情,恐怕宁可不结婚也不会将就的。
另外,哪怕在他们各自家人眼里,这俩人也不是完美无缺的。
水清因为带着水晓影,一切都以孩子为主。现实情况里,她不但需要考虑晓影的感受,也不想婚后生子,这一点绝对会让大部分男人望而却步。
虽然她在“北极熊”又有了“厂花”之名,可以当时人们的观念和伦理角度出发,又有几个男人肯为别人的孩子付出这么大的牺牲呢?
而洪衍文也正处于感情受伤,事业受阻,被二次发配的状态。如今正偏安于房山县城之内,暂时闭门读书以解苦闷。他这种情况又怎么和京城里的姑娘谈恋爱呢?
反过来,按照当下普遍的观念,他既明知自己迟早回京,自然也不会招惹身边的姑娘,或是承接别人的温柔之情。
所以说,无论水清还是洪衍文,他们现在的状态要想解决个人问题,恐怕还且有的磨,且有的等呢。
可世上的事儿就是这么绝,很多问题根本不是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
水婶为水清的事儿怎么着急先抛开不论,突如其来的一个意外却让洪家全体大跌眼镜。
洪衍文居然真的要结婚了。而且还就是那个仇家的女儿,许崇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