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呀原来不住这儿,您是五年前的六月份从教务科长升任副处长才搬过来的。过去您和父母一起住在海淀镇下洼七号院儿两间北屋和一间西屋里。而您的父母现在还住在那里。”
“您的父亲叫齐福山,五级电工。明年就该退休了。老爷子隔周一个夜班。晚过八点半他出门。下洼子是一条小街,只有一家商店。老爷子顺着下洼子朝北走,然后朝西拐,就是老虎洞大街,快走到头,过了军机处胡同的时候,就进入了海淀镇的商业区。再穿过去,就一路走到厂子了。
“您的母亲呢,叫王桂芝,在西大街的早点铺上班,每天早五点去开早点铺大门,为了抄近道儿,老太太爱从下洼子两个小院儿的夹缝墙中,侧身穿行过去。”
“至于您的儿子齐峰,正在京大附中上高一,天天跟个叫赵芳的女同学一块上下学。那女孩身条儿还行,模样儿也还行,挺招男生的。她爸爸是‘京大’生物系教授,俩孩子也算得上青梅竹马。”
“最后还有您爱人刘春华,在西大街的体育用品商店当会计。每天下班,习惯在“中关园”东边小街的菜市场里买了菜再回家。不过那边地儿有点偏,回家还得骑车经过一条一边是围墙,另一边是小树林的小路。这些情况我说的都没错吧?”
说完这一套,洪衍武死死地盯着齐崇光的眼睛,目光闪出如刀子一样阴森、冷酷的光亮。不但语调抬升,语速也开始加快。
“下洼子、老虎洞、西大街,有几根电杆,哪个灯泡亮,哪个不亮,我都门儿清。菜市场那边的小路哪儿有坑,哪儿有砖,这条路有多长,小树林有多深,哪儿能让外面看不见,我也门儿清。还有,你儿子和那姓赵的丫头每次通过慰秀园和成泽园两个小区时,都爱走河中间仅一根孤梁的‘独木桥’。那下面有没有水草,能不能淹死人,我更门儿清!姓齐的,齐崇光,齐大处长,还用我接着往下说吗?”
这时的嘲讽者与嘲讽对象可是完全掉了个个儿。齐崇光的神情也大变样了。他看着洪衍武,脸色煞白,嘴唇哆嗦着竟说不出话来。
跟着,他就不可遏止地喝骂起来。
“流氓!你们是流氓!还有没有天理王法了?你们居然敢用我的家人威胁我?我要报告派出所,报告保卫处!你们就等着坐牢吧!”
他的情绪真是激动极了。要不是怕家人听见,还勉强克制着音量,别说会把他的老婆儿子都引来,恐怕连房顶都会被他愤怒的声音震下一层灰来。
可这恰恰就是洪衍武所追求的效果。他满不在乎地学着齐崇光刚才的样子,也用手指着他的鼻子,轻蔑地冷笑起来。
“老小子,你还真别吓唬我。还我们威胁你?我先问问你,你有证据吗?”
“当然,你们‘京大’的人都牛X嘛。或许你路子野,真有门路把我们弄进去。可我还是得告诉你。把你们家的情况查到这份儿上,我就用了七天。我家还住在京城的南头儿。你想想,这大老远的,人生地不熟的,我用了多少人办成的这事儿?”
“你既然能做到这个位子上,大概脑子不会太笨。我现在请教你个问题啊,我们俩要是在里面拘着的时候,你家里人偏偏出事儿了。这能怪到我们的头上?现在可是讲法制了,公安局办案也得有实证。总不能再像‘运动’期间,只凭一句话,想抓人就抓人,想关人就关人吧?”
“刚才你的话我再奉还给你,像你这样的吃屎份子还是多看看有用的。说我们读书少?我们比你懂法!用专业词儿说,这叫‘不在场证明’!我保证到时候让你找不到一点牵连到我们的证据。”
洪衍武跟着一拍桌子,更加恶毒地说。
“不过有一句话算是你说对了。我们就是流氓,专业流氓!俗话说得好,术业有专攻嘛。像装孙子整人,拿大道理压人这些手段。你们在行!可耍点手段搅和得你家宅不宁,出入不安,提心吊胆,胆战心惊,那就得看我们的了!”
这些话可是把齐崇光的所有硬气都打没了。他就像瘪茄子一样地摊在了椅子上,尤不甘心地念叨着。
“你们怎么能这样呢?你们怎么能这么无耻呢?太卑鄙了,太卑鄙了……”
可洪衍武却又是一笑,断言反驳。
“无耻?卑鄙?或许是有点吧。可我自认火候尚浅,还是比不了你们。因为我们的坏都在明面上,不像你们文化人表面道貌岸然,里面藏着狼心狗肺。”
“你自己说说,水清做错了什么呢?你亲口把她捻出了学校!那么心地善良的一个人,那么用功读书的一个人,就因为好心领养了一个没妈的孩子,就被你们用莫须有的借口把前程给毁了。你们还由着别人泼她的脏水,反倒造谣生事的人没任何责任。难道你们不无耻?你们不卑鄙?”
“我真是难以想象。像你们这样的人也配搞教育?你们这么做就能培养出对社会有用的人啦?你们这样就能教出有作为的人啦!什么他妈名校!你们‘京大’说是首屈一指的高等学府。可你们教会了学生什么呢?难道让每个学生都变得像你们一样?学你们怎么冠冕堂皇地逼人家顾全大局?学你们怎么用顾上不顾下的官僚做派去处理问题?要是戴个眼镜儿,读过几本儿书就算是个人了。那把孩子送到你们这儿的爹妈都得后悔死!”
齐崇光被损得满脸通红,既恨又臊。可哆嗦了半天,连一句硬话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嘴跟不上,是尾巴被攥着了,真不敢哪。所以最终也就只能妥协。
“你……我……我只能试试。你要知道,我只是个副处长,教务处还有一正一副呢。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的……”
齐崇光习惯性地想先为万一做个铺垫,可没想到洪衍武真是想得比他还明白呢。
“不行,这事儿必须得办成。我没有难为你,提出什么不切实际的要求。一张肄业证书在你能力范围之内。还有,知道为什么给你拿十瓶酒十条烟吗?除了你们教务处的两个处长,还有总务处长和一个直管教务处的副校长呢。剩下一份才是你的。至于怎么走通关系,那是该你办的事儿。”
而说完了这些话,洪衍武居然又阴阴地笑了起来,话里的意思更让人感到脊梁骨发凉。
“我知道,你多少会觉得自己有点冤枉,觉得自己是代学校受过。流言蜚语的源头也是从学生口中传出来的。但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不是不报,时候未到。罪魁祸首肯定比你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