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了1978年骄阳似火的七月。
或许是因为季节让人脾气焦躁的缘故,这个月的月初,共和国在外交上做出两个甚为火爆的决定。
一是7月3日,外交部照会越南政府。通知它:由于越南追随苏联反华,大批驱除华侨的事件,因而停止对越经济技术援助,调回尚在越南工作的我国工程技术人员。
二就是7月7日,外交部因类似原因照会阿尔巴尼亚驻华使馆,通知它:由于阿尔巴尼亚加剧反华,背弃了双方援助协定。共和国停止对其一切的经济和军事援助,调回所有援助专家和在阿留学生。
这两件事件,标志着共和国外交政策再次发生重大转变。从此踏上了一条身处世界两大阵营之间,独步孤行的发展之路。
不过与国际上的严峻形势恰恰相反,在我国的民间,重新尝到一些自由滋味的老百姓,呈现出的确是一片生机盎然的新气象。
或许是被禁锢、压抑的太久,人们对新生活的追求、对美好事物的向往,借着躁动的情绪,几乎是一瞬间,就完全地爆发出来。
这个月,外表上变化最大的女性。
她们开始涌向百货商店,从有限的供应品种中选择布料,试图打破共和国持续了数十年的整齐划一和单调乏味。
另外,京城新时兴的卷发和电烫发机,也让理发馆成了排队最长的地方。
尽管烫发要在巨大的烫发机下一坐几个小时,女人们仍旧趋之若骛。
无论俊丑,谁都盼着头上戴上花花绿绿的塑料定型发卷,她们把烫个波浪长发当成了今天芳香浴一个级别的高档享受。
而在文化娱乐上,青年歌手郑绪岚因为演唱了电视风光片《哈尔滨的夏天》中的插曲《太阳岛上》,一举成名。
同时伴随着这首官方歌曲传递出的清新之风,私下里早已通过走私渔船和“敌方电台”漂洋过海的邓丽君,也在大陆的更广泛的地区流行开来。
豪迈有余温柔不足的当代年轻人,根本抵御不了这种诱惑,他们那听惯了虚假空洞“壮志高歌”的耳朵,不啻是天外仙乐。一下就被邓丽君隔空俘虏了。
这是一种令人激动的全新审美感受,人们发现原来在豪情之外,还有万般柔情可抒发。人生的种种际遇和微妙心情如消沉、惆怅、失落、期盼等等,竟被抒发得那样委婉妥帖,淋漓尽致。
对于邓丽君,很多人都有过如饥似渴,狂热“发烧”的感受。因为在当年,她的歌声已经不仅仅是一种审美经历了,甚至能抚慰许多人精神上的创痛和伤痕。
就是从这个时期开始,邓丽君的歌曲对日后大陆流行音乐的发展产生了极为深远的影响,她的演唱成为了整整一代大陆歌手和歌曲创作的风向标。堪称我国流行乐坛的启蒙者。
除了音乐,还有电影。
1978年的国产新影片虽然寥寥无几,但引进的译制片却成倍增加,填补了电影市场的需求不足。
继六月份先后上映了罗马尼亚的《汽车行动计划》、英国的《尼罗河上的惨案》,和朝鲜的《在阴谋者中间》之后,七月的第一个排片就是美国科幻电影《未来世界》,跟着还有朝鲜的《扎根大地》、《战友重逢》,以及民主德国、法国、意大利联合摄制的《悲惨世界》。
这些优秀的电影,毫无疑问地在已经如火如荼的观影热潮上又加了一把火。
而由于人民群众对文化的渴求,电影票极度供不应求。文化部部长不得不亲自与京城各大机关、厂矿内部礼堂协商,要求它们对外开放,以解决电影院少的问题。
******副总理也就此指出“在目前国家不能大量投资修建剧场、影院的情况下。能对外开放礼堂、俱乐部是个最好的办法。”
于是经过调查和协商,并根据文化部和京城市委的指示精神,京城首批十几家内部礼堂对外开放。
而且改变了过去改变过去有组织分配的售票办法,一律实行公开售票。总算是缓解了一些观众购票难的问题。
总之,改变是全方位的,而且是极其迅速的。
尽管对于某些新事物的出现,政府机关,各大单位,工厂,学校不免有抵触情绪,甚至一度严厉要求自己麾下的“时尚先锋”们检讨、“整改”。
但毕竟官方是官方,社会是社会,各种各样的流行风,还是照样止不住势头地刮起来了。
自然,身处于这种潮流之中,洪衍武的个人生活也必然会受到方方面面的影响。
比如说,女人都爱美,都有渴望追时髦的心理,“糖心儿”也不例外。
洪衍武可不像这个年代大多数的男人,生怕自己媳妇或女朋友花枝招展,怕花钱。他非但不禁止“糖心儿”对打扮的热衷,甚至还很支持。
用他的话说,人最好的年纪不打扮,还非得等到老了才打扮吗?
于是布料他帮着挑,裙子样式他给出主意,连高跟鞋、凉鞋他都帮着弄了好几双。哄得“糖心儿”心里美滋滋的,越来越痴迷这种被爱人呵护的感觉。
只是唯独烫头一事,洪衍武却坚决禁止。他真的觉得那乱七八糟的“鸡窝头”太难看,完全是当代理发师极不成熟、生搬硬套的产物。比“糖心儿”的麻花大辫子差远了。
所以他一再恳求“糖心儿”别破坏她自己的完美形象。又说烫发药水对身体不好,等以后理发师手艺和技术改进之后,再烫发不晚。
就这样,甜言蜜语加苦苦哀求,“糖心儿”心一软,不得不克制着对改头换面的渴望,选择为爱放弃了。
但不得不说,洪衍武的审美还是很正确的。
“糖心儿”眼瞅着“刺儿梅”顶着一脑袋金蛇狂舞似的乱发招摇过市了好几天,倒是越来越认可洪衍武的看法,很有些庆幸自己没赶这个潮流。
至于邓丽君的歌曲盛行,对洪衍武周围的人已经不是什么新鲜事儿了。
俗话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自从洪衍武帮“糖心儿”吃上了“出国人员服务部”,他手底下那些分舵舵主们,谁想弄个“砖头”录放机,自然不是什么难事。
所以还别说“糖心儿”、“刺儿梅”,“小奶酪儿”,或是洪衍茹、苏绣这俩女孩子了,就连“淘气儿”、“小媳妇儿”、“小百子”这些纯爷们,对《甜蜜蜜》、《小城故事》、《何日君再来》这些邓丽君的当红歌曲,人人都能做到张口即来,曲不离口了。
只是可惜传进来的歌儿太少,怎么听也就那一两盘磁带。时间一长,谁都会唱了,也就显得有点无聊了。
但让“糖心儿”又一个没想到的。是洪衍武还有个新的消遣方式。
他开始用邓丽君的歌曲当配乐,教她跳舞,“慢三——华尔兹”、“慢四——布鲁斯”、连杨艺还没创造出的“平四——广场交谊舞”都教了。
于是公园无人处,或是“宝姨”家里,俩人就越搂越近乎,越搂越黏乎。最后搂着搂着,就嘴对嘴,脸贴脸了。
青年男女,干柴烈火的。要不是“糖心儿”实在是够理智,又有足够的手段,坚定不移地守护着女孩儿最后一道防线。恐怕早让洪衍武得逞,给借机做成“熟饭”了。
当然,他们俩很多时候也会和陈力泉待在一块。为了方便陈力泉找女朋友,洪衍武同样会教陈力泉跳,而且“糖心儿”也会很大方地充当舞伴。
可没想到陈力泉却真是放不开,刚开始的时候,可让“糖心儿”真吃了不少苦头。
其实他倒不是像大多数人那样,总爱踩女伴儿的脚,而是脚老出现在莫名其妙的位置,让“糖心儿”屡屡脚下拌蒜。最后实在是怕被他带得摔倒,“糖心儿”不得不低着头跟他跳。
后来陈力泉好不容易学会了,才说了实话。他告诉他们自己大概是习惯使然,一旦有人面冲着他挪动脚步,他就免不了下意识地想伸脚把人给撂倒。
这话把“糖心儿”吓了一跳,洪衍武却哈哈大笑。还幸灾乐祸地说他早就看出来了。
气得“糖心儿”牙痒痒。生平第一次对人施以暴力,狠狠掐了洪衍武一把。把指甲都弄劈了。
不过要说让洪衍武最为受益的,肯定还是电影市场的持续火爆。
因为电影除了能让他的家人消遣,了解外面的世界,给他和“糖心儿”提供了一个能在黑暗里搂搂抱抱的所在。还能给他带来最直接、最丰厚的利润。
六月份,洪衍武麾下人手已经达到了一百五十余人,控制了三个城区的十九家电影院。基本把京城一半的影院囊括其中。
新增加的十一家影院,又大多是京城中心位置条件最好的影院。根本就没有理由不大发横财。
所以七月初的时候一敛总帐,收成那叫一个吓人。
总体居然实现了十一万四千元的毛利。按这个数字,已经赶上一个中型工厂的效益了。
先发了两万块的“团体奖”和近一万块的“工资”,再刨去一万八千块给“小雷子”、“八叉”和“小地主”的“保护费”,那还剩六万六千块呢。
于是洪衍武和陈力泉最终得利是三万七。剩下的钱全给“中层干部”们发了“分红”。
这个月,九个“老人”拿了两千块的分红,十一个新提拔的小子每人一千。又是一次全体共赢的狂欢!
但洪衍武可并没有因此昏头,他敏锐地发现了一个很不妙的现象。
那就是在各处电影院门前和电影里面,盗窃案开始频发。尤其以新占领的北城十一家影院最为严重。
这里面既有他自己的某些手下耐不住寂寞,开始故态萌发,想借此一解手痒的缘故,也有南城各路玩主手下和当地“打游飞”的主儿,看上了这片繁荣景象,想浑水摸鱼捞一把外财的原因。
洪衍武深知“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绝不会予以容忍。他就借着分钱的机会,给南城各路玩主和自己的“中层干部”们各开了一次会。
主题只有一个,各自约束自己手下,携手清剿扒窃行为,还市场一个清平世界。
洪衍武的态度很坚定,绝不能让这些耗子屎一样的蝇营狗苟把“雷子”招来,坏了大家的长远之利。
于是京城历史上,破天荒的,一场由“养佛,吃佛,自己佛”的“玩主”们发起的“打扒”行动开启了。
还真得说,绝没有比贼抓贼更狠、更准的了。
有的人刚伸手就被攥住腕子了。有的人去厕所“劈叶子”时被捂里面了。还有的人“撇空包”和“二仙传道”时被逮了个正着。更多的人才一打照面,就提前受到了熟人很客气的规劝。
也就不过三五天时间,在洪衍武先后开革了七八个手下,在三十余个各路“佛爷”,手指被掰断,手掌被刀子刺穿之后,所有盗窃现象被一扫而空,完全杜绝。
其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惩戒之严,如果被京城公安局的“打扒队”得知,他们也只有瞠目结舌和自愧不如的份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