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梅氏一震。
她似乎完全没有料到顾乔会如此说,更令她震惊的是,她的女儿到底知道些什么?
顾乔却继续说道:“娘,我知道张院首想要聘你为妻。抱歉,你和奶奶的话我偷听到了。但是我想告诉你,作为女儿,你做什么样的选择我都无条件的支持你。同样的,我希望你不必为了我和奶奶、更不必为了顾家放弃你的幸福。那些所谓的枷锁背在你身上那么多年,是时候解开了。你已经苦了那么多年,你值得拥有幸福。”
梅氏望着女儿焦急关切的脸,顿时说不出话来,而她的眼眶里,也隐有泪水打转。
“娘,我希望不是因为我你才放弃。我不愿自己成为你的包袱。如果你真的要拒绝张院首,我希望仅仅是因为你不喜欢、你不愿意。”顾乔再次强调道。
顾婆子也有些愣住了,没想到这件事都被孙女知道了。
但她不得不承认孙女说的很有道理。
“我和巧儿一样,真心地希望你幸福。无论你是接受还是拒绝,我都希望你听从内心的声音,而不是因为种种顾虑。”顾婆子说道。
梅氏望着两人,心中震动不已。
一时间,她情绪有些汹涌,难以自持,而眼泪早已控制不住地夺眶而出。
顾婆子连忙递了帕子过去,“好好的,哭什么?”
“娘,我只是——娘!”梅氏抱着顾婆子,哭得伤心不已。
她内心仿佛有两个人在拉锯,一个叫她忘掉前尘往事,只管勇敢大胆地往前走;一个却在骂她背信弃义,背叛了她与顾熹的感情。
她不知道该如何决断。
从未有一刻会让她觉得如此难受。
见她哭成这个样子,顾婆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伸手拍了拍她的背,然后叹息道:“傻孩子。”
安慰片刻,她才对顾乔吩咐道:“巧儿,你去让白管事将张院首安排好晚饭,另外给他腾一间院子,就说你娘不舒服,今日暂不主厨,让郑师傅先顶上。”
顾乔见状,知晓她娘哭了后眼睛必定会肿,也不再说什么,转头便去传达奶奶的建议去了。
而顾婆子则拉着梅氏重新坐下,然后用帕子替她细细擦拭眼泪。
“上一次见你这么哭,都是多少年前了。”她慈祥地讲道。
梅氏试图收住哭声,但还是忍不住抽泣。
“梅姑,记住,你没有做错任何事,你也没有对不起任何人。若真要说对不起,是熹儿对不住你们母女。他一走就没了音讯,抛下怀着身孕的你,如今你把巧儿抚养得乖巧懂事,他便是泉下有知,也合该感谢你,所以你不必有心理负担。”
“娘?”梅氏的鼻头又开始泛酸,眼眶愈发红了。
“娘和你说的都是心里话。你日子还长,也要为自己打算。若巧儿是个男孩儿,娘可能还会自私地不与你说这些,可巧儿终究是个丫头,往后必定是要嫁人的。若……若她与昭儿能成,昭儿无父无母,你又是他干娘,日后还能与他们一起生活;若她与昭儿不成,你见过谁家闺女出嫁把亲娘带过去的?”
梅氏垂头,明白顾婆子的担心。
她是担心自己以后老了孤苦无依。
“孩子,你也是当娘的人了,你知道我的担心对不对?这做父母的,无非就是希望看到孩子健康平安、幸福开心,不然,我们又为何能够对昭儿和巧儿的事视而不见呢?便只要他们开心,遑论那些乱七八糟的束缚,总归会有解决的方法对不对?何况你守寡多年,洁身自好,改嫁也是正常,无人能够指摘你什么,关键你自己不要困住自己了。”
这一家人里,若说最守规矩的,大概就是梅氏了。
而她痛苦的根源,深究起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她骨子里的守规矩。
“好了,我话也说得够多了,你好好想一想。若是想不通,就好好休息一下,睡醒了再想。”顾婆子又拍了拍她的手。
梅氏哭得稀里哗啦,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等她离开后,立即打了水洗脸,回了自己的卧房。
这一晚,她关着门,一直没有出来。
谁也不知道她究竟想了什么,又做出了怎样的决定。
到了第二日,她早上起来梳妆打扮,又恢复了平日里十里庄厨娘的装扮,然后抬步与顾乔她们一起出了院门。
只是顾乔和顾婆子却要去作坊查看,遂在门口与她分开,两人过了木桥去了作坊。
梅氏原本想叫上田氏和伍秀兰她们一起去天然居的,谁知道这几人竟然都不在院子里,瞧着应该是比她先出发了。
她只好抬步匆匆朝天然居赶去。
等离开三家居所后,她很快经过了陆少祈的院子,然后继续沿着石板路往前。
这一带是十里庄贵客们的居所,环境十分清幽。
却不曾想,她刚转了个弯,就瞧见张院首站在一株杏树下。
此时还是二月中旬,杏花树遒劲的枝干上冒出一个个胀鼓鼓的花蕾,含苞欲放。
春日早晨略有薄雾,男人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圆领襦袍,仿佛如林中对弈的名流隐士,袍角拂过红尘烟火,两袖带着清风霁月。
梅氏怔住,然后停下了脚步。
那一瞬间,或是因为太过讶异,她的心跳也倏地有些停滞,随后便猛烈地跳动了起来。
她强制让自己镇定,然后行了一礼,“院首大人好。”
打完招呼后,她立即抬步,行色匆匆就要离开。
“顾夫人,等一等。”张院首却急忙走了过去,正好堵住了她的必经之路。
他似乎也有些紧张,看着梅氏不知道该说什么。
梅氏埋着头,“天然居那边还有要事,望院首大人借过。”
张院首听到这一句,神色有些失落,但他却还是抖了抖自己的袖子,然后从里面拿出了一枝娇艳绽放的桃花,朝梅氏递了过去。
“昨夜辗转反侧、夙夜难寐,今晨便鸡一打鸣就上了山去,想借这十里庄春色洗涤这一身从寒冬里带出的寒郁苦闷之气。恰好见这挑花开得漂亮,便想着也采一枝来给夫人品鉴,可喜欢这烂漫春日?”
梅氏眼睫微颤,视线落在了他手里的那一枝桃花上。
刚摘的桃花,花瓣上还缀着露水,仿若珍珠,又似眼泪。
花瓣粉嫩,花蕊细软,这柔软绰约的风姿在微风中轻颤,惹人怜惜。
梅氏顿时有些呆住了。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他这是在向她表明心意啊!
那冬日的寒郁苦闷,不过是借以比喻他独身一人拉扯孩子的清苦;那烂漫春日,更是象征着他对他们之间新生活的美好期许。
他在用这一枝桃花,等待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