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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平王吃一回醋,就遇上儿子这样计较人。世子赵佑面上很不好看,确切来说,平时父亲的黑脸,有一半到了赵佑面上。

“佐哥儿,你这么大了,还孩子气。”赵佑没法子说出来,就拿弟弟来说事儿。

听得明白的赵赦更觉得窘迫,走过来在世子头后拍拍:“又相中了什么?”这拍有些用力,赵佑感觉出来像警示,又心里还在嫉妒佐哥儿,低声来上一句:“父亲,您少用些力气多好。”

赵赦无奈,在儿子头上再轻轻抚摸一下。赵佑眉开眼笑,这就欢喜起来。刚欢喜着,对上佐哥儿笑眯眯翘鼻子的小脸儿时,赵佑又有些吃味儿。

怎么佐哥儿是亲一下,到我这里,就成了拍拍。

安平王是什么人,能善于应变的人。窘迫只是一时的,见儿子还放在心里,他断喝一声:“要什么!”

“是!”世子赶快恢复成世子,站直身子回道:“要父亲当年初入军中时的手札。”赵赦黑着脸,负起手来:“明天给你。”

真姐儿坐在锦榻上,把这一幕看得清楚无比。得到一个温馨亲吻的她,又笑得有如花枝儿般抖动。

黑着脸的赵赦回来坐下,见真姐儿还在笑,想想是很好笑,也跟着笑起来,眉间全是无奈:“你呀,只是笑。”

佐哥儿当然更笑得格格的,虽然他不知道为什么要笑,可是父母亲全笑了,当然佐哥儿也要笑。

笑着想起来,把自己新画的画双手拎起来:“哥哥,这是我送给你的。”

雪白一张画纸上,东一片黑,西一片蓝,赵佑更要笑:“这是什么?”佐哥儿更奇怪:“这是哥哥呀,怎么,你不认识?”

赵佑笑得咧着嘴:“当然是我不认识,不是你画得不好。”

“怎么会不好,母亲都说好。”佐哥儿不客气地把母亲的话拿出来用,真姐儿笑眯眯:“第一回画,这样已经不错。”

又来寻赵赦:“表哥,你说是不是?”

赵赦对着那一团墨汁也糊涂:“这是什么?”

佐哥儿急了,把画给母亲:“帮我拿着。”自己跳下榻穿上鞋子,亲手来比划。“这里,是哥哥,你看,这身子这么长,难道不满意?”佐哥儿还不舒服:“你明明是比我高。”

“这是我的身子?”赵佑盯着那团可疑的柱子:“我总算知道,什么是身子。那两边树枝子一样的,是什么?”

可疑柱子两边,两个长长细棍子,细棍子上面张开几道墨道儿,这又是什么?世子看来看去,太让人惊心。

“这个,是哥哥的两只手。”佐哥儿画了一个下午,不想出师就碰壁,他手舞足蹈:“哥哥你打拳时,不是这样的?”

赵佑对着自己拳头看看,佐哥儿再补充一句:“你用的是掌。”同时来上一个挥手的动作:“这样,像了吧?”

赵赦也看得目瞠口呆,那是身子,这个还叫手?琴棋书画都来得的安平王,心中窃笑,这样儿子,我是怎么生出来的。

这一点儿笨才,全随真姐儿。

这种时候,当然要怪真姐儿。

“怎么全不认识?”佐哥儿还极不乐意。

真姐儿笑着伸出一根手指,纤纤在儿子头上点一下:“你呀,还要怪别人。”佐哥儿噘嘴:“明明我画得就不错。”

一家人正在说笑,丫头打帘进来:“老大人,沈老爷和沈四少回来了。”沈少南今天被抓差,陪着赵老大人和沈吉安出去逛了一天。

赵赦带着真姐儿和两个儿子去见他们,并用晚饭。佐哥儿走以前,犹豫再三,是不是把这画给小舅舅看看,或许小舅舅会认得出来是大哥吧。

好在,佐哥儿随即气馁,并没有带上一并送给沈少南看。这顿晚饭上,没有人再提画的事情。

回来洗浴过,又赖到父母亲床的佐哥儿又抱着母亲脖子让她说故事。

赵赦在旁边听着,不时插一句问真姐儿:“明天去哪里?”

“去学里看看,后天去看女学里,表哥,今天的几个秀才挺有趣。”真姐儿眼神里还有回味。秀才们为王妃做诗,在真姐儿来看,有觉得有趣。

当了十几年的王妃,衣装华丽的真姐儿遇到别人仰慕眼光,已经是看惯。她无意识地说着,并没有注意到赵赦眼中一闪而过的不快。

“他们做了一些诗,拿我比杨玉环,我不喜欢。”清平调是写给杨贵妃的,这一点儿,真姐儿不满意,抚着怀中佐哥儿,还来问赵赦:“表哥你看了那些诗没有,不好看吧?”

这依赖的面容看过来,赵赦觉得好过得多,别有用心的附合道:“不好看。”

“我也是这样看,”真姐儿嗲嗲:“不过,表哥素日教导,还得去见他们。”她轻轻一笑说出这句话,赵赦也一笑,这后悔,是安平王自己找来的。

城里一共几位学府,不算女学在内。真姐儿受赵赦影响较深,对于士人们也是常放心上。受过教育的人,得用的人才多。

王妃马车到学里时,十几位事先得到消息,又受郁新挑选的书生们全候在这里。这其中,有昨天王妃见过的几个人。

“马车来了,”郁新今天格外小心。昨天他回去是想了一夜,王爷真的不生气?反正是没有看出来。不过虽然没有看出来,郁新也做好决定今天对王妃寸步不离。

这个词出现在心中时,小郁先生又脸红几分。和王妃步步跟随,是一件美事。

书生们中见过王妃的,和没有见过王妃的人,都往前拥挤几分。见装饰着翠玉和七宝的马车到来,那车身上雕刻的花纹越来越近时,发出轻轻称赞声。

这样的马车,在封地上,也只此一乘。

先是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人过来,赵如和赵意跟在后面,扬鞭不耐烦:“后退,快后退。”郁新也帮着维持,再对从学里迎出来的学究们道:“整衣,不要失礼。”

马车不偏不倚,在学里大门前停下。门没有开,先有香风过来。这香似花非花,流动在空气中,似乎一直就存在着。

但王妃没有来以前,这香是没有的。

赵如赵意殷勤到车门前,放下踏脚小板凳,这才不慌不忙打开车门。车门一打开,香气更浓郁。

这香再浓,却也让人觉得清雅。这浓郁反而更带来清雅,让闻到的人精神大振。

车里黄衫一闪,出来一个丫头,再绿衫一闪,又出来一个丫头。

这两个丫头出来的这一会儿,后面马车停下,赶上来妈妈们和别的丫头们。在马车前站定围随着,马车里这才伸出一只雪白皑腕。

这皑腕上有金镶宝石镯子一只,还有一只嫣红的红豆串儿。这一金一红,把这手腕衬得更为雪白,仿佛有些半透明。

来接的人不由自主屏气凝神,看着丫头妈妈们接住这只手,红衣细碎声中,满面笑容,姿容秀雅的真姐儿步出车来。

“参见王妃千岁!”大家一起拜倒,真姐儿轻轻启唇,声音好似出谷黄莺:“起来。”等他们全起身,对着一双双或痴迷或仰慕的眸子装看不到,只问候这学里的学究:“你们日常辛苦。”

学究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如果不是王妃到学里来看,以他身份,是不能见到的。他喉咙上下动着,差一点儿说不出话来。

勉强成句,却是长揖再次躬下身子:“晚生们,不敢说辛劳。”

郁新前面带路,引着王妃往学里去。大门,上书“书山善径”四个字,两边有对联,也是当地名家手笔。

这几个当地名家,也全在这里候着。

院门内站定,可以见到数间房间。廊下,也有几株小小红叶,嫣红在晚秋中,摇摇惹人怜爱。爱花爱草的真姐儿含笑道:“这叶子,倒也不错。”

微迎日头的,就可见五角细细叶脉,看上去,可比胭脂般夺人沁红。

看过院子去房里,问过学里如何,可有烦难事儿等话。正在说话中,见外面赵如大步进来:“王爷到了。”

真姐儿微微吃惊,郁新反倒出了一口长气。而书生们,有高兴的,也有心中一凛的。看王妃正看得好,听到王爷来了,是有些人心中吓了几跳。

外面又有几个人进来,院中站着护卫真姐儿的人一起拜倒。真姐儿带着众人迎出廊下,在廊上冉冉而拜,她大红色百花穿蝶的衣衫伏在木板长廊上,娇滴滴宛转出声:“表哥,早知道你来,咱们一起儿。”

赵赦的声音是相当的随意,相当的不当一回事儿:“我路过,看到你的马车在,所以进来。”这才是早饭后没多久,王爷无事能路过这里。

这句话,也只能哄哄真姐儿罢了。小郁先生,是半点儿也不信。不过他对于王爷过来,是觉得自己肩膀上责任可以放松不少。

要知道刚才几个书生们,又要邀请王妃一起做诗。

安平王扶起真姐儿,真姐儿笑盈盈与他四目相对,眼睛又有一丝不相信闪过。继昨天表哥打扮得好以后,今天又是打扮得好。

赵赦是不算太白,也不太黑的肤色,大多颜色穿起来,也是相当适宜。今天,王爷是一件近象牙色晕染宝蓝色的锦袍,不论是象牙色上的老梅,还是宝蓝色上的竹叶子,都是巧手绣成。

头上簪子,从来是灿然锃亮;腰间,又是一条金线锦绣的腰带,这是真姐儿绣成。

四十岁上下的安平王,在这样打扮下,军人戎装杀气不见,只见斯文和倜傥。

真姐儿目眩一时,她没有注意到,身后别人也目眩一时。心中对王妃美貌的仰慕的人,多少起一些自愧。

要王爷这样的人,才能配得王妃这样的美貌。

这些自愧神色,全被安平王看在眼里。这效果,才是安平王要的。

他不能阻止真姐儿出门,又自己觉得拦着真姐儿出门不是好主意。千军万马中要努力取胜的赵赦,把和年青风流的书生们比拼一回,当作一场战役。

打扮起来的赵赦,觉得自己不能再习惯这些少年时才穿用的颜色,可是让真姐儿喜欢,他心中欣然有得色。

看看,表哥还是最英俊的,往哪里一站,还是有当年京中得意气派。安平王的风流争风手段,今天全要用在妻子眼前。

真姐儿很喜欢,格外有依恋。刚才还端庄的王妃,眸子里有了大大的依恋。任由赵赦携起自己一只手往房中去,她娇依着娇声道:“表哥来得正好,人家……”

正要说想他,身边偏偏全是人不能说出来口。

这半截子的话,赵赦也会意。同真姐儿进来坐下,对她格外有笑容:“你们在做什么?今天天气好,这里文人荟萃,可有好诗?”

郁新不能再瞒,当场呈上来刚才书生们做的诗。有一句真姐儿格外喜欢,她手指着对赵赦道:“表哥看这一句,”

宝髻初挽就,薄罗自妆成。这是起首的两句,是夸王妃的秀发和她的衣衫。同时猜测了一下,王妃梳妆时的娇态。

赵赦能会舒服吗?对着真姐儿一头浓密过人的黑漆漆长发看去,面上笑容不改。身后随行来的,有展祁有幕僚们。安平王命他们:“可做诗来,大家唱和。”

不到半炷香时间,大家全有了。写出来看,学里的这些人无话。安平王也有一首,是夸自己妻子得体大方尊重端庄。

真姐儿很喜欢,对着这首把她品性夸了一通,却唯独不夸她容貌玉手秀发的诗,自己低声念了一遍,嫣然拜谢赵赦:“多谢表哥。”

这一个上午,王爷一直随着王妃在,书生们,只能偷看王妃几眼,这偷看不经意的,就要把王爷看到眼中。

诗作继续有赵赦做的,真姐儿当然要珍惜。到回去的时候,上车前还吩咐人:“回去收拾送给我,我细细地再看。”

她要看的,当然主要是赵赦做的。先生做的,虽然好,王妃只打算随意看一看。这样,也可以遮挡一下真姐儿喜爱赵赦所作的诗。

安平王在马上抽一抽嘴角,小丫头,又被夸昏了头。

夸她秀发?今天偏妆了一个显浓密的发髻。小白眼儿狼,这就叫招风引蝶吧。

王爷百般吃醋的心,也得放在公事之后,他忙了一个下午,回京前更有许多事情要交待下去。近傍晚夜风起昔,赵赦重新换了一身新衣,重整头簪往房中去。吩咐丫头们不必通报,王爷悄步儿走进门帘内。

房中暖薰炭火,真姐儿斜倚在锦榻上,支肘偏头正在看下午新做的诗。先生们做的也不错,也是忙了一个下午,才有空闲的真姐儿一张一张翻过去,是看得津津有味的表情。

不防身后赵赦走来,王爷别的没有看到,只看到那夸赞真姐儿秀发的诗,还在她手上。

“小秃毛儿,就这么歪了一下午不成?”赵赦坐下来,就是这么一句。听到他嗓音,惊喜回身的真姐儿愣住,手中纸张动了两下,她不敢相信的问道:“表哥,你喊我什么?”

赵赦面容满面:“小秃毛,沈小毛,不要别人一夸你就晕上了天,你小时候,可是个小秃毛。”再喊真姐儿:“沈小毛。”

这随心所欲的喊法,让安平王乐得不行。

手中把着真姐儿乌云似的长发,赵赦笑眯眯:“小秃毛,你小时候头发才这么一点儿,只贴着小脑袋,嘿,那毛秃的,真是少。”

再细打量已经嗔怪的真姐儿一眼,赵赦笑容可掬:“不想大了,倒长了不少。不过,咦,这头发是不是还是不算多?”

对着睁着眼睛说假话的表哥,真姐儿突然委屈上来:“这名字多难听,这不是真姐儿名字。”赵赦大赞特赞:“好听,表哥喊着很喜欢。沈小毛,以后就拿这个当名字吧。”说到这里,赵赦又改口:“是赵小毛才是,赵沈小毛,表哥累了一天,晚上想用口儿酒,去做几个拿手菜来。”

被改名字的赵沈小毛委屈得直撇嘴:“人家不想做,这名字,不好听,人家叫真姐儿。就像表哥叫表哥,真姐儿也没有乱给你起名字。”

“好听,真好听,小秃毛儿,快去洗手做羹汤。”赵赦乐呵呵,嘴里说着让真姐儿去做菜,手却不肯放她,不住手地抚着她的秀发,这摸上去,感觉真好。

赵沈小毛很生气,往窗外看,自言自语道:“怎么儿子,一个也不见回来?”有儿子在,至少可以冲淡一下表哥的胡说八道。

“世子和小舅爷在收拾东西,缺什么及早发现好给他备。佐哥儿这淘气包,今天晚上和父亲睡。赵小毛,今天晚上表哥陪你。”

赵小毛更撇嘴:“我要儿子,今天晚上不要表哥。”

丫头们在门外正要问要不要送晚饭,见门帘缝中看得清楚,王爷俯身抱起王妃,王妃挣扎几下无用,两个人往房中去了。

“这饭,晚些送吧。”因碧花和红绢也快成亲,此时外面侍候的,是新选上来的绿玉和红香。两个人都看得清楚,对着一笑,让小丫头们先不必摆饭桌子。

过得足有一个时辰,才听到里面有王爷清咳一声:“送饭来。”

烛光摇曳下,丫头们这才鱼贯而入,把饭摆上去。这一顿晚饭,颇受缠绵的赵小毛真姐儿,还是撇着嘴,噘着嘴。

对面的王爷执着酒杯,不时微笑就要来上一声:“小秃毛,你小时候……。”

又要提他表妹了,三、两天在心里想想要不要告诉赵赦自己秘密的真姐儿高嘟着嘴,打算一辈子也不告诉他。

好好的,被赵赦没有原因的取笑一通,真姐儿也猜到是赵赦在吃醋,却没有想到他不是由今天而起,而是由昨天就开始,并且心里经过一番年龄老不老的交战,演变到一次正儿八经的醋海翻波。

还有两天要离京,真姐儿今天又要去女学。和昨天一样,不过到了半个时辰,赵赦又到了。今天还是一身新衣服,而且再告诉真姐儿:“是偶遇,所以进来看看你。”

又放低声音,无限疼爱的道:“小秃毛儿,这白天看起来,你的头发挺好看。”

真姐儿杏眼圆睁,低声警告赵赦:“再喊,我就着恼了。”这长大的小人儿今天凶巴巴,赵赦让了一步,含笑道:“不过就是说说,何必着恼。”

夫妻两个人在这里低声喁喁,女学里的人见到,交换了一个王爷王妃真恩爱的眼色。她们没有想到的,是王妃正在心里不爽。

夜风又吹拂帘栊时,真姐儿在房里在寻思。星光满天从明窗上映进来,璀璨得好似真姐儿的小心思。

这心思,今天左一点,右一想,思绪片段好似雪泥鸿爪般,也如星星一样繁多。

表哥这是怎么了?真姐儿想不明白。她再次微撇了嘴,对着女人说她以前不好看,这样煞风景的事情,也是表哥这样风流魁首做出来的?

自成亲后,赵赦虽然风流,却在女人小心思上,把真姐儿把握得很准。因为有这把握,王爷一直让真姐儿心情舒畅得多。

可是今天和昨天,赵赦和以前像是两个人。

小秃毛吗?人家明明秀发颇多。对着桌子上几个银盖子菜碟,真姐儿百思不得其解,肯定自己最近没有得罪表哥。

“王爷回来了,”丫头们回过话,真姐儿懒懒坐起身子。赵赦走进房,真姐儿又小小惊讶一下,表哥今天,居然穿了一件微红色的衣袍。

不白也不算黑的赵赦,竟然有这样一件衣服?不过穿在他身上,却是俊秀胜少年。安平王有着年青人强壮的身板儿,有着中年人的稳重气势,此时由这微红衣袍一衬,全数扭化成俊秀。

真姐儿看得有些入谜,含笑行礼时眼睛也看着赵赦:“表哥,我今天做了你爱吃的菜,陪表哥喝两杯。”

让人问过世子,世子又说不过来用饭。而佐哥儿,是早早告诉母亲,和祖父在一起。真姐儿用心做了两道赵赦喜爱的菜,又有两道下酒菜,打算不管是不是得罪了表哥,今天晚上要解开。

小秃毛也好,赵小毛好,这些名字真不好听。

两道菜肴一左一右摆上来,白玉杯浮动着琥珀酒,赵赦执筷吃了一口菜,鲜香可口,他点一点头很满意,含笑道:“小秃毛儿,”

“表哥,”真姐儿很不依:“怎么,又这样喊人家。”赵赦呵呵笑:“表哥喜欢,这名字多好听,小秃毛儿,”

真姐儿黑下脸儿来,委屈得不行:“人家用心做了菜,想着同表哥好好过这一个晚上,表哥你,又这样说话了。”

小秃毛儿很不高兴,相当的不喜欢。

赵赦伸出手臂,把真姐儿抱在怀里。亲亲她噘着的嘴,再低低笑道:“那就叫小噘嘴儿,可好?”

“人家叫真姐儿,叫可爱真姐儿,叫优雅真姐儿,不叫小秃毛儿,”真姐儿用好听的嗓音来辩解:“人小的时候,个个都没有好头发。”

这反驳,只能让赵赦更乐不可支。王爷手指轻抚着真姐儿柔细的面庞,眼中带着深深的情意,嘴唇落下来寻找采撷手指下散发玫瑰馨香的红唇,舌尖互抚时,含糊唇齿里又一次吐出来:“小秃毛儿。”

这声音似呢喃似眷恋似低诉,半沉于柔情中的真姐儿只嘤咛发出一声抗议声,就又被王爷扶着颈后长发,深深的吻了下去。

这一顿晚饭,又吃得相当的晚。

夫妻眷恋过再起来,都换了衣装。真姐儿披一件碧罗色的锦袍,还是噘着嘴在吃饭。情爱之中,喊了多少声真姐儿不爱听的。

赵赦敞怀,着一件雪白的里衣儿,一手执怀,一手执菜,含笑吟吟在做诗:“家有小秃毛,顾盼惹人怜。”又打趣:“是小秃毛儿惹人怜,还是顾盼惹人怜呢。”

对面真姐儿明眸又睐,再把嘴噘高来吃饭。

这噘着嘴吃饭的难度,也算是系数不低。

再睡下来,倚在赵赦臂弯中。听着他安稳的心跳声,真姐儿把这两天的事情回想一下。自己在哪里,表哥就在哪里?

表哥来陪自己也很正常,可是他,却两次都说是偶遇。再想到自己新得的称呼小秃毛,真姐儿恍然大悟,表哥在吃醋?

她拍拍自己脑袋,应该是的。

这拍脑袋的举动,让赵赦侧一侧面庞,促狭地问道:“拍几下就长毛了?”真姐儿又生气了,她一想明白是赵赦在吃醋,小脾气就呼呼往上冒。

“人家漂亮呢,人家是一头好头发。”真姐儿抓起自己披散如云的秀发给赵赦看,娇嗲嗲道:“表哥你看,只比你的多,不比你的少。”

赵赦含笑悠然:“你小时候……。”真姐儿坐起来,对着自己腰身一比划:“人家才不是秃毛儿,表哥你看,你见过这样漂亮的小秃毛没有?”

小脾气腾腾的真姐儿发焦躁,来上这么一句。

“哈哈,你也知道真姐儿是个小秃毛,”赵赦大笑,抱着真姐儿乐不可支:“漂亮小秃毛,好,明天就这样喊你。”王爷极笑谑:“表哥的秃毛儿,你要记得答应。”

真姐儿挣开他,翻身伏在枕上要哭。哭不出来,就装呜呜:“呜哇,表哥不好!”

房中不时传出来王爷的大笑几声,轻笑浅浅,低笑缠绵,他轻抚着真姐儿,把她拍得沉沉睡去。见她乌发乱着在身上,为她重新整好,再闻闻那秀发上香,赵赦低低缠绵又喊上一声:“小秃毛儿。”

多么漂亮的小秃毛儿,表哥除了真姐儿这样的,别的就没有见到过。

再次天光亮,是回京的前一天。真姐儿懒洋洋用过早饭,喊来赵如告诉他:“去看看表哥今天去哪里?”

片刻赵如回来,不出真姐儿所料,回道:“王爷已经出去。”真姐儿笑眯眯,这和昨天、前天一样,表哥先出去,然后到真姐儿去的地方上去,才来上一句漫不经心地道:“啊,可巧儿从这里过,来看看你。”

接下来,跟着表哥的幕僚先生们,就会把真姐儿身边围着的人谈诗论文到他们无地自容,只想着回去多看几本书才好。

今天,可不这样玩了。真姐儿笑得狡黠:“赵如,去书房里告诉小郁先生,我身子不快,今天不出去,让他自己去吧。”

真姐儿今天,要在房里快快乐乐的让表哥白跑一回。

“王爷又让买了好些菊花,说下午同老大人、王妃、小王爷和沈老爷,小舅爷一起赏。这才送来,王妃要看不看?”

管事的来回话,真姐儿想想这是好意,不能拂了才是。她嫣然:“先摆好,等王爷回来请他示下再赏花。”

家里已经花海成堆,外面还是不时按王爷吩咐,要送花进来。

今天不出去,上午觉得骤然闲逸。让人把房中烧得暖暖,只着一件葱绿色薄锦袄,再穿一件银红色绣花长裙,真姐儿坐在房中寻了一本闲书,歪着看了一会儿,突然感慨,这就叫偷得浮生半日闲。

要是换了以前,自己养在深闺时,看书逗猫和丫头们说笑,是天天过这样的日子。

表哥,是辛苦的。自己经过好几年,真姐儿更明白赵赦的辛苦。

白猫几只,都成老猫。又产下不少小猫,雪团子数堆,在房中滚来搔去的打逗着。房中暖氛中,真姐儿打上一个哈欠,再翻开手中书,极有趣味的读下去。

赵赦身影此时踏入院中,问问丫头,说真姐儿压根儿就没有出去。这淘气孩子,害得偶遇的王爷白跑一回。

门帘打起时,就可以见到葱绿袄儿,银红裙子的真姐儿,睡在榻上巧笑俏兮:“表哥你回来了。”

赵赦停下步子,细细欣赏着真姐儿的身姿。听懒懒的真姐儿慢慢腾腾又来上一句:“表哥打扮得花蝴蝶一样,是去了哪里?”

又是一身新衣,又是一身新妆束,真姐儿也要来打趣:“表哥你这花蝴蝶,从哪里而回?”

王爷对着自己看看,再对着真姐儿也是不敢相信的眼神。他也来上一句玩笑话:“你见过这么威风的花蝴蝶吗?”

这么威风,还能叫花蝴蝶!

真姐儿眼波流转,其实还是很欣赏赵赦这一身,觉得赏心悦目的同时,不忘再接着打趣:“表哥,不是同真姐儿出去,几时你要打扮成这样?”

这鼻子,这眼睛,这面容上,全是淘气流露。明白过来的赵赦走来坐下,抚了几把真姐儿的秀发,含笑责备:“坏丫头。”

坏丫头嘻嘻,把面庞枕到赵赦腿上去,对他重新笑得贝齿微露:“表哥,以后真姐儿不在,可不许打扮成花蝴蝶。”

屁股上立即挨上一记巴掌,赵赦轻轻给上一下,笑骂道:“小秃毛儿。”

“有花呢,”赵小毛今天没有太计较,握住赵赦的大手:“咱们去看花儿吧,下午还要给儿子看一看他收拾的东西。”赵赦扶真姐儿起来,让人取大衣服来,和真姐儿并肩出门看花。

院子里流水中不仅有红叶,还有菊花瓣儿。游鱼跟着菊瓣儿走,一路游一路呷着。夫妻同赏着行到院门上,见四、五个人陪笑起来:“王爷。”

赵赦失笑:“看表哥,居然也忘了,今天是真姐儿看医生的日子。”真姐儿也忘了,其实她就是想让赵赦白跑一次,扑个空。

当下再回去,两个医生一起进来诊视,外面还有两个背药箱的徒弟候着。

王爷在窗下坐着,真姐儿也没有坐珠帘,就在对面坐着,在小桌子上伸出手来。第一个医生诊过,面上有喜色,对第二个医生看看。

第二个医生诊过,面上也有喜色,对第一个医生看看。

赵赦心中一动,真姐儿也心中一动,两个人一起看医生,医生们跪地恭喜:“王妃有了。”

院子里欢腾起来,房中是赵赦大笑几声,房外听到的丫头们全抿着嘴儿互相笑,低声传着:“王妃有了。”

“来人,赏。”赵赦在房中传下话来,说过这句,他欣喜的怔忡着,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好一会儿,对真姐儿道:“这一次的孩子,指不定比佐哥儿还有顽劣呢。”

丫头们引着医生退下去,门帘放落,真姐儿话也出来,她装着幽幽:“是啊,要是再生一个和佐哥儿一样淘气的,可怎么办?”

赵赦开心地告诉真姐儿:“男孩子小时候,就是要这样。世子小时候,不是也淘气。”世子是第一个,所以淘气些,大人们也觉不出来。

再加上世子受的教育和佐哥儿不一样,所以人人都觉得佐哥儿更淘气些。世子小时候,就是想同人争,也没有人。

夫妻闲话几句过,真姐儿往窗外看:“我还能去看花吗?”赵赦微笑:“能,表哥抱你去。”真姐儿不乐意:“这次不要抱,表哥,你扮个马儿好不好?”

她抿着唇,调侃赵赦:“小秃毛儿要马儿呢。”

对着地上看看,赵赦眼前出现自己手脚朝地背朝天的模样,他摇头:“这可不行。”真姐儿今天是大占上风,也摇头:“不能说不行。”

“好吧,”王爷还是有点子的,把真姐儿带出来,给她把厚厚围领子戴好,蹲下身子,用肩头扛起有孕的真姐儿。

真姐儿格格笑着,手被赵赦接住。王爷另一只手扶住真姐儿腰身,往前走几步,问道:“稳不稳?”

“稳,去看花。”真姐儿欢喜异常,指挥着赵赦出院门。家里下人见到,没有一个不是大惊失色。

男人为天,女人为地,王妃坐到王爷的肩头上?人人都吓了一跳。

好消息迅速传遍家中,在帮着世子和沈少南收拾东西的赵老大人和沈吉安,带着佐哥儿匆匆忙忙过来。

在新的菊花丛中寻到赵赦和真姐儿,赵老大人是有些急:“这风不小,怎么还出来?”沈吉安也着急:“小心伤风。”

佐哥儿问母亲:“小弟弟在哪里?”赵佑是笑得合不拢嘴。又趁空儿回父亲:“秦伯先在城外投了军,要和我一起去呢。”

由秦伯先的事情再想到父母亲,他们真是恩爱异常。看过历史上不少这样事情的赵佑,是深深明白自己很幸福。

母亲有祖母,而且是父亲最宠爱的人。

两位姨娘也来贺喜,世子对她们看看,也都还艳丽。像秦伯先说的家里烦难事情,世子是一件也没有遇到过。这两位姨娘,平时世子几乎想不起来。

在赵老大人和沈吉安的说话下,真姐儿不得不回房去。赵赦明白她没有看好,这一片花海摆好又不能说拆就拆。因为家里还有父亲和岳父在,别人也要看花。

“剪些好花送来。”王爷吩咐过,当然是陪着真姐儿而去。软轿送来,赵赦和真姐儿离去。赵老大人一直就在笑,对沈吉安道:“亲家,你我又要添孙子了。”

沈吉安是笑声没有停过,对赵老大人恭维道:“这全仗着老大人和老夫人成全,才有真姐儿的今天。”

“这话不用再说,”赵老大人摆手笑:“王爷,是极喜欢真姐儿的。”

旁边,佐哥儿和哥哥在理论:“这一朵大的,是我要剪的。哥哥不许剪,让我先。”再看小舅舅。

世子和沈少南一起停下来,满面笑容由着佐哥儿来给母亲剪花。

“哥哥,这一朵太高。”佐哥儿左右顾盼,对着一个半人多高,开在最高处的碗口大菊花说过。

赵佑抱起他来,让他自如拿着小金剪刀剪下来,再放到沈少南手拿的小竹篮子里去。

世子帮着拿剪刀,怕一直在佐哥儿手里会伤到他。沈少南拿着小竹篮子,接着佐哥儿剪下来的菊花。

这情景看在赵老大人和沈吉安眼中,对着那小小行在菊花丛中的身影看着,一起开怀大笑起来。

如佐哥儿这般淘气的孙子,并不怕多。

下午,真姐儿坐着软轿,还是去给儿子看过他的诸般东西。赵赦嘴里虽然说:“应该全自己准备。”自己也一样一样看过来才放心。

到军中磨练的王世子赵佑,还是要带上好的马匹、利剑,他的服饰才行。

秋风瑟瑟转北风,西北码头上又见安平王的大船。王妃有孕,本来是不想对别人说。不过随世子的诸公子知道后,及时的通知家里,来贺喜的人还是不少。

一担一担贺礼,全往船上送。镇北侯对着人流中的秦伯先看看,心中恼怒万分。他是最后一家知道王妃有孕的人,而且是昨天很晚才知道。

秦伯先压根儿就没有告诉他,他这几天家都没有回。

王世子赵佑要选陪伴,本来镇北侯是要别的儿子们来。他的前面三个儿子,分别是三个母亲所生,年纪都差不多。

秦伯先自请去了世子之位,这折子要递到京里才算准。现在还是世子的秦伯先去了军中,另外两位年长的秦世子,就不太愿意再去。

“先儿,你这几天受苦了。”秦侯夫人借着这个机会总算可以出门,寻找到儿子,颤巍巍地来见他。

秦伯先扶着母亲的手,把眼泪全忍下来:“母亲,父亲要是难为你,你且忍着,只要活下来,就可以见到儿子出头之日。”

镇北侯过来是想当众教训儿子,听到这几句话,又僵在当地。这算什么,儿子不是儿子,老子也不被当成老子。

王妃来到就上船,不容她出来吹风。世子赵佑去船上拜别母亲,又私下里交待:“给我寻门好亲事,要讨喜的。”

再对母亲的身子看着:“请母亲保重,再给我生个弟弟。”

“为什么不要小妹妹呢?”佐哥儿跟在哥哥身边,好奇地问他。赵佑把他抱起来:“要一个和佐哥儿一样的弟弟,佐哥儿,哥哥不在,你会乖乖的陪母亲吧?”

兄弟两个人站在母亲身前,佐哥儿被抱在高处,一伸手,就抚在母亲发边,又笑出一嘴小豁牙:“母亲,你乖不乖?”

赵佑嘻嘻哈哈,也伸出自己的一只手抚在母亲另一边发上:“母亲,你乖不乖?”

“乖了,我乖着呢,”真姐儿瞪起杏眼:“一对淘气包。”难道有佐哥儿这样的淘气捣蛋鬼儿出来,这前面还有一个。

所谓上梁不正下梁要歪,就是这样吧?真姐儿突然想起来,表哥才是真正的上梁。

离开船时间要近,赵佑辞了母亲下去,佐哥儿不抱他的头颈:“我送哥哥。”兄弟两个人下船去,赵赦踱步进来看真姐儿:“觉得好不好?还是睡着吧。”

真姐儿眼睛亮晶晶,笑得好似一只小狐狸:“表哥,有句话儿不懂,要请教你。”安平王故作惊讶:“我的真姐儿,还有不懂的?”

不是还会异邦话,表哥可不会。

“表哥,请教你,什么叫上梁不正下梁歪?”真姐儿说过,装着自言自语:“佐哥儿真淘气,佑儿,也是个淘气的。”

船上绣云纹日出的锦榻上,王爷坐下来。带着一脸中肯,他道:“这是肯定的,小毛小时候,是个淘气的。”

真姐儿不乐意:“又这样说一头好头发的真姐儿。”赵赦笑得也很中看,来找人证:“不信问岳父。”

沈少南去军中,赵老大人邀请沈吉安京中一同过年。沈吉安是听到真姐儿喜讯,觉得自己理当再多照看。再加上京中还有两个女儿数年未见,沈吉安欣然答应,此时也在船上。

“哈,小毛,你小时候……”王爷不喊小秃毛,去了一个字,只喊小毛。真姐儿颦着眉头,皱鼻子地表示自己不乐意听。

别扭了三、五句,赵赦往外面看:“佐哥儿又淘气去了,怎么还不上来。”见岸上佐哥儿还在赵佑怀里,赵赦又来了兴致:“小毛,你和佐哥儿这样大的时候……”

真姐儿吃醋,严重地吃醋。表哥心里,只记得他的表妹。

码头上,官员们恭候王爷船行。而小王爷们,还在说个不停。佐哥儿抱着哥哥,快要伸手揪他耳朵:“给我寄什么回来?父亲母亲不在家,年年给我寄东西。哥哥寄的不好,不让你见小弟弟。”

“给你好玩好吃的喜欢的,”秋风吹得人遍体寒,江边的水更寒。赵佑在这寒风中,抱着弟弟不肯松手,而且心中后悔,以前,应该多抱他。

世子自己也初少年,以前小时就算要抱,别人也不会让他多抱佐哥儿。此时不管不顾,在风中不管可能不可能,只是后悔。

佐哥儿又问:“几天写一封信给我?”小脸儿上有得色:“我画画儿给你。”沈少南扑哧一笑,佐哥儿不满意:“我画的,难道不好?”

“好是好了,只是你画的,明明是一株乱树枝子。”沈少南说过,佐哥儿立即收起笑容,瞪大眼睛瞅着他。

人,那分明就是人!

好哄着把佐哥儿送上船,见大船起锚,父亲立于船头,祖父立于船头,世子再拜倒:“恭送祖父,外祖父,父亲母亲。”

黑压压跪下来一片人,只有两边挂霜绿树还是直立着。

船在水波中渐行渐远,风中再传来佐哥儿的喊声:“哥哥,过年吃饽饽,你帮我多吃几个。”军中的水饺,父亲也包过,世子说这些给弟弟听,听得佐哥儿要流口水。

码头上,传来世子欢快的大声:“知道了。”佐哥儿仰起面庞,瞅一瞅祖父,再瞅一瞅父亲,脸色戚戚然告诉他们:“哥哥去吃军中父亲包的了。”

在甲板上是这样,进到船舱里,被父亲看着安生老实地坐在母亲脚下,已经不再戚戚,是笑逐颜开:“过年给我做什么吃?”

赵佑一直看到父母亲大船不能再见,才怅然回身。见身后官员们林立,人人眼睛全放在年幼的世子面上。

有几家有适龄女儿的夫人们,更是笑容满面来看世子。

世子没有多话,父母亲不在,他仿佛又长大不少。面上带着早就会的说冷不冷,说亲不亲的笑容,一一应付过,体贴地道:“这里风大,大人们和夫人们,请回吧。”

上到马上,赵佑也不时回身看江上秋水,那一帆远去的,不仅是父亲母亲和家人。还有世子厚厚的,在心里流动的亲情。

王府里看上去依就,并没有因为王爷王妃不在,而有人懈怠。送行的几位先生陪着世子回到书房中,引他到王爷常坐的那间房内。

外间的幕僚们都如平时一样在,见世子进来,一起行下礼来:“参见世子爷。”

赵佑绷着面庞,嗯上一声,大步往房中去。父亲不在的时候,世子要在这里。这是赵赦走时,交待儿子的。

是夜星光不明,清源王殿下突然觉得有风。寻着风儿过去,清源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一扇门,竟然可以推得开?

应手而推的小门,让清源王看到生机。他到底谨慎,下去又拿上银制烛台在手中当武器,这才小心的一步一步走上石阶上。

这上来的路,却不在当初入口处。而是来到一处大园子,是个夜香四散的好地方。闻一闻,似有梅花香。

在这里,住了好些日子。

四下里并无别人,清源王上到树上看看方位,眼前树密亭台多,还是弄不明白哪里是门。正在想着如何走出去,见几盏灯笼过来,一个人打着哈欠喃喃道:“五更天出门买东西,哪里能有?”

另一个人也打哈欠:“让去就得去,走吧,反正要走一趟。”

清源王大喜,要寻出路,这就来了。

如果没有人带路,在安平王这占地广的深宅子里,又关上好些天的清源王,还真的是不知道哪里是门。

家人们并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清源王随着他们行到角门上,见他们喊起家人来开门,再关上门时,清源王殿下,悄悄的翻墙而去。

这一出去,浑身舒畅。星光还有,却是自由人一个。

不敢贸然回去自己随从住着的客栈,清源王找个小巷子把身上衣服解下来反穿着。正寻思着如何变装去和随从们会合,却听到巷子深处有人骂:“什么作死的人,没看到本大爷在睡觉。”

一个破衣烂衫的乞丐,慢慢从墙角一堆烂被子里坐起来。

清源王又大喜了,这真是想睡觉有人送被子。他解下身上衣服,这是王府里制成的衣服。虽然舍不得想留作以后的证物,眼前无物可送,只能送这个。

“这衣服暖和,我和你换一换如何?”马上就要天亮,再去寻别的衣服也来不及。再加上,身上没有钱。要是晚上,还可以当一回夜行贼,奈何天光要大亮。

只有扮乞丐,倒是最快的一个方法。

暗青色衣料,不是最好的,也是一般中等人家所着。乞丐接在手里,摸摸料子不错,对着风中打哆嗦的清源王起了邪心:“小兄弟,你身上还有吗?”

他走到光亮中来,面上带着邪笑:“要是没有,你就陪哥哥一回吧。”清源王大惊,劈面就是一掌打过去,打得乞丐杀猪似的叫着,踉跄几步跌到墙角上,放声开始大喊:“快来人呀,有人抢苦命的乞丐了。”

这一巴掌,手劲儿不小,乞丐惦量着自己打不过,立即开始放声大叫。

五更后天明前,是最黑的时候。寂静里,突然来的大叫声,把清源王吓了一个半死。他心一横,一不做、二不休,上去又是两脚踢到乞丐,抢了他身上的旧衣就跑。

那乞丐被打晕了,一面大叫,一面拼命抱着手中新衣,身上旧衣被夺走,乞丐倒傻了眼。怎么,这个人真的是抢乞丐的?

好在手中新衣还在,乞丐傻笑抱着,天亮送到估衣铺去,可以得几百文。

又有脚步声过来,两个大汉走过来。这两个人膀大腰圆,才被打过的乞丐重新担心起来,把那新衣往身后烂棉絮中塞塞,结结巴巴地道:“两位大爷,您早啊。”

大汉不说话,只伸出一只手,手心里放着一枚五两银子的小元宝。这小元宝映着乞丐贪婪的神色,他垂涎三尺的讨好问道:“你要什么?”

见大汉勾勾手指,乞丐明白过来:“是要这衣服。”手忙脚乱把衣服给了大汉,收了元宝,乞丐还很懂行:“我睡着了,我睡觉去。”又跑到烂棉絮中继续去睡。

天色大亮时,乞丐伸个懒腰再钻出来,把手中捂热的元宝再看一眼,乞丐嘿嘿:“北街上吃碗牛肉汤,再去花街外面看小娘。有了这个,这一个月里,可以不用发愁。”

才说到这里,见巷子口里有人喊自己:“邱三儿,有好事快来。”邱三儿颠颠儿的跑出来,见是几个乞丐同伴。

“这天冷得难过,今年外地来的乞丐特别多,冬天能睡的庙里全住满了人。一早相熟的官差们说,说边境上修城墙,管吃管住还有钱。抢的人不少,他们告示也不贴,只是私下里寻人去,怎么样,咱们去过一回冬天吧。”

官差天天巡街赶乞丐,和一些会巴结的乞丐也认识。

他们一起相约去修城墙,在他们身后,一个家人松一口气,衣服也收回来了,这乞丐也赶走了。

皇上病重,去年就说在弥留。如果大赦,清源王殿下得回京中,也没有证据来寻安平王的晦气。

赵赦不得不给清源王一身衣服,因为这天冷了,而且当初清源王来的时候,是一身夜行衣不能见人。

此时的殿下,打扮成乞丐来到自己住的客栈外面。这消失好几个月,不知道随从是不是还在。还没有走到,就听到叫骂声:“我们虽然好几时不住,可东西全在,你这个黑心店家,还我们的东西来!”

这声音,是两个随从的。

清源王心中有警惕,从昨晚开始,这事情太巧了。他心中一凛,安平王肯放自己出来,肯定又是阴谋诡计。

再想到那一身衣服,清源王开始后悔。自己被关笨了,抢乞丐衣服就行,何必再把新衣给他。有朝一日翻身去,哪里还有证据。

被骂作黑心的店家已经出来,慢条斯理地道:“你们来时三个人,三个人一夜之间全不回来,我们这客栈,付钱给房子住,又不是你们长期包租下来。不打开你们房门住别人,我们喝西北风不成!”

他伸长手:“要行李可以,拿银子来。给你们看了这些日子的行李,也得付钱。”

两个随从是意图谋害安平王不成立的罪名,被一直管到现在,一早才放出来。他们忠心耿耿,一出来就赶快来寻客栈,还想着能找到清源王殿下。

见店主这样黑心讨要钱,两个身上却早就没钱。就是外面一件半旧不挡寒的衣衫,还是狱卒可怜他们,给的一件子旧夹衣。

这旧夹衣,是死囚犯身上剥下来的。

争吵渐升级,只是怕再闹到狱里去,两个随从不敢动手。要是以前跟着清源王殿下飞扬跋扈时,早就把这店主打个稀巴烂。

人群里有一个旧衣遮住脸的乞丐开口来劝:“不必吵了,你们给他钱,再来拿行李就是。”

随从们眼中寒凛着,他们听到的,是清源王殿下的声音。再仔细看看,果然是殿下。

装着再吵两句,说了有钱再来取行李,两个人离开。清源王跟在身后,主仆三人在无人处会面。

大家相见后,都掉了泪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不到伤心处。皇家贵胄的殿下到了这样的地步,身上是一件破烂溜丢,到处是洞,又有旧棉絮飘散的烂衫,让人不能不掉眼泪。

互相说过遭遇后,清源王气得牙可以咬断:“赵赦,这全是他的诡计!”

神不知鬼不觉的囚禁清源王,是他自己送上门去;把两个随从引到城外投入大狱,也是随从们自己送上去的。

“他这样做,必有用意!”随从们也这样看。

清源王咬牙:“他不让我在皇祖父归天前回京,必定是这个意思。”

随从们大惊:“那咱们,要赶快回京去!”

两个随从先去取行李,行李中还有值钱物品,是清源王殿下藏在笔杆中的几颗宝石。取了一颗去换成钱回来,会了房钱,又同店主吵了一通。

“你们虽然不在,这行李登记的时候,却住的是上房的价钱。我没有昧你们的东西,把你们东西归着了还有这里,你们还想赖账不成?”店主振振有词。

随从们自认晦气,只能如数付了这几个月大家下大狱时的上房店钱。马匹还在,又给殿下重新买了衣服,到城外约定地点来见。

“店里看过邸抄,说皇上就要归天。”随从们把话回给清源王,再把余下的一点儿贵重物品给他。

清源王苦笑,他出来的急,钱早就用光。存在银庄里的钱,是分文不敢动。这几颗随身小宝石,是夜晚当贼弄来的。

此去京都,路途遥远,这钱看上去就不足够,难道还要让随从们再去作贼?殿下心里真是难过。

看出来清源王难过的随从们沉声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只要能保护殿下活着,作贼就作贼吧。

主仆一起上步,随从们在路上告诉清源王:“您说的乞丐,我们怎么也找不到。先记下,以后再来找。”

清源王自己也去找了一回,他心里到此时想要的,就是出自安平王府里的那件衣服。

赵赦只给了他一件厚袍子,他脚上的,是清源王殿下潜入时的旧鞋子。袍子里面,是清源王殿下当初穿来的夜行衣。

北风渐起,官道上有老树、枯藤,偶尔几只黑鸦“哇哇”几声,从树林中飞出来。这主仆三人身影,渐消失在官道上。

长风江水中,北风不算是顺风,安平王的楼船行得也不慢。按着既定的日子,已离京门不远。

今年安平王大捷,今年安平王回来,在诸王之上。

先回来京中的将军们,安平王府的亲戚们,云家的亲戚们,故交知已们,要攀附的官员们,都围在码头上候着。

天气是冬天,安平王在路上过了冬至日,到京里时,是飞雪蒙蒙。这飞雪的寒冷,也不敌来迎接众人的热情高涨。

见水天一色的昏暗雪茫茫中,一只楼船缓缓出现时,倪观喊妻子:“王爷王妃到了。”他们是提前回的京,倪观原是京中人氏。

云家三个官人带上家里近一半的家人,他们要护的,是好些顶轿子。玉盈和玉香要来,云家五个姐妹们要来,张姑娘也来了,陆姑娘高夫人也勉为其难的来了。

而这样的天气里,云老夫人也来了。

她年事更高,眼睛有些不太好,坐在轿子里手扶着轿杆儿只是看:“真姐儿,她几时才到?”

“到了到了,那船要过来了。”云三官人在这样天气,这样多的人里,硬是挤出一身汗来。

再看大官人和二官人,也和自己一样。在北风呼呼的飘雪日子里,额头上全冒着汗水。

楼船在两边护卫船,和码头上迎接船的指引下,慢慢靠上了岸。站在船头上的安平王面无表情,心里却有几丝得意。

统辖诸王作战大胜的安平王回京,今年光彩与往年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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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片段一

一曲终了,何清君如释重负,令狐薄意犹未尽。

“再吹一曲。”

“…啊?”

令狐薄闪着寒光的眸子睨着她,不说话。

何清君顿觉不寒而栗,心里将他车裂一百次,面上却是低眉顺目:“是。”

樱唇轻启,笛曲响起,是一首《月下会》。

令狐薄皱眉,这曲子欢快是欢快,只是吹曲者太过生涩,把欢快畅然的曲子吹得很是晦涩难忍,让他有种想起身捂住她嘴的冲动。

“换一首。”

“啊?换…噢。”换成《乐淘淘》。

令狐薄眉毛一挑,“本王说换一首。”

何清君汗滴滴地又换成《月下会》。

令狐薄嘴角连抽数下,有点抓狂,“何姑娘,请问你会几首曲子?!”

何清君讪笑,施礼,“其实…只会两首。”

令狐薄顿觉一群乌鸦在头顶飞过,两首?!这也敢大言不惭叫做会吹笛?还附庸风雅地别一支玉笛在腰间唬人?

*

片段二

令狐薄淡淡却又坚定地道:“本王要娶你。”

“砰——”某人晕倒。

令狐薄坚定地站着,何清君坚定的晕着。

“何清君,你是本王的护卫,我们天天相伴,你能逃避到几时?”

“…”能逃到几时算几时。

“何清君,本王既非断袖,亦无隐疾,是个正常的男人。”

“…”她又没验过,谁知道正不正常?

“本王至今未娶的原因,是个隐秘,只能告诉本王的嫡王妃。”

“…”那就去告诉你的嫡王妃,不要打扰她继续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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