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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几天大雪纷纷而下,天地一统的白盖下来。披着重重白雪的人和马在雪地里行走,好似大个儿的白蘑菇在行动。

起床,变成一件困难事。

五更一过,集合的鼓声就响起。真姐儿犹在沉睡,她身边一只胖屁股先拱出来,然后小猪跳起出绣被,赵佑起来嘴里好似失火一样催促父亲:“起床了,父亲,去当兵了。”

睡在最外面身材魁梧的赵赦坐起来,看着儿子光着屁股到身边,手里拿着衣服递过来:“父亲帮我穿比较快。”

绣流云百福的锦被里,真姐儿才轻轻嗯了两声,睁开惺忪的眸子,流彩生辉地看看有条不紊的赵赦。

他给儿子在穿一套小战甲。

看到这套小战甲,真姐儿就知道什么叫生生的浪费。

四周岁半近五周岁的孩子置办合身的战甲,最多穿上三个月,个头儿一拔,这战甲就穿不上去。

赵佑的这套战甲,不仅合身,而且贴身。家里有过小孩子的人都知道,小孩子衣服是不可以置办的时候就合身。

所以真姐儿说儿子这套战甲,是生生的浪费。

这套战甲和母亲的金丝战甲是差不多的色泽,全身是金色的薄片,加上别的金属锻造过,坚硬无比可以护身。

日月头盔明晃晃,上面还有盔缨;腿上是长长的老牛皮靴子,也是经得起摔打滚爬。最后佑哥儿得意抚着腰间自己的小剑。

这剑,没有开刃,据父亲说,一旦开刃能用,也是一件利器。

世子爷对父亲更加的亲热,更加的喜欢。父亲对自己最好,前几天的快马送来这些战甲,母亲对佑哥儿最好,给了佑哥儿一匹小马。

战事已过,章古也打发回去。眼看着冰天雪地大雪封门,赵赦索性如儿子所说,带着母子两个人在军中过年。

既然在军中过年,赵赦要求年纪小小的儿子随士兵们出操。按时起按时睡,认真当一个士兵来要求。

这对于赵佑来说,是件很得意的事情。看看佑哥儿,什么都有。

打扮完毕的赵佑站在一旁等父亲,对于父亲着装很快,佑哥儿只是歪头看着。

父子两个人一起走出帐篷,小厮们送上王爷的黄骠马,这马是几天后寻到,马认主人,也认路,它自己跑了回来。

再送上佑哥儿的小白马,金镫小白马,是母亲小马中最神气的一匹。佑哥儿被抱着送上马,小厮牵着马,随在王爷后面往校场去。

赵赦开始教导儿子,却也还不敢让他这样年纪在快马上颠。只有在军中时,才容佑哥儿单独骑一会儿马,而且马缰还是王爷最信得过的小厮来牵才行。

一刻钟后,花开提着滚水从帐篷里出来。她包着头肿着鼻子,是病没有好的模样。一手提着水壶,一手拿着帕子的花开,刚出帐篷就吸着鼻子,一个喷嚏狠狠打出来。

花开病了,在这样冰寒冷冻中,真姐儿没有病,随身服侍的花开病了。

真姐儿是滋补药材浇灌着的温室花,浇了这么些年,看似柔弱怯不经风,其实底子里已经厚实。

花开虽然是个劳作的丫头,在王府里这些年夏天有冰吃,冬天有火盆,日子过得比贫寒人家的小姐还要娇嫩。

所以花开病了,真姐儿倒没事。花开病了最喜欢的,是不用再和花开睡在一处的世子爷。世子天天赖在父母亲床上,这就有了好理由。

来到王妃帐篷外面,花开走开火盆前再把手烤暖一些。进来见真姐儿递茶递水,也不会冰到她。

真姐儿已经慵懒起来,坐在床沿儿上正在考虑自己今天穿什么。见花开进来,懒洋洋问她:“病了就多睡几天,王爷诸事都能自己来,我也行。”

花开伤风病倒,已经过了半个月。见王妃问,深觉得自己怠慢差事的花开陪上笑脸儿:“有劳王爷王妃和世子爷天天过问,我已经好了可以当差。”

对于王妃说王爷诸事都可以自己来,花开是大不以为在。王爷他……皮粗肉厚的那种。什么叫战场上千军万马中穿行,花开经过这一次军中行,是充分的领悟到。

而王妃,是千娇百媚的那种。王爷都心疼得不行,花开当然,也要把王妃捧在手心里。再说花开以前,也是把王妃捧在手心里。

“我今天穿什么?”真姐儿还在相来相去。给儿子送战甲的车,也送来真姐儿的两套新战甲。如果说赵佑的黄金小战甲是生生的浪费,那真姐儿的战甲就是罪过啊罪过。

第一套新战甲,是又一套的亮银贴帛紧身战甲。丝帛上缝上密密的银珠子,组成这样一件战甲。银珠子全坚硬,也能挡刀剑。

只是穿在娇媚的真姐儿身上,只起到时装秀的作用。

第二套新战甲,就是真姐儿在心里说罪过啊罪过的原因。这是一套宝石战甲,全身上下加上头盔,用了几千颗宝石。

不全是宝石缀成,却在要害处如额头眉头正中,脑后,前后护心铜镜左右,还有小腹处,全镶了红绿黄宝石组成的大朵小朵牡丹花。

穿这战甲上阵,可以先闪人眼睛,再让对方举起剑来不知道往里刺才好。无论往哪里来上一下,这财都破得不小。至少要碎的,是几十颗宝石。

只能还是时装秀。

真姐儿在念过罪过的同时,还是选择穿这身时装。花开帮着整衣服,对王妃的这件战甲是看来看去爱不够。

王妃不用按时出操,穿上战甲艳光夺人的真姐儿来到校场时,士兵们“嘿哈嘿”已经操练起来。

世子赵佑举着他的小拳头,也在其中。

见母亲来,赵佑只看了一眼。高台上的赵赦对真姐儿点一点头,努一努嘴示意她旁边去。那里有一个位置,是王妃专用的。

士兵们私下里开玩笑,王爷以身作则,让王妃也出操。军营日子枯燥,有美丽的王妃可看,士兵们都很喜欢。

校场上分好几个高台,赵赦的最大在最中间。清冷天气里,他有时候也下去陪练,有时候就是站在高台上负手,精神抖擞地看着。

旁边几个高台上,是带队的将军们教练拳法或是剑法。一招一式一板一眼,全是功夫精深的人。

真姐儿手中还是她的沉香木剑,已经让花开看得羡慕不已。再看高台上的王爷,花开更是佩服不已。有哪一家当丈夫的,会这样带着妻子玩。以花开来看,王妃是在玩乐。

出操以后才是早饭,往赵赦的大帐里送去的,还是两种饮食。真姐儿的,一如既往的奢侈。虽然大雪深陷马蹄和车轮,在赵赦看来,这和王妃如在王府里一样饮食是两回事情。

王爷不是个大方人,他算账,全是他自己的算法。

赵佑走在父母亲身后几步,踩着硬邦邦的雪地,对花开悄悄招招手。花开不无心喜,退后几步对赵佑行个礼:“世子爷,我已经好了,不用劳您再过问。”

病这十几天,每天佑哥儿要问花开:“你好不好?”让睡在病床上的花开很感动,能撑着起来,她今天就起来当差。

虽然头还在疼,鼻子还在肿,花开不无激动:“世子放心,今天晚上就可以和我睡了。”

佑哥儿想要的答案当然不是这个,他眨着眼睛:“你真的好了?”花开立即保证:“真的好了。”赵佑眼珠子骨碌碌乱转,露出笑容道:“花开姐姐,我单独和你说话。”

把花开带到她的帐篷里,这是世子和花开住在一起的帐篷。赵佑负着小手,小身板儿挺得好似父亲站在高台上看阅兵,一本正经道:“花开姐姐,伤风是很难好的。”

“有王爷王妃和世子的关心,奴婢已经好了。”花开还是没听出来。赵佑笑得嘻嘻很无害,不得不把话说明白来开导花开:“你伤风好了,我就不能和父亲母亲睡了,昨天父亲让我自己睡,我说我夜里要撒尿。所以嘿嘿嘿……”

花开恍然大悟,彻底明白,非常了悟,把嘴骨嘟起来:“原来您关心我好不好,是为着赖在王爷王妃那里。”

“我也是关心花开姐姐,你天天服侍母亲多辛苦,母亲说你这一次,一定要好好休息才成。”年纪小小的佑哥儿笑得有几分父亲的狡诈:“要是你真的好了,我找个军医再来给你看看吧。”

他笑出来一嘴小白牙:“军医会扎针,这么长的针,银亮银亮的……”

花开赶快退避三舍,最怕扎针的她摆着双手:“我好像头又疼了,”花开直奔床铺而去,在世子亮晶晶的眼光中,老实睡下来。

佑哥儿笑逐颜开,回去父亲大帐中告诉他:“花开又病了。”真姐儿喊儿子:“快来用饭,自从来到军中,经常看不到你的人。”

她眼角瞅瞅赵赦,佑儿的性子,和表哥一样的野。

“母亲说花开姐姐是服侍的老人,我见她还像是不好,就让她去睡了。”赵佑说得小眉头都不皱一下,只有遇到父亲的眼光时,才心虚讨好地嘿嘿一下,走到桌前拿起一个大馒头,放在嘴里咬了一口。

红漆雕海棠花桌围的楠木桌子上,摆着香芹豆干、芙蓉山鸡片、清蒸鲫鱼,素炒玉兰片,还有一个热气腾腾的口蘑鸡汤,上面一层黄油。

和真姐儿手里的香粳米饭摆在一处,光看上去就色香味诱人。

赵赦和佑哥儿手里的,全是军中普通的大馒头,一人一碗羊肉汤,这和士兵们是一样。

佑哥儿今天很老实,专心吃自己的,眼睛没有再往母亲的饭菜上瞄。真姐儿在这种时候总是心疼父子两个人,就要对赵赦开口:“表哥,佑儿还小,你又受伤才好,不用这么样。要么,我也和你们一样,用一样的饭菜。”

“你难道还没有见过什么才叫受伤,这划破口子的伤不算伤!”赵赦说话,又有教训真姐儿的意思。他也吃得很香甜,并且对着儿子很欣慰:“他已经大了,当兵就是这样。这大雪里封路,有羊肉和白菜吃,已经算是难得。有一年没有青菜吃,士兵们全都眼睛不好使,一到晚上就看不到还要防着夜袭,那日子才叫难过。”

旁边还有一盘子大腌萝卜干,赵赦给儿子挟了一块:“这小子随我,一看就是我的儿子。”世子赵佑听到父亲这句话,就更老实更喜欢地吃着自己的饭菜,坚持不往母亲的饭菜上看一眼。

真姐儿给赵赦盛了一碗口蘑鸡汤,又给儿子也盛了一碗。大雪里封路,这些全是哪里来的。她瞅了赵赦一眼,不无哀怨。

“你放心,到过年那一个月里,我早就吩咐活鸡活鸭嫩青菜,不论什么价儿也得运到各军中去,还有佑儿要的炮仗,他要放,士兵们也要放才对。”赵赦接过真姐儿的鸡汤,对儿子示意可以喝,再对真姐儿娓娓道来。

佑哥儿只想问一件事,等父亲说完,才好奇地问道:“为什么没有青菜吃,眼睛要看不到?”赵赦又给儿子上了一课:“只吃肉食不吃青菜,眼睛就看不见。”这以目前西医的角度来看,是缺乏维生素。

“那后来呢?”佑哥儿津津有味问出来,觉得又要有故事听。赵赦一笑,低头喝汤不想多说。真姐儿也问了一次,赵赦才说出来:“我去催粮草,让人发一批青菜上来。当时兵部里管粮草的人,是伍老大人的兄弟,他说有肉吃就不错,一般百姓过年还吃不起肉。说我是无事生事,问我知不知道青菜多少钱一斤,冬天青菜要几百文一斤。”

真姐儿微嘟了嘴:“这人糊涂,后来呢?”赵赦回想往事好笑:“我当时是不懂菜价儿,不过我走以前,袁将军特意交待我从街上问问菜价儿,”

真姐儿忍住笑,表哥这个世家子,骑马戎装从街上问菜价儿。赵赦提起惨死的上司将军袁厉,是面色又沉下来:“我说你不发青菜发萝卜也行,我才问过,萝卜一斤几文,不用担心烂掉也好运,就是冻萝卜,也能将就着吃。”

他冷笑两声问真姐儿:“你知道他当时怎么说?”真姐儿摇着头,去掉头盔的发上钗环跟着晃,佑哥儿也随着母亲,把小脑袋晃几晃,以示自己也猜不出来。

“他当时对我拍桌子,说萝卜一斤几文,大冬天运上去一斤运费要几百文,说我们就知道要吃要喝,不知道百姓们艰难。”赵赦把真姐儿给自己盛的鸡汤几口喝完,品一品唇舌间的香味,再道:“我差一点儿没拔剑宰他,把这官司一直打到御前。”

和伍家的梁子,就是这样结下来的。

真姐儿听得入了神,表哥入军中,倒是什么苦都吃过。她对着也听得入迷的儿子看看,心中最柔软的那一块,又被碰撞一下。

赵赦让佑哥儿随士兵出操,做母亲的真姐儿是觉得他还小。现在听到赵赦说这些,真姐儿是明白佑儿有父亲在前,在军中还算是生活在福窝里。

赵赦在回想往事,真姐儿在想心思。佑哥儿忍了几忍没忍住,问父亲道:“后来呢,父亲有没有大萝卜吃?”

“有,再不给人人看不见,夜里全可以跺成饺子馅。”赵赦说过,佑哥儿对着自己面前汤里的白菜素然起敬,喝得很是认真。

这一棵青菜,原来来得这么不容易。

真姐儿微微笑,她私下里也听人说过,说跟着王爷打仗,情吃情喝情厮杀,别的不用烦。当时真姐儿还纳闷儿,现在更为深刻的理解打仗不容易,后面军需安排不缺,也是不容易。

“最后是谁发了话给运的?”真姐儿挟一筷子玉兰片,嚼着那清香问赵赦。赵赦一笑:“他对我拍桌子,皇上对他拍桌子,骂他笨蛋,说一两银子一斤也得往前面运。”

真姐儿莞尔,皇上多年用兵,看来也是懂行的人。

吃过饭赵佑叫上父亲的小厮出去玩,世子爷在军中最喜欢的,就是畅通无阻。将军们为喜欢他,为奉承王爷,都争着把世子驮在肩膀上。

威风凛凛的赵佑说一声向东,下面的人就往东,说一声往西,下面的人就往西。玩下来再去听士兵们吹牛,和士兵们比吃饭比撒尿谁更远。

赵赦让真姐儿不要管,这就是军营生活。佑哥儿虽然小,以后也是要到这里来。早些适应,早些好。

大雪又下了一天,佑哥儿每次回来,都带着一头汗水和一脸的笑容。他的小战甲在他身上更加的合身,好似他的衣服。

不像母亲真姐儿穿重重的战甲,还像是扛着沉重的东西走路。

知道世子心思的花开又病倒,世子得已又睡到父母亲床上。赵赦一天也有半天不在帐篷里,晚上用过晚饭更是早早出帐篷,要巡营要看哨兵,要在大雪渐下的日子里,看看没好的伤员,看看新当兵的人冷不冷。

新兵不如老兵,老兵是过冬东西准备得当。

带着一身寒霜回来,佑哥儿已经被母亲哄睡。他白天精力充沛东跑西颠不肯午睡,到了晚上是很哄的孩子。

真姐儿已经换上寝衣,或粉红或鹅黄或浅碧,柔滑的丝衣衬上她晕红的面颊,总是面颊之柔嫩,胜过身上丝绸衣。

儿子睡着,大人们要干什么?绝对不是吹灯,猜谜儿。

小厮打来热水在外间,赵赦擦洗过,换上千层底的老布鞋过来,往往就看到真姐儿最动人的一面。

低低的呢喃声,火热肌肤相接中,一声一声温柔的轻喊着:“真姐儿,真是个好孩子……”烛火早早就拨得暗暗的,只有一点微弱的光芒照在烛台方圆处。

汗水伴着细细的呼吸,或急促或舒畅,旖旎中有闪着珠光的珍珠色肌肤,也有健壮有力却温柔相拥的手臂。

“呓……”光着屁股睡的佑哥儿翻了个身子,像是被惊动。相拥着的两个人立时不动,真姐儿面庞紧贴在赵赦胸前,赵赦嘴唇停留在真姐儿发间。

天地似乎都为之静止在这一刻,直到佑哥儿没有动静,被吓到的这一对夫妻窃笑过,不老实的手又游走在丰腴的身上,醉人的红唇又滑动在健硕中。

“啪”一声轻响,佑哥儿一只手臂打在母亲光滑的背上,人也随着贴过来。真姐儿面庞贴在赵赦身上,后背是儿子的小脸蛋子紧紧凑上来。

一动不动又维持一刻钟,赵赦不依不舍的放开真姐儿,**着身子把儿子抱回床里面。给佑哥儿盖好绣被,赵赦再回来时,娇羞的真姐儿躲进被子里,怎么也不肯出来。

“来,表哥这一次小心再小心,”赵赦正在兴头上,好哄着把真姐儿挖出来。这一次轻手轻脚好似偷情,这是赵赦从没有过的感受。

他就是有夫人们,也全不是有夫之妇,是以从来没有偷情之感。为防儿子,要小心谨慎,这感觉更奇妙起来,轻飘飘的,甜丝丝的,似飞天在云端,又似入海拥抱柔和的碧水……

佑哥儿在旁边睡得呼、呼、呼,好似一头小猪。

过年的那一个月,真姐儿在帮着赵赦看封地上来的紧要书信。她拆开一封信后,对坐在书案后的赵赦兴奋莫明:“表哥你看,”

这是韦大人和吕大人等财政上的官员们来的呈报,今年一共税收是按兆来算。真姐儿晕乎乎,一兆等于多少万两银子?

赵赦随意看看,再命真姐儿:“书信中有郭大夫的信,先取来。”真姐儿找出来给赵赦,正在执笔往各军中写信的赵赦抬抬眼眸,让真姐儿先看。

这信中,是呈报今年新增的人口。真姐儿喜不自禁:“今年各处新增了两万户,共六万人。”赵赦微笑:“共出生多少小儿,多少是男的,多少是女的?”真姐儿再报出来:“共出生五万个小儿,三万六千四百一十六个是男孩。”

“这全是壮劳力,”赵赦放下笔凝思:“要是全能长大就好了。”真姐儿心里一格登,新生儿在这古代,是成活率极低。而古代生孩子,也是生产率不高。

过去女人第一胎,好似鬼门关。

赵赦在真姐儿身上打量几眼,这只小白眼儿狼子要是不胡闹,最合适管这件事。赵赦是个男人,不耐烦管女人婆婆妈妈的事情。

小白眼儿狼心里也在转悠这心思,不过想到表哥还要有新人,小白眼儿狼犹豫不决,要讨差使的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不动声色的赵赦装没看到,接着刚才的话对真姐儿继续教导:“还有不少荒地无人开垦,我命驻军们就地利用。可以减轻军费,也不会荒芜农田。”

真姐儿抿嘴儿笑:“来西北居住的人越多,税务上钱就越多。”赵赦装糊涂:“表哥对于新来的人,第一年不收人头税。”

“可是他们总要吃喝总要买东西吧,”真姐儿转转眼珠子,表哥还要拿自己当成三岁孩子看。她笑眯眯:“吃的可以自己种,喝的也可以自己挖,就算是衣服也是自己织的土布,这织布机子总要买的吧。人多了了聚集成村落,就会有人做生意,”

赵赦惬意地往后面宽阔的楠木大椅背上靠去,松泛着一直端坐着的脊骨,再拿真姐儿软软糯糯的嗓音来解乏。

真姐儿一气说下去,打开她的话匣子:“做生意的人多一家,就多收一份税;种田的人多一家,一年可以多打不少粮食入市流通,流通过,他总要买衣服买他种不来的东西,表哥,”真姐儿拖长了嗓音:“这最后,不是还在表哥手里。”

少收一年人头税,有什么打紧。细水长流后,还是税收。

赵赦故作溥衍的笑笑:“表哥给真姐儿打首饰。”真姐儿走上来摇摇他的衣袖,还是声音软软:“真姐儿不要首饰,要表哥答应一件事。”

“再让我下跪发誓,我把你屁股打肿,”赵赦勾起手指作势要敲,真姐儿嘻嘻笑着躲开,手里还摇着赵赦玄青色暗纹锦衣箭袖。

赵赦懒洋洋,把真姐儿揽抱于自己膝上,手指抚着她耳边碎发:“说来听听。”真姐儿眼睛发亮:“既然有钱,请表哥在打仗修路清理河道上,不要分摊到百姓头上去。”

古代的赋税高,就是修条河,费用也会挨家挨户收一笔。修条路,需要农人们去做白工。除了正常的人头税外,只要打仗等额外事情,这费用最终还是转嫁到民间。

真姐儿嗓音落落,真姐儿眸子如星,真姐儿的小心眼儿……赵赦很喜欢。就着小白眼儿狼这句话,他扪心自问,他多加的税和别人比起来,并不多。

这也是别人愿意来住的原因。现在来的人不多,是不少人还在观望。当官的说话在历史上准的不多,赵赦竭力在处处表现自己是个清明的王爷,一直表现得很卖力也很辛苦。

安平王缓缓开口,和真姐儿幕僚探讨这些事情:“今年税政上收入高,让人拭军功报往京里的不算外,咱们自己也花些钱。当然虽然多花了这钱,表哥不会心疼到去扣真姐儿过年的衣服首饰。”

“表哥,你又欺负我。”真姐儿拧一拧身子,赵赦把她再搂紧一些,安慰这个扭股儿糖似的孩子:“好,不要闹,真姐儿要什么呢?”

真姐儿从眸子深处看了赵赦一眼,还是没有说出来。赵赦也不勉强她,随口聊过这些,放真姐儿下去,往外面问:“佑哥儿在哪里?”真姐儿露出笑容:“表哥多疼佑儿,真姐儿就喜欢了。”

赵佑被找来,两只小手上全是面粉,对父母亲欢欢喜喜地道:“我在捏面人儿呢,给母亲捏个小弟弟,佑哥儿没空,母亲也可以玩亲亲。”

赵赦大乐,真姐儿对着儿子做鬼脸儿:“那是做馒头的面,你才是不要胡闹。”真正胡闹的人,在这里呢。

“我是帮忙包饺子,多下来的一点儿面,我才捏个面人儿。”赵佑太喜欢这里,有人陪着玩,还有人陪打架。

在家里丫头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小王爷不要跑,小王爷看摔着,小王爷不要拿这个不要拿那个,仔细碰着你。”

在这里不是,天天坐在人肩膀上看人打架看人比武。就是去厨房,也可以弄一团面来玩玩。佑哥儿回话,也回得理直气壮,因为他刚才的确是为好奇包饺子,才跑到火夫那里。

赵赦也不觉得儿子这是淘气,他兴致高涨,抚着真姐儿肩头:“走,去看晚上吃什么。”花开送上真姐儿锦黄色绣海棠花缀珍珠的披风,又为她戴上暖帽。

见耳朵上还有一块红肿,花开道:“晚上再上一回药吧。”真姐儿经她一说,觉得耳朵上这冻疮作痒起来。

帐篷里是暖和的,真姐儿想着自己仗剑侠女行,早上自动要求去出操学剑法。这里的天气不是一般的冷,就把耳朵冻了一小块。

赵赦扯着真姐儿两只手不让她去搔:“越抓好得越慢。”真姐儿看佑哥儿精精神神虎头虎脑,羡慕的道:“佑哥儿倒不长这个。”

“先天底子好,这个随我。”赵赦说过,真姐儿杏眼睁圆了:“那他调皮捣蛋随谁呢?”赵赦毫不犹豫:“当然随你,从接你来,你就没有少淘气。”

真姐儿小鼻子里喷出一点白雾:“哼。”

空气中香喷喷,这一个月里,不是包饺子,就是宰鸡宰鸭。大雪不停无尽头的下着,校场上传来马嘶声,还有轰笑声。

士兵们吃饱了无处消食,军中鼓励摔跤打猎马球等一切运动。赵赦循着笑声看了看,一个一个养得好似黑铁塔,这要是打起仗来,全是虎狼兵。

来到火夫的帐篷里,这里果然是在包饺子。见到王爷来,伙夫将军兴高采烈把饺子盛了几个给王爷王妃吃,用他带着地方口音的话报馅子:“有白菜羊肉的,有萝卜猪肉的,有牛肉白菜,也有萝卜牛肉的……。”

反正就这几样东西,反来复去地混成馅子。“当当当,”隔壁帐篷里跺饺子的声音还在响着,这里十几个人手脚不停,在包个不停。

赵赦也随手包了几个,看得真姐儿杏眼又圆如猫咪,目不转睛看着赵赦净过手,拿起一个饺子皮放上馅子,用手一捏,居然成了。

会洗衣服的安平王,还会包水饺。佑哥儿是在玩,他喜欢捏那饺子皮,对父亲道:“这是我包的,我包给父母亲吃的。”

几个歪歪扭扭的水饺,趴在一堆站得笔直的水饺中间,格外醒目。

“吃的人多,包的人手不够,可以喊士兵们来帮忙。他们闲着打架也是耗力气,过来帮忙也一样。”赵赦自知不能,对着真姐儿似笑非笑的面庞,他就此罢手放下,反正包这两个,表哥以后可以和小丫头吹一回就行。

管伙夫的将军立正回话:“回王爷,调了张将军处的钱大刀来跺饺馅,他拿刀宰人厉害,这跺东西也一样厉害。王爷您听,从他来跺到现在,一会儿没有停。”

真姐儿竭力不笑,表哥知人善用,这伙夫将军也是一样。舞刀厉害的人跺饺馅,这用得不错。听伙夫将军又回道:“上个月就让人调查过,哪里人家里是卖肉炊饼的。一共一百二十个都调来,在隔壁那两间帐篷里正在包。”

“哈,”真姐儿忍无可忍笑了一声,笑过对发愣的伙夫将军道:“你很能干,会办事儿。”赵赦微微有笑容,也点了点头。

伙夫将军被夸得劲头儿上来,话突突的往外面冒:“这饭菜王爷也吃,当然要好要干净要做的人来做。来以前我都让他们泡手,泡过手剪指甲,剪过指甲再泡手,这样泡上好几遍,好似猪肉切以前,要把猪皮上灰全泡下来……”

走出帐篷的真姐儿格格笑了好几声,赵赦跟在后面轻拍她带着风帽的脑袋:“这不好笑,他也是为干净。”

“那水饺呀,肯定有几个会煮烂的,”真姐儿取笑赵赦:“不知道有没有捏紧?”耳朵上一紧,被赵赦提了起来。

赵赦问这个笑话人的丫头:“捏得紧不紧?”受过冻疮的耳朵被这样一捏,虽然不是捏在冻疮的位置上,耳朵却是生疼得紧。

真姐儿赶快求饶:“不但紧,还有点儿疼。”赵赦这才放手,给真姐儿轻轻揉一揉小耳朵,对着这淡粉红色上的一点红肿不无心疼:“让你不要起早,你偏不听。”真姐儿老老实实听着,还要讨好一下表哥:“我学会了,可以保护表哥。”

“哼!”这一次哼的,是赵赦。

各处转了一圈,士兵们都为这一个年过得好而喜欢。王妃饮食过于常人,士兵们没有怨言,就是因为赵赦王爷,也是和士兵们用一样的饮食。

回到大帐去,真姐儿觉得耳朵钻心的痒。痒得她记不住地要搔,赵赦招手命过来:“表哥给你治。”

真姐儿信以为真的过来,赵赦抬手在那小屁股上一记巴掌,打得真姐儿皱眉,虽然不太痛,却还是有疼感的,听赵赦调侃:“现在好了没有?”

真姐儿转身,给个后背过来,进到帐篷里间去,一只手揉自己痛处,一只手搔自己痒处。

小嘴儿上噘得可以挂油瓶,居然这样给人治。

新年初始,格外寒冷之时,三道加急的军报,接二连三的呈到赵赦案头。水饺鸡汤吃得饱饱的真姐儿和赵佑在帐篷里哈哈笑着在说话,赵赦打开火漆印把信打开,眸子里有不动声色的泰然。

“半个月前突厥大将尔绵土门往白石王处而去,”

下一封信也是一样:“尔绵土门被驱赶,往白石王而去。”第三封信也如是,赵赦入下信时,心里轻松许多。

由汉时的匈奴开始,每逢秋季水草肥美时,战事就开始多。秋天是收获的季节,也是掠夺的季节。

冬天战事较少,因为天太冷马难行人难战,给养上面也不容易运送。但长期生活在马背上的民族,比如尔绵土门,就是一员彪悍,并喜欢在出其不意的季节偷袭的能将。像冬天,他常会出来。

这一队人往白石王处而去,赵赦深深地放下心来。尔绵土门有多能战,安平王了如指掌。他这么一去,真是太如安平王的心意。

铁骑裹着雪花,仍如旋风般行走在雪地上。马腿一蹄子下去,雪快深到马腹。铁甲生寒下的鼻子眼睛上,全凝结得有霜冰。

尔绵土门在马上还不住催促:“快,汉人说兵贵神速,再快一步到汉人的地方上,有好酒有女人。”

他怒吼的声音响在雪中,听到的人无不哈哈大笑。

低头掩走,奋力打马,这一支队伍约三千人,以疾风的速度在大年初五来到白石王的第一座城市之下。

“晚上不站岗,哪里喝一杯去。”新年气息,足以把不少人薰得醉晕晕,守城的士兵也不例外,大家嘻嘻哈哈:“今年好,今年无战事。”

“知道吗?世子爷说只要咱们有战事,安平王就会来帮。”

“听说,以后是小舅子和姐夫。”

哈哈笑声中,尔绵土门眸子里精光闪过。他身着便装头蒙在皮帽子里,对听到的这个消息心中凛然。

赵赦?赵赦要和白石王结亲事?尔绵将军实在不难掩心中惊讶,急急,对着身边一起化装而来的人使个眼色。

这是夷人不少,突厥人的面孔有时候看上去和夷人狰狞差不多,尔绵将军回首看自己的人大半已经混进城来,第一个拔出钢刀:“杀!”

“突厥人进城了!”这个声音迅速被斩杀,满城血雨,就此开始。城外铁骑的的,铁盔铁甲闪亮刀锋,无声无息逼过来。

尔绵将军打个唿哨让战马过来,再大喝一声:“上马!”血洗此城,就此开始。

消息传到白石王府,这里还在歌舞不休。一个青布筒裙的侍女急急奔入内宅里,喊下来世子易宗泽。

易宗泽出来听过大惊,再进来见父亲手执玉杯,手边坐着他新纳的夫人,正在观赏歌舞。

官员们都在坐,易宗泽害怕引起恐慌,从容举起手中酒,对父亲道:“我敬父亲。”近前来把酒喝干,再执玉壶对父亲道:“我为父亲倒酒。”

倒过酒手指其中一个歌女对父亲附耳微笑:“这一个最为不错。”白石王呵呵笑声中,听到儿子在耳边道:“有敌情。”

玉杯从白石王手中滑落,摔在桌上发出几声响声。这玉质坚硬,不太高的距离摔落下来,没有碎只溅得酒浆到处流淌。

“为父酒多了,这杯子也快拿不到。”白石王就势站起,对官员们道:“你们继续饮酒,我才喜欢。”

新纳的夫人撒娇撒痴,丽袖恍明间也跟着起来:“我去帮您换衣服。”白石王笑呵呵:“不用了,有世子帮着就行。”

新夫人娇嗔间,白石王和易宗泽来到后面,衣服顾不上换,先把军情说过。白石王当时惊倒:“他们要什么?”

“口口声声要一件宝物,说只有咱们这里才有。”易宗泽也百思不得其解,要什么宝物?白石王脱口道:“取宝物送去。”

三天里攻下三座城,先混入几座城门,在夜晚城门要关时突然发难。这个时候,要出城的人都已经出城,城门内外人都不多。

发难过,竟然一个来报信的也没有。尔绵土门箭缚书信索要东西,白石王府这才知道。

为过年打扮得花团锦簇的王府中,白石王如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转了几步骂几声:“喊拓跋昊那混蛋来,我把女儿许他,要的是他保证我安生过年安生过节,”

再转几步再骂:“这些夷人这些没开化的东西,不许我们多兵马,他们来保护我们,扯蛋,全是扯蛋!”

易宗泽有条不紊的安排下去示警,派出亲信人等去求援。历代白石王兵马不多,就是他想多,这四方的夷人也不容他多。所以多生女儿一个一个地嫁人,是历代白石王常用的手段。

对此,白石王们从不觉得丢人。

从汉朝开始,公主和亲自古有之。公主都能和亲,何况是郡主。白石王们的心愿,就是把这四方的夷人部落种族汉化,这个心愿貌似还有些靠谱。

世子再进来见父亲,见新纳的丽夫人也赶过来,白石王跳脚指着儿子骂:“安平王呢,让他也出兵!”

“父亲,这雪地里难走,等安平王到来,已经晚了!”易宗泽哭笑不得。丽夫人撇嘴:“安平王过来,难道比突厥人还不容易?舞阳郡主已经许给他,怎么他敢不发兵?”

白石王立即瞪眼睛:“我亲生的女儿许给他,安平王敢不发兵?”

易宗泽耐下心来解释:“不是还没有许亲,安平王到目前,自己没有往宫中请旨。”丽夫人又冷笑:“虽然没有成亲,也是十拿九稳的事情。都说他兵强马壮,求与不求是咱们的事情,发不发是他的事情。”

一辈子只会歌舞度日的现任白石王唯一的能耐,就是活稀泥。凡是有战事,就四处求一求。反正朝中不会到最后还看着夷人把这一块汉地打下来。现在听丽夫人说得有理,白石王又骂儿子:“当初和安平王合兵也是你的主意,现在有战事,咱们不求,他还要怕我们不说哩。快让人去找安平王。”

丽夫人看着世子沉重走出的身影,美丽的嘴角微微上扬。舞阳郡主年纪已有十八,她嫁给安平王,这王府后宅里夫人们都不舒服。丽夫人虽然膝下还没有女儿,却想得极远。以后她有了儿子女儿,当然对世子同胞看得好似眼中钉。

再说后宅里夫人们有心计的人,也常在丽夫人面前说舞阳郡主的亲事,应该换在别人。丽夫人得了若干好处,拿人家的嘴是软的。

她劝着白石王:“患难才见真情呢,咱们如花似玉的郡主给了安平王,这正是考验他的时候。要是他不发兵,哪一个发兵来救,就把郡主许给谁。”

白石王觉得有理:“就是这样。”

易宗泽胞姐是两个,云阳郡主嫁给拓跋昊,舞阳郡主待嫁安平王。还有两个成年郡主也嫁给当地夷人,另外全是未成年的郡主。

他一面给三个姐夫全去信,再给赵赦也去了信。要是春夏秋三季,易宗泽也对赵赦有信心,此时雪地里太难走,又要过山林,易宗泽实在抱不起来盼头。不过父亲既然说了,他只能这样做。

过了五、九天,易宗泽弄明白尔绵土门要的是什么。他要的一块兵符,而据说这兵符,是在马市里死去的噶里都身上。

噶里都当时是先掳获易宗泽,现在噶里都死了,易宗泽还在。而安平王赵赦,直到现在没有人发现他当时出现在马市上,所以尔绵土门不找别人只找易宗泽,也是在情在理之中。

易宗泽惊出一身冷汗来,第一个想法就是赵赦所为,紧接着自己失笑,这对于赵赦有什么好处?

他要是发兵而来,冰天雪地里这是一大笔兵费开支。

赵赦名声太过精明,这种对他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别人怎么也不会猜到是他。

战事在温暖的蜀地就此拉开,这里比草原上要温暖得多,是个方便打仗的气候。周围群山密布上,夷人虽然不少,却是自古和汉人不一条心。

再怀柔的手段也只能安抚一代夷人,下一代没有郡主嫁过去,下一代夷人就不会喜欢,联盟就到此结束。

汉人的书别人也会看,汉朝和亲匈奴,是代代和亲的。

白石王努力地生,努力地纳夫人,生到他累到没力气,也安抚不了这所有夷人部落。他要联盟的,只能是最大的那几个。

所以白石王是俊美的,生下来儿子女儿也是俊美的人。如易世子,生得女相之极。

郡主少夷人多,余下来的还是不一心。也有几个不要女人也肯出兵的部落,也有一些打太平拳,溥衍了事出兵的部落,还有一些,是和突厥人勾结的部落。

突厥大兵只掠夺财物,走的时候余下不要的,全都给别人。趁火打劫的人,还是有一些。

一直到出了正月,尔绵土门快要兵临白石王府城下,易宗泽恼怒万分,自己手里没有兵,就是要看别人眼色。

眼下恼怒万分,还要对这些可能、也许、或许、将就着会出兵的人客气万分。面上万分的客气,加上心中万分的恼怒,把易宗泽快逼出病来。

再加上后宅里的夫人们群起而攻之,专挑不可能的说:“安平王那里冷,我们这里不冷,到了我们这里,不就好打仗,又没有让他在冰天雪地里打仗。”

易宗泽愁得不能再愁,恨得不能再恨。他是难得有雄才大略的人,至少自以为是这样。他和商王、江阳王、霍丘王都接洽过,这些人也不给他半分出路,不肯助他练兵。

他是无奈之下,才寻到新封王不久的赵赦那里。赵赦封王,也让易世子觉得是个契机。他在赵佑满月时带去大批礼物,如赵赦当时所想,肯定是有事情。

老鼠拉木锹,大头在后面。易宗泽当时用的理由是共同发兵剿匪,其实他的目的,在于有自己的强兵。

人,是一里一里处的,没有上来就说直白的道理。上来就说得直白,易宗泽担心赵赦肯定狮子大张口。帮别人练兵,这不叫笑话!

把胞姐给赵赦,是易宗泽早早就想好的。云阳郡主之所以亲自劳军,是易宗泽变相给赵赦看一看,我的胞姐都生得美貌。

因为和安平王合发过一次兵,所以这一次易宗泽求救,江阳王和商王不肯来救。霍丘王离得稍远,在这大雪封山的季节,更是理由充足。

这些离得比赵赦近的人都不来,赵赦要来,易宗泽不报希望。

尔绵土门兵临城下已经数日,他在四方山林中有同盟,他不担心逃不走,不介意多打几天。有人敢来,尔绵将军也敢围田打援。

“尔绵将军,你说的东西我真的没有。”易宗泽搅尽脑汁,一天一次和尔绵土门对话。尔绵土门怎么肯相信他,他是听到确切的人传出话来,说见到一块如噶里都兵符的东西,出现在蜀地上。

眼看着出了正月,城内粮草已经消去一半。虽然没有弹尽粮绝,易宗泽心中绝望一天比一天多。白石王再见儿子不是训斥,而是同他好商议:“快让人求救,商王等人都不帮,去求安平王。你想让老父当俘虏吗?”

“父亲,”一身战甲的易宗泽闭了闭眼眸,缓缓道:“我早就对你说过要有自己的兵马,你听信别人的话,说练兵会惊动一切人。”

什么练兵商王会不喜欢,江阳王不喜欢,夷人们不喜欢。这是得知白石王要有兵马,附近一切不喜欢的人派出说客带上珠宝,先来说服的是白石王手下大臣,再来说服的是白石王后宅里的夫人。

易世子,总是不能如愿。

好像如今的中国当年研发核武器时,不喜欢的人有一堆。

白石王惊慌失措:“儿子,不是我不答应,是我们得罪不起这一堆的人。”易宗泽对着父亲缓缓立下誓言:“有朝一日我即位,我必当有自己的强兵。”

转身丢下目瞪口呆的父亲,易宗泽脚步拖曳着往外面去,在他心里,悲伤和羞愤,占了很大的一片。

几个护卫大跑小跑着进来,老远看到易宗泽就放声大呼:“郡王,世子,援兵到了!”白石王和易宗泽一起张大眼睛急切追问:“是谁?”

护卫们在这个要紧当口儿上,开始大喘气。从城门上跑来,到这里才得喘息。易宗泽踏上两大步,双手揪起一个护卫的衣襟,怒道:“快说!”

这个时候卡住,不是急死人!

“是……。是赵王爷!”

白石王第一个不信:“胡说!”他虽然天天逼迫儿子请赵赦,在他心里算过,赵赦就是过来,最快也还要十天。

王侯将相,都是精明会算帐的人。赵赦要是娶了舞阳郡主,新成亲这么急切跑来,白石王或许还相信。他压根儿,就没见到舞阳郡主。

白石王突然又骂自己老糊涂,舞阳虽然没有亲身拜见安平王,但是安平王派去有服侍人,应该听人说过自己女儿美貌。

易宗泽更不相信,怎么会?雪地里有多难走,他很清楚!

“郡王不信,您自己去城头看看。”护卫们一起证实:“是安平王的大旗。”

白石王喜滋滋,他已经由自己女儿美貌上,想到赵赦理当会喜欢,他信了一半。“走,去看看。”

易宗泽奉着父亲快马加鞭到城头上,街头巷尾已经有议论声:“援兵来了,这城不会破。”

城门上将军迎上来,也是喜动颜色:“郡王,世子爷,赵王爷的大旗。”

尔绵土门围在城下,他后面有群山。山上最高处,竖起不是一面大旗,是几面。最大的旗帜迎风招展,北风烈烈把大旗展开,上面一个清清楚楚的“赵”字。

这“赵”字如此清楚,清楚得白石王喜笑颜开,清楚得易宗泽擦了一把冷汗,果然,是赵赦!

旁边一柄小些的旗帜,也可以看得清楚,上面是一个大字“左”。

旗帜下,是赵赦帐下有名的上将左俊杰。

左俊杰在旗帜下面容肃然,他骑下的战马兴奋的喷着响鼻,感受到大战一触即发。

“将军,尔绵土门列队已毕!”一个军官纵马过来回话。左俊杰不再犹豫,他拔了宝剑,大喝道:“弟兄们!劳师远征,勇字当前!向前冲到城下,和白石王会师!”

呐喊声“向前!”哗啦啦潮水一样冲下山丘。盾牌手在前,跑得十分快速,长枪手在后,是纹丝不乱。

马匹上全有铁甲,唯一可以伤害处,只有眼睛。

尔绵土门不能怪自己的士兵胆怯,左俊杰生得圆脑袋,是汉人的粗笨相。打起仗来,却是一个精细人。两个人不是第一次交手,见到左俊杰的尔绵土门,知道自己这一次急于求成,已经不行。

两边全是群山,没有退路,尔绵土门不会远来。城门上,易宗泽命人吹起号角声:“上马列队,咱们去会合!”

呜呜的号角声响彻天空,左俊杰乐了,大喝道:“白石王出城来接咱们,向前!”

白石王被号角声惊得心惊肉跳:“儿子,等他们打到城下来,咱们再出去不迟。”易宗泽不理父亲,从小对他这样会拖延、会将就,一直就没有喜欢过。

身虽女相,心应该是丈夫!

号角声震动一方山林,拓跋昊缓缓走出自己的住处,让人也吹响号角。再回身对着住处大骂:“哭!贱人,你就会哭!”

云阳郡主哭哭啼啼,直到拓跋昊出兵,她才止住。

掠起散乱的乌云长发,云阳郡主走出来不时听人回报。直到她亲眼看到一队队面孔狰狞的突厥人从近处过去时,她眼前一黑,心里只闪过一句话:“这个禽兽!”就此晕倒在地!

山林虽然密,瘅气虽然多,尔绵土门也顺利地出了群山,一共花了三天的时间。

从出来到退出,前后已近三多月,现在,已经是近二月。

山花烂漫,在树下已开。从山中出来到草原上,这里还是雪铺满地,还没有完全融化。

偶见碧草的雪地上,一队人马摇曳而来。快到近前时,大旗“唰”地举起,安平王不慌不忙地从旗下纵马而出,扬鞭长笑:“尔绵将军,本王在此等候多时了!”

一场恶战,就此而起……

赵赦出兵比白石王预想中要快,为着什么原因,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草原上恶战时,左俊杰正在白石王府中享受歌舞美女,对白石王解释:“王爷发现这一队精兵路过,命人紧跟着他。发现他往这里来,派兵随在其后,以保郡王处无恙。”

白石王疑心顿消,被人帮助弄不明白原因,这疑心也是应该有的。无功不受禄,没有理由不会发兵。

他笑得欢畅之极:“王爷理当发兵,王爷和我,是自己人才是。”

左俊杰哈哈笑着饮酒,却没有说什么。白石王的女儿已入封地的事情,小道消息许多。左俊杰眼中看到的,却是王妃和世子在军中陪伴王爷。

尔绵土门逃走,左俊杰没有追赶,是他知道王爷在草原上候着他。同时左俊杰也知道,王妃和世子车驾,在后面慢慢行来。

估计王爷打完了,王妃和世子就到了。

看上去,是王爷一走,王妃和世子跟一步。官场如战场,会打仗的将军不会揣摩官场,日子也不会太舒坦。

极会巴结赵赦,甚至会给赵赦找女人的左俊杰手中,有王妃和世子在军中的一切消息。对着白石王笑得这样畅快,左俊杰心中好笑。

朝中有人,才好作官。郡主就算是天仙,在王府里无人支持也是一般。有世子在前,身后是祖父和祖母。再生儿子,也只能排在后面了。

再说左俊杰在京中也有故旧友人,他也恍惚听到楚安王的女儿,貌似也要到赵赦身边。贵族们,都是谨慎的。

舞阳郡主是先到赵赦身边,赵赦下的聘礼。而楚安王府里,聘礼还没有下。因为楚安王对于白石郡主先至,还有些不满。

他要赵赦依礼呈报宫中,赵赦被真姐儿弄得没有心思想别的,这些事情到目前,还算是小道消息。

左俊杰一大杯酒灌到自己肚子里,小道消息,是要听,却到成事实,才能相信的。

白石王乐陶陶之即,易世子笑容多多,左俊杰别有心思,这个时候的草原上,真姐儿车驾缓缓而来。

马车宽而大,车里温暖如春,有镶嵌在马车里的火盆,上面加着铜盖子。花开坐在马车旁照管炭火和茶水,真姐儿伴着赵佑一起,母子两个人身上都穿着战甲。

“你穿战甲做什么,你又不打仗。”真姐儿正在同儿子开玩笑。赵佑笑嘻嘻问母亲:“母亲穿战甲做什么,母亲才是不打仗的人。”

真姐儿嘟嘴:“同母亲还嘴,这样不好。”佑哥儿赶快亲亲母亲:“难怪父亲说,母亲是女人,要哄着才行。”

“你父亲,是乱讲。”真姐儿小小气结,佑哥儿抚着自己的小战甲,对母亲绽开笑脸儿:“父亲还说,母亲这一路上,肯定要哭,母亲这一次很乖,居然没哭?”

“佑儿,这话真是你父亲说的?”真姐儿板起脸,表哥在时,有人问自己乖不乖,表哥不在时,居然是儿子问自己乖不乖。

最要命的是,赵赦这个最重规矩的人,居然允许儿子这样说话。真姐儿今天摆母亲的威严:“对母亲说话,要有规矩。”

虽然真姐儿很不介意儿子这样说话,不过她被赵赦被乖不乖已经问到耳朵要起茧子,现在儿子也这样问,真姐儿决定把儿子的这些话,扼杀在摇篮里。

照顾儿子的,理当是母亲。

佑哥儿一脸小大人的样子,微有得色的晃着脑袋:“父亲说他不在,保护母亲、哄母亲的,就是佑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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