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声愈发强烈呼啸。
林贵嫔跪在滂沱大雨中,如一簌挂在枝杈头的枯叶,摇摇欲坠,她脸色惨白如纸,额头一片湿腻,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
苏浅往前走了几步,裙摆浸在雨坑中,荡出点点波纹,她让人在林贵嫔的头顶上撑起一把油纸伞,挡住倾轧的雨势。
林贵嫔垂着头,神色颓然,说话间声音变得嘶哑难听。
“皇后既已达成目的,何必还惺惺作态?先是除掉我,斩我姐姐一臂,借此机会拿到实权,步步计划天衣无缝,以前倒是我小瞧你了,你个小门小户的土包子,竟也有这样的心机算计。”
闻言,苏浅视线稍稍下移,停留在林贵嫔惨白的脸庞上,眼神平静无波。
“你怨恨错了人,之前本宫自身难保,处境如履薄冰,又怎能腾出功夫,算计得了你和林贵妃?”
苏浅伸手抚向林贵嫔的脸颊,冰凉的指尖在她肌肤上游走,手指微微用力一勾强迫她抬起头,眼眸对视间,苏浅的语气轻忽,飘散在雨雾中。
“不过本宫依然很同情你,豆蔻年华和情郎分开,被迫进宫成为替姐姐争宠的工具,用你的时候毫不客气,等你失去利用价值后,就放纵皇上处置你,不闻不问。”
林贵嫔闻言有些慌了神,下意识握住苏浅在她脸上的手,眸子间的光惊疑不定。
“你可真傻啊。”
“你不会天真的以为皇上恩准你出宫,是林家和皇上斡旋的结果?你的亲人不仅没有帮你说一句话,甚至还上奏禀明,让皇上处死你,以正宫闱。”
苏浅的话戳破了林贵嫔心中的最后那抹幻想,她的心狠狠揪成一团,哪怕拼命咬紧牙关,泪水还是一下子涌进眼眶中,混着雨珠铺满了脸颊。
“我不信,你别想挑拨离间。”林贵嫔双眼通红,更咽着开口,双手紧紧攥起,脊背笔直的背影满是倔强。
苏浅并不在意,声音亦如之前温柔,“信与不信,你心里最是清楚。”
“林氏,皇上命你即刻出宫,可别耽误了时辰,若再惹得龙颜震怒,就难出得了这宫门。”
林贵嫔仿若未闻,视线只看着连绵不绝的雨丝变得朦胧,恍惚间,猜到自己的结局,她语调凄凉透着浓浓的伤情。
“我就算能出这宫门,也是戴罪之身,为家族蒙羞,谁能容我?”
苏浅默然无言。
林贵嫔惨然一笑,“算了,人活一世,总得自私一回。”
姐姐曾在皇后来之前找过她,姐姐仿佛变了一个人,眼神是那样的冰冷骇人,说出的话冷血无情,姐姐命她死在宫里,免得连累家族。
她之前太过顺从,以至于让她死,都如此的理所应当,而这最后一回,她不想听任何的话,想为自己做回主。
林贵嫔揉了揉发僵到快没有知觉的双腿,由着嬷嬷搀扶着,缓缓站起身。
苏浅轻轻叹口气,吩咐道:“来人,送林氏出宫。”
林贵嫔纤弱的背影渐渐消失在雨幕中。
雨落纷杂,冲刷不尽朱红宫墙上的污秽尘埃。
苏浅坐着软轿往宫里走去,心情复杂的她一直在闭目养神,行至半路时,轿子却毫无征兆的停了下来。
苏浅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有一道高傲又利落的女音传来。
“臣妾见过皇后娘娘。”
苏浅眉心微微一跳,后宫是谁如此有闲情雅致,在大雨滂沱中漫步,还这般恰巧的与她偶遇。
小德子将轿帘掀起,她透过重重雨幕,这才看清来人是谁。
是一张陌生的面孔,苏浅似乎从未见过,但却极为美丽,纵然天色阴霾,也遮盖不住她周身的那抹艳丽幻影。
她一袭烟色长衫,鬓发间的珍珠流苏,显出宫妃身份,开口间又自称臣妾,想来是大暴君后宫中的一员。
小德子看出皇后眼中的困惑,躬着身在一旁,低声道:“这位是丽妃,从入宫以来深居浅出,平时不怎么在后宫中走动,皇后娘娘可能不怎么有印象。”
丽妃?
苏浅好像记得,这个角色在书中是股清流,同样是割裂般的存在,任凭后宫尔虞我诈,朝堂纷争,她虽经历其中,却置身事外。
她出身武家,曾化为男儿身征战沙场,也曾立下赫赫战功,可为了皇权制衡,最后不得已脱了戎装入宫。
“皇后娘娘直勾勾盯着臣妾,可是从臣妾脸上看出什么了?”柳袖如落落大方的与皇后对视,眼神难掩探寻之色。
苏浅自知失态,莞尔一笑后,承认道:“丽妃容貌惊为天人,本宫竟一时看入迷了,还望丽妃不要介意。”
柳袖如笑容微微一滞,感到惊讶,她还是头一回被女人夸长相,真是有意思。
她接过她身后宫女手中的竹伞,挥挥手让宫人先退下。
苏浅见丽妃似有话单独与她说,便招手示意,“雨大风寒,丽妃衣裳单薄,不如进软轿里避雨,一同随本宫回凤仪宫,喝盏热茶暖暖身可好?”
柳袖如摇摇头,略微嫌弃的开口,“凤仪宫里皇上或许会在,臣妾可不想看到他。”
苏浅惊叹丽妃果然是个清流般的人物,身后有家族撑腰,喜怒能形于色,可以由着性子来。
她挥手示意小德子带着宫人们退后。
见四下再无旁人之后,柳袖如避过水坑踱步上前,直截了当道:“臣妾听了您和林氏说的所有话。”
原本她闲得发慌,想去看场热闹,别人对临轩宫避之不及,她倒是愿意喜闻乐见一番,不料一场戏看下来,稍微对皇后这个人有所改观。
说来皇后是个可怜人,背后无权无势,被狗皇帝架上不属于她身份的高位……
“臣妾只说一遍,不要上那条贼船,否则万劫不复。”
她难得发回善心,不过也就到此了。
柳袖如说完,迎着皇后诧异的目光,明艳一笑,转头撑着竹伞快步消失在雨幕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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