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木之下,清风徐徐,桌上,造型精美的茶具中满是香气,可面对林拓的询问,这两个分别代表着人、妖的强者却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有疑惑么?
自然是有的。
很多。
不只是对于林拓身份的疑惑,以及召唤自己等人前来此地的原因,还有关于六百年前后一些事的因果。
例如,当年一夜传法,背后究竟是个什么道理?
按照如今通行的说法,是昊天有感于人族难以抵抗妖的威胁,这才降下修炼法,可这毕竟只是人们一厢情愿。
背后的缘由究竟是什么?
这是任何一位踏入修炼高品境的修士都曾思考过的问题。
可以往,无论如何追溯,都难以理解缘由,最有价值的,也只有王铁夫留下的只言片语。
王浔道曾以为这是此生都无法弄懂的题目,却不曾想,六百年后,自己竟有机会来到这片神秘的土地,接触那可能涉及昊天神灵的秘密。
而类似的想法,白明镜自然也是有的。
“最初的斩妖师”的说法究竟是真是假,那虚无缥缈,不可揣度的苍天意志对这世间生灵又是什么态度?
长久的沉默后,王浔道终于率先开口,犹豫着试探道:
“盛国曾有传言,说六百年前天地一夜传法与一位神秘强者有关……”
林拓放下杯子,淡然点头:“是我。”
果然!
听到这个答案,两人的神情都有了明显的变化,王浔道却是松了口气,仿佛终于确定了什么。
这个猜测早已有之,只是此前不敢确定,直到方才,看到了披着斗篷的花溪,结合传说中的细节,他才终于确认般问了出来。
不是主仆,是师徒么。
面前这个看起来很年轻,却令人无法看清根底的神秘人,竟然活了六百岁……这么说,修炼法同样是他传下……
想到这,王浔道与白明镜眼神都复杂了起来。
“您,究竟是什么身份?”这次,轮到了白明镜开口,大抵是赶赴荒原前,他便已经做好了被斩杀的最坏准备。
因此,比前者显得更胆大许多:
“六百年前,您传下吞吐元气的法门,是为了什么?如今,又重新出现,在这里等待着我们,又还是为了什么?”
他一口气说完,仿佛耗费了极大了力气。
对面,林拓却是毫不意外,只是淡笑着看了他一眼,说:“你的问题很多。”
顿了顿,才在对方紧张的目光中继续道:“倒也好,一起问出来,总比吞吞吐吐要畅快。”
说到这,林拓指了指天空,说:
“第一个问题,其实,关于我的身份你们应该有所猜测。
我知道,在你们的世界里有一种说法,便是这片天地间,存在着某个至高无上的意志。
曾经,你们称呼祂为天神,后来,你们用‘昊天’代指。”
顿了顿,林拓稍稍拖了个长音,才道:
“而我,你们可以粗略的理解为,是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
安静。
巨木之下,忽然陷入了一阵奇异的安静,这一刻,饶是心中已有所准备,可亲耳听到,获得确认,终归是不同的。
无论是王浔道,还是白明镜,心神都有了明显的震动,也因此,没有注意到站在一旁的花溪脸上那丝古怪的神情。
直到头顶有一片巨大的落叶缓缓飘落下来,坠在湖泊的另一侧,发出轰响,两人才终于从震撼中惊醒。
昊天……在人间的代言人……
这一刻,他们心头刨开震惊的情绪,竟还有一丝轻快,就仿佛,原本笼罩在身前的迷雾猛地散开了小块。
这样就可以解释的通……一夜传法,横跨六百年不改音容,降落的神山与星图,这头顶的巨木……
如果说对方背后是那高远神秘的昊天,那么,这一切似乎便都可以解释。
对面,林拓观察着两人的表情,语气平静地说道:
“至于第二、第三个问题,其实可以一并解答。”
说着,他若有深意地看了两人一眼,忽然问:“在你们看来,昊天应该是如何?”
两人有些愕然,不解其意。
王浔道想了想,说:“莫测。”
白明镜道:“强大。”
林拓笑了笑,摇摇头说:“对,也不对。”
两人一怔,旋即便听林拓继续道:
“对你们而言,昊天神灵面目模糊,自然莫测。
神威如狱,自然强大。
倘若祂想,可以轻易毁灭这个世界,或者重新创造这片天地,可这却并不意味着洞悉,全知。
况且,祂也并非独属于这个世界,祂的目光并不会长久地停留在某个地方,所以,才需要我等来行走人间。”
顿了顿,林拓继续道:
“然而我的力量同样有限,且因为一些特殊的原因,只能偶尔降临……当然,倘若这个世界始终如常,倒也不必插手,可是……”
说到这里,林拓深深地看了两人一眼,说出了一句令他们意外的话语:
“可是,这个世界并不安全。”
并不安全……?
王浔道与白明镜同时怔住,可还没等做出反应,便听林拓沉声道:
“这个世界随时可能有灾难降临,即便是我,也难以及时处理。
当然,你们暂时或许无法理解这一点,这是你们的幸运,可在漫长的时光里,总有一天,灾难会不期而至。
因此,我于上次行走尘世之时,才传下吞吐元气的法门,期望你们可以自行强大起来……这样,当灾难降临,也好有抵抗的手段……”
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林拓心下也有感慨。
这些话语自然存在编造的成分,可所谓的“不期而至的灾难”却并非虚假。
无论这个世界的人是否修行,只要还有人生活着,只要文明还在发展,与灵界的交互便始终存在。
这样一来,便时刻存在着灵界入侵的风险。
当然,概率并不大,可如果将时间拉长到几千年呢?
只要概率存在,就总会发生。
因此,他传法的第一目的虽是借助这里的人帮助寻找进化的方法,但同时,也希望他们能强大些,获得自保的能力。
将心中的念头抛开,林拓脸上的笑容忽然收拢,并看了王浔道一眼,说:
“只是,六百余年过去了,你们的成长却似乎陷入了停滞。”
后者嘴唇动了动,惭愧地低下了头。
林拓停了下,让两人消化这些信息,然后才道:
“也正因为看到了这点,我才在这里等待,至于为何要选在荒原深处,而不在京城,额外等了这许多天……你们应该也已猜到了原因。”
“是考验?”王浔道问。
杵在旁边的花溪看了他一眼,嘴巴微不可查地一撇,心里小声bb:
是因为我没抄完……
湖畔。
听到这句话语,林拓未做回答,只是露出了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
而这时候,王浔道与白明镜也都理解了前因后果……
虽然其中还有些关键并不清晰,可两人也自动将其归入了神灵领域的禁忌,而此界随时可能面临灾劫的消息则令双方都紧张了起来。
在过往的岁月中,人族,妖族,总是互为敌手,却哪里能想到,这世界还有来自其他地方的危机?
会是什么?
又将于何时到来?
白明镜相较还好,与盛国牵连极深的王浔道却不免焦虑起来。
于是,这位一品宗师终于按耐不住,道:
“您此前在京城,曾说会给我答案……莫非……”
林拓微笑含糊道:
“每一界的生灵都有他们独有的道路,你们的道路如何,我并不知晓,亦不愿强行干预,我只能给予一点微小的启发。”
闻言,两人的眸光同时亮起。
便听林拓继续道:“你们能走到这里,便已有了获得赐予的资格,只是……我还有些好奇。”
顿了顿,林拓看向一头白发的大妖,道:
“王浔道的来意,我大体知晓,相比之下,我对你更好奇。
事实上,在你们踏入荒原之初,我就注意到了你,当初一同来到这里的人,或者妖,有很多,可走到最后的妖却只有你一个……
所以,你来这里,也是为了那可能存在的机缘?”
对面,白明镜面对着林拓的注视,那双相比寻常大妖更平和,也更坚毅的脸孔却意外的平静,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说:
“小妖此番前来,其中一个目的的确是为了寻觅机缘。”
“不过?”林拓替他说出了下一句话。
白明镜不卑不亢,道:“不过,我更想弄清楚一些事。”
“哦?”
“小妖想知道,昊天究竟如何看待妖和人。”白明镜认真地问道。
是的,相比于寻觅机缘,这才是支撑他冒着可能死亡的风险,跨过荒原,抵达此地的真正原因。
在古老的年月里,妖的野性还占据主导,凭借着本能修炼,随性而为,也就此结下了与人的仇怨。
而随着六百年前,传下食气法,人族通过修炼,拥有了自保,乃至于反杀的能力。
许多愚蠢的,被野性主导的妖便被杀死,或者被淘汰,数量愈发稀少。
而那些聪慧些的妖,则利用那混沌而未知的力量,努力化形,朝着人类靠拢,借此适应食气法,从而繁衍,扩大……
最终演化为了如今的格局。
也就在这个过程中,妖才真正开始融入了人类社会。
正面的对抗越来越少,融合的趋势则越来越大。
并且,由于食气法只有人类的躯体修炼才最为合适,妖想要获取与人类相同的修炼资质,必须要耗费大量的光阴,辛苦,乃至危险,尝试化形……
因此,在妖族内部渐渐开始流传一种说法。
即:上天本就是偏爱人族的。
修炼法也是为人族所造。
亦或者是因为古老的妖族先辈们杀戮太多,惹得昊天不喜,亦或者因为别的什么。
总之,每一只妖在修炼之初,都往往会被长辈告知:
妖族修炼,本就是逆天而行。
也正是这种说法,才导致两族的对立,矛盾始终无法缓解。
然而白明镜却并不认这个道理,于是在巅峰之时隐退,他用了十年时间,走遍了大盛王朝的各个角落,用不同的身份生活,观察,学习,思考。
他拜入过大儒的门下。
也行过农夫的田垄。
十几年来,却始终找不到答案。
直到天空中出现了那张星图。
眼下,他终于抵达了这片神秘的土地,更看到了昊天的使者,于是,他问出了这个盘亘在心中许多年的疑问:
昊天究竟如何看待妖和人?
……
天空中,又一片树叶飘落下来,砸在湖水中,发出轰响。
湖畔的小桌上,茶香飘动,林拓静静凝视了这只奇怪的妖一阵,然后……笑了起来。
笑声中,他摆了摆手,伫立一旁的花溪当即转身走入木屋中,不多时,便捧着两份书册返回。
那是已经装订完毕的书本,一共两份,各分上中下三册,封皮素雅,没有半个字。
林拓缓缓起身,然后将两份书册分别放在了王浔道与白明镜面前,道:“昊天从未在意这些。”
“好了,时日已经不早,我也有些累了,带上这些,就此回去吧。”
王浔道怔了怔:“这是……”
“通天之道,就在其中。”
林拓说完,扔下一句送客,转身,便返回木屋去。
只剩下捧着书卷的一人一妖,站在原地,好一阵,才同时弯腰行礼,不敢叨扰,转身离去。
王浔道自去领余下的钦天监修士。
至于白明镜,则径直朝着另外一个方向走去,腰背挺直,他已经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
……
“咔哒咔哒……”
【世界衍化第十亿零……年,人族,妖族修士共聚荒原,得“昊天传法”,天书三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