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三人辞别老婆婆家,继续往西走去。路上几次遇到魏军,因不愿多惹事端,便扮作路过的商贾,倒也无事。后来到达一处市镇之上,再往前就要进山了,几人便采买些衣服、食物,以备山中所用。
昆仑巍峨,绵延千里。皑皑白雪,苍苍青松。若美人冰肌玉骨,似仙子误落凡尘。进山之后,踩得雪花吱呀吱呀声响,留下一串串或深或浅的脚印。阿蔓虽在峨眉山也能见到雪,但比之昆仑山,则犹如小家碧玉之于大家闺秀,江南山水之于塞外风云。姒千痕在市镇中打了满满一大壶酒,酒保说此酒名叫玉壶春,饮之如冰雪春融,似雪中送炭。姒千痕打开酒壶,饮了一口,果然觉得体内一股热气隐隐升腾,遂问两位姑娘:“这酒果然是好酒,要不要来一口?”阿蔓在峨眉山住得惯了,倒也不怕,冷月此时不能运功御寒,但是心智坚定强于常人,于男女之防又是看得极重,也是摇头拒绝。姒千痕长叹可惜,人间有这等美酒,无法与两位美人共享。
再往前是一段陡峭的山路,冷月脚下一滑,险些摔倒,姒千痕双手扶住冷月,只是脚下仍然打滑,直到冷月的头靠上姒千痕的肩头 方才将那力道抵消。冷月脸上闪现出一道红晕,道:“快将我放开……”姒千痕觉得这话不可抗拒,应了一声,方一松手,冷月又往后滑去。冷月怕姒千痕再来,叫了一声:“阿蔓!”阿蔓忙伸手将冷月扶住,不敢再松手。
阿蔓往下看去,那山道十分光滑,心生一计:“我们不如取树木做成雪橇,踩着滑下去,既不用担心摔倒,又能加快行进速度。”姒千痕依照阿蔓的想法,挥剑砍树,将其削成雪橇的样子。冷月只是武功全失,滑雪靠的主要是技巧,因此于滑雪并无妨碍。阿蔓儿时在峨眉山玩过,当时只觉得好玩,如今正好派上用场。她将主要要诀给冷月和姒千痕说了,两人本来就有武功功底,此时理解起来并不困难。同时以树枝为杖,用来控制方向,到了陡峭之处,也须小心在意,否则撞到山石之上,在不断积蓄的冲击力之下,也难免筋折骨裂。
“我来啦!”阿蔓兴奋地呼叫一声,已朝着前面滑去。姒千痕不肯落后,紧跟着阿蔓,大呼过瘾。冷月初时有些紧张,待到熟练之后,也轻车熟路,欣赏起山中景色来。许多水汽直接凝华,在树上形成雾凇,几人穿过之时,被疾风吹动,又有许多冰晶从树上落下。山壁上的瀑布也在寒气的影响下凝结成冰,如一条白练从九天上垂下,还保持着当时奔腾的姿态。云雾缭绕,更增添几分神秘色彩。
又过了许久,几人终于滑到尽头,已经累得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尽头是一个大湖,湖面早已结冰,如明镜映照着天空的云朵、远处的山峰、树木。除了风声和几人的脚步声,没有其他任何的杂音,就像是被世间遗忘的角落。阿蔓用力踩了踩,那冰甚是坚硬,对冷月道:“冷月姐姐,这里安全,快来!”冷月往前走了几步,一双纤细修长的腿站立在镜湖之上,镜中便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姒千痕也跟了上来,湖面虽然结冰,却也似棉被一般,将寒冷隔离开来。加之水流涌动,冰层之下,竟也能不时看到几尾游鱼来回穿梭的奇幻景象。阿蔓腹中有些饥饿,道:“要是能将这些冰化开,捉几尾鱼来吃就好了。可惜我只能凝水为冰,倒过来化冰为水,却是不会。”
姒千痕也叹了口气,道:“用火刀火石来取火,可以将冰化开,但这冰层怕是不薄,非片刻之间力所能及。我们还是走吧。”
冷月拉住阿蔓的手,道:“这有何难?我既要你来陪我,便将木叶掌法传给你吧。”
“木叶掌法?”
“没错,木能生火,正是可以用来将这冰雪融化,与你的凝水成冰之术,正好相反。所以只需要逆行运转体内地气息,将冰的寒气以体内之气化解,就可以其融化。只是此术需加以引导,以防止走火入魔。”冷月解释道。
冷月将木叶掌法的要诀一一跟讲述,在不懂之处详加解释,或者亲自演练,指法轻盈,阿蔓倒听懂了大半。然后挥掌往冰上劈去,那冰上印下一个浅浅的掌印。冷月道:“木叶掌法的要诀,在于将你体内的阳气集中于掌心,然后在瞬间激发出去。将所有的力气集中于一点,金石亦可裂。”阿蔓依照冷月的法子,将手指并拢成掌,在空中画了个圈子,如春风拂过树梢,灿烂了一树的花朵,又如天气转暖,冰雪刚刚融化,那一掌轻轻击在冰上,手掌印又深了数寸。如此阿蔓又击了两掌,终于将冰层击穿。
冷月点了点头:“不错,等到你一掌能把冰层击穿,木叶掌法就练成了。”阿蔓执剑到洞口,刺了几尾鱼上来,姒千痕已在岸边用火石点着了火,三人将鱼烤熟饱餐一顿之后,精神力气恢复不少,复又前行。
镜湖的尽头有一个山洞,不知其深浅。三人并肩而入,洞内亦是被寒冰包裹着, 不少冰柱从洞顶垂直下来,直到洞底。也有许多冰锥在洞顶悬挂,比之镜湖,又是另外一番景色。石壁如镜,映得几人有无数个影像,分辨不出哪个是真,哪个是假。阿蔓玩心又起,朝着冰壁做了个鬼脸,惹得冷月不禁莞尔。姒千痕道:“阿蔓,也就是你,能惹得冷姑娘一笑。”冷月白了他一眼道:“我们快走吧,小心昆仑神玉被抢了去。”姒千痕悻悻地道:“玉又不会长腿,还怕它跑不成?”
正说话间,一阵风从山洞中吹来,夹杂着冰雪扑到众人脸上。“好奇怪,这山洞中怎么会有雪?”阿蔓凝神观察,寻找源头。山洞前方传来一阵琴声,铮铮作响,隐含杀伐之意。姒千痕也察觉出了不对,抽出长剑护在身前。
前方的冰壁突然破裂,一个白发女子正在低头抚琴,那杀伐之声和冰雪正是因她而来。阿蔓行了一礼,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等来到此处,打扰了前辈,还请见谅。”
那女子没有说话,一曲抚毕,方才抬起头来,容貌却十分年轻,与冷月年纪相仿。“既然知道打扰,你们还不赶快回去。”
“前辈……”阿蔓只开口说了两个字,就被打断了。铮铮两声琴响,气势凌厉,将阿蔓逼退两步。
姒千痕往前进了两步,挡在最前面,挥剑削去那女子的攻势。接着阿蔓的话说:“我们只是路过,并无他意,还请仙子放行。”
“我这里岂是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你们要是再往前一步,休怪我不客气了。”
冷月虽然武功全失,却一身傲骨,不肯就此服输,往前走了三步,且看那女子又将如何。白发女子见冷月朝自己越走越近,长袖一抚,一阵彻骨的寒气迎面扑来,冷月心知不好,却闪避不开,自腰至脚,全部被封在冰里。阿蔓学以致用,催动刚学的木叶掌法将冰层化开。
白发女子又是铮铮两声琴响,两根冰锥分别朝阿蔓、姒千痕飞来。阿蔓掌法尚未成熟,不敢用掌力硬接,拉着冷月侧身躲过,姒千痕则是用剑鞘在冰锥上一压,冰锥方向反转,朝着白发女子回击过去。
“你们若是不肯走,就都留在这里吧!”白发女子衣袖飘飘,攻势凌厉,洞口的冰迅速凝结。
“不好!”阿蔓和姒千痕同时大呼一声,各出一掌向冷月推去。冷月在两股力道之下,轻飘飘地向洞口飞去。就在洞口被完全封闭之前,落到了洞口之外。冷月待要伸手去拉两人,那洞口却已经被寒冰封住,她大声叫喊:“阿蔓,姒千痕……”只是声音却传不进去。冷月的心里有了一些变化,她的生命中,除了部落的人,原来还有其他人会在意自己的生死。
阿蔓和姒千痕并肩而立,姒千痕转头对阿蔓苦笑道:“看来我们这次是出不去了,这个仙女脾气比冷月还要怪。”
“至少把冷月姐姐救了出去,也算是履行了我对她的承诺了。”此时虽然凶险万分,阿蔓想到冷月脱险,还不至于全军覆没,心下稍宽。
“那我就成全你们!”白发女子起身而立,准备出招。
谁又能想到,在这与世隔绝的地方,竟有一场如此激烈的战斗!
阿蔓木叶掌法未曾练熟,依旧用灵光剑法,长剑呼啸,剑影陡然间暴涨,一股寒气向白发女子逼去。姒千痕人剑合一,和那股寒气一道,往前冲去。
“不自量力!”白发女子右手一挥,空中凝结了无数冰雪,冰雪又聚集成冰锥,向两人刺来。阿蔓和姒千痕剑气激荡,将冰锥击碎,复又化作无数冰雪。白发女子“咦”了一声,没想到两人能接住这一招。纤纤玉指在琴弦上疾弹,山洞内四周的水汽瞬间又凝结成冰,向两人卷来。
阿蔓虽会凝水成冰之法,可是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凝结如此多的冰雪,却非自己所能。但是她不甘心束手就擒,施展灵光剑法,也凝结了不少冰晶,反攻过去。两股力道撞击到一起,冰晶散落成无数细小的冰粒,阿蔓长舒一口气,不料那些冰粒瞬间又凝结在一起向两人扑来。姒千痕舞一个剑花,招式未完,剑刃已裹上一层厚厚的冰,然后迅速生长,爬上姒千痕的手臂,继而往下,将姒千痕封在冰里。阿蔓使出一招“万木争春”,去融化姒千痕身上的冰,放一触及,只觉得一阵寒气透入骨髓,打了个冷颤。
“你也一起进去吧!”白发女子又挥衣袖,将阿蔓也封在了冰里。这一切冷月都看在眼里,她大声呼唤,声音没入厚厚的冰层,消弭于无形。即便她破冰而入,武功恢复怕也不是白发女子的对手。原本她对自己的武功颇有自信,可是这白发女子显非寻常人力所能及,冷月心中一片迷茫。她不忍离去,心想哪怕与这两人共同被封在冰里,也比自己一个人留在外面强得多。
她将玉笛放到嘴边,轻轻地吹着,曲调凄美,不似先前,无忧无喜。一切又归于平静,冷月的眼神越来越迷茫,洞内的风雪也骤然停止,她感觉身子越来越轻,双眼越来越沉。一声轰然巨响,将冷月从想象中拉了回来。陈凝烟正站在她的旁边,冰壁破了一个洞,显然这是陈凝烟所为。
“你怎么会在这里?”冷月戒备地问。
“至少目前我不是你的敌人,如果再与我纠缠,你的那两个朋友怕是不好受呢。”
冷月心想不错,此时已是绝境,单凭自己的力量,也无法将两位同伴救出。便跟着陈凝烟返回山洞,阿蔓和姒千痕被封在冰中,如两座玉像。
白发女子见了陈凝烟,眼神突了一下,似是相识,却又记不起来。“青女,想不到你的本事又涨了。”陈凝烟嘲讽地道。
“青女?”冷月沉吟道。青女原本是掌管霜雪的女神,原来这白发女子竟然是青女,怪不得有如此威力。
陈凝烟双手在空中画了个圈子,仿佛洞中已是阳春三月,两人身上的冰融化成水。青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到底是谁?”
陈凝烟没有回答她的问题,继续说道:“你若肯放我们过去,自然相安无事,否则,我便让这昆仑山的雪,全部消融。”
阿蔓虽然被冰封住,可是陈凝烟的举止都看在眼里,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目前看来并无恶意。况且没有她的相助,即便是能全身而退,也只能止步于此,无法过白发女子这一关。于是她并没有说话,并对姒千痕做了个手势,让他静观其变。
青女知道陈凝烟所言非虚,一起手便是克制自己的招数,虽然纯以身手而论,青女并不占下风,但是万物就讲究相生相克,陈凝烟招招占了上风,青女束手束脚,施展不开。
青女并不甘心:“我虽然处处被你克制,但是若拼死搏斗,杀人一千自损八百,你也讨不了什么好去。”
“哦?我们这边可不止我一个人,任何力量的此消彼长,对我们的交手结果,都会产生决定性影响。”陈凝烟有恃无恐,咄咄逼人。
“喂!什么时候我跟你站到一边了?”姒千痕忍不住发问,他想起之前被陈凝烟欺骗的场景,不肯就此罢休。
“如果你还想尝试一下封在冰里的滋味,我倒是也不介意。”陈凝烟语气中充满威胁的意味。
“这个……冰美人儿是好看的,冰男子怕是与这场景不合,反而唐突了佳人,大大的不妙。”姒千痕自是知道,在冰里的滋味并不好受,因此又担心万一惹那陈凝烟生气,真的将自己弃之不顾,那便是大大的不妙了。
陈凝烟不依不饶,从阿蔓和冷月身上一扫而过:“那你是想把她们两个哪个封进去?”青女已经等得不耐烦,素手一挥,道:“我就成全你们,送你们都进去吧!”空中突然飘起了数点雪花,气温陡然下降。
陈凝烟双掌挥出,那些雪花化成雨点,落到地上,又结成了冰。紧接着陈凝烟又是双掌拍出,一股热浪席卷而来,青女也是双掌挥出,竟抵挡不住这股热浪,被冲击得后退了两步,白发飞扬。
陈凝烟对阿蔓等人道:“还不快走?”阿蔓会意,三人趁此机会,往山洞深处走去。
阿蔓问起冷月究竟是怎么回事,冷月将方才事情简略说了,也判断不出陈凝烟究竟是何意图。过了片刻,陈凝烟追了上来,阿蔓道:“想不到除了智谋,你的功夫也是深藏不露,我们都是凡夫俗子,你到底有什么目的,就不要再欺骗我们了吧。”
陈凝烟微笑道:“这次我只是帮你们解决相柳之事,别无他意。”
“凭你的手段,又何须同我们一起?”姒千痕也是对她充满防备。
“方才那一击,我已用了十成的力气,现在我是半分力气也没有了,要不是把青女吓住,恐怕我们谁也走不了。”陈凝烟一脸真诚,不似作假。
“封印相柳,对你又有什么好处?”姒千痕仍不放心,继续追问。
“我的祖先深受相柳之害,他们同大禹一起封印相柳,若是他再出世,也不是我想看到的结果。”
“你的祖先是谁?”姒千痕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在被捕捉到之前,消失在黑暗中。
“这个是我的秘密,跟先前的事情一样,你们问我也不会说。即便说了,也是胡诌些事由,我劝你们还是不要白费力气了。”
“好,我便信你一次,要是再耍什么花样,哼哼,也教你尝尝我的手段,只是阿蔓和冷月,你们有什么意见?”姒千痕冲着陈凝烟露出一个坏笑,又转头看向阿蔓和冷月。
“在封印相柳之前,我不会做什么对你们不利之事。”陈凝烟一脸真诚,不似作假。
阿蔓和冷月也同意陈凝烟暂时加入,只是一路上小心提防,这个女子身上的秘密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