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亦农咳嗽了两声,终于抬起头来,眼睛从沙步渡身上扫过,移向了风扬胡,又转回头来,看向司空凡这边。他缓缓张开口,道:“你们作乱,无非是想为你们的父亲报仇,杀死孟获,进而占据南中,胃口不小。我可以帮你们满足这个愿望,但是,你们须听我指挥。”
两人一听,本来以为非死不可,没想到竟有一线生机,无异于遇到大赦。沙步渡和风扬胡率众纷纷下拜,道:“愿听差遣。”
司空凡小声道:“这几人武功不弱,单是贾无欺和花如玉两人,武功便不在我和如梦之下,庄亦农还未出手,但既然是他们的大哥,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瞬息之间,他们就将这帮作乱的南蛮之兵收入麾下,怕不是什么好事。”
姬如梦沉吟道:“南中三杰……没想到这里藏着这等人物,当年丞相南征,并未听说,当真奇怪。牂柯离这里最近,我们在此拖住他们,张将军你趁机去那里调兵,将这些人一举拿下,以免成星火燎原之势。”
张翼心中担忧,道:“如此形势,我怎能独去,这帮人武功不弱,怕是不好对付。”
姬如梦道:“若论排兵布阵,我们不如你,若论单打独斗,张将军,你自认为如何?”
张翼摇了摇头:“我远不及你。好,我去,你们小心行事,不要硬来。”
正商议之间,贾无欺晃动着算盘走了过来,道:“方才三位不走,想必这买卖是要一起做的,我贾老二这里价格公道,童叟无欺。”
姬如梦道:“先看看我这把刀值多少钱。”说着,把刀往桌上一拍,震得杯盘碗筷作响。
贾无欺摆摆手道:“谈买卖,这刀刀枪枪的伤了和气,你看,方才沙步渡就因此吃了亏。”隐隐有威胁之意。
姬如梦直截了当:“不要卖关子了,你们煽动叛乱,究竟想干什么?”
贾无欺用手拨着算盘,像是在算账:“我一个商人,胆子小,哪里敢做什么叛乱,只不过是帮助这些受了委屈的人讨回一些公道罢了。”
姬如梦道:“公道?公道自在人心,不是靠你这三言两语就能糊弄过去的。”
花如玉听得不耐烦:“姑娘,咱这的敬酒你觉得不好吃,难道想尝尝罚酒的味道吗?”
姬如梦反问:“敬酒怎么个吃法,罚酒又是怎么个吃法?”
花如玉摆弄着手中的剑:“敬酒呢,就是跟我们喝,罚酒呢,就是跟我的剑来喝。”
姬如梦道:“正好我的刀也喜欢喝酒,不如一块喝一壶。”
说罢右手用刀轻轻一挑,桌上的酒壶在空中打了一个圈,左手刀上托起两个酒杯,待在酒壶嘴朝下之时,壶中的美酒飘入酒杯之中。左手将刀一甩,一杯酒平平飞出,另一杯酒却仍然在刀上一动不动。花如玉用剑接过,酒杯稳稳落到剑上,用左手端起,一饮而尽。姬如梦也将刀上的另一杯酒一饮而尽,整个过程,一滴酒也没有溅出。两人方才这一手,众人无不叫好。杯中之酒一饮而尽之后,花如玉将酒杯向姬如梦掷去,姬如梦依样同时将酒杯掷向花如玉,同时左手一抄,将花如玉那酒杯接住。花如玉侧身躲开,姬如梦左手一挥,另一只酒杯夹着劲风飞出。花如玉又侧身躲过,衣袖一拂,将洒出的酒水都迫在一尺之外。姬如梦抽出左手刀,双手一扬,朝花如玉砍去。花如玉又使出刚才那招星汉灿烂,比刚才更快,瞬间刺出了一十八剑,剑剑刺向姬如梦身上的要穴。姬如梦使出一招雨雪霏霏,像是雨雪从天空中洒落,将那一十八剑一一化解。这不过是转瞬之间,然而在司空凡看来,却像是比自己对阵还惊心动魄。
姬如梦横刀一击,将花如玉逼退一步,她转身便往后跃,花如玉道:“哪里去,奋起而追。”姬如梦悄悄摸出银铃锁,向花如玉的心口击去。银铃在风中叮叮作响,去势迅猛,花如玉举剑去削,却终究是晚了一步,银铃击到剑刃之上,又滑了过去,花如玉惊叫一声,喷出一口鲜血。姬如梦一击得手,并未乘胜追击,退后两步站定。
贾无欺抢上一步,一脸焦急,道:“三妹,你没事吧?”花如玉道:“二哥,我没事,是我技不如人,这位姑娘已经手下留情了。”
贾无欺道:“姑娘武功了得,那就让在下领教一下姑娘的高招。”
司空凡挡在姬如梦的身前,道:“既然两位姑娘已经交过手,这一次,就由我来代劳吧。”
“好。”贾无欺将算盘上的铁珠晃得来回撞击,响声不断。司空凡捏了一个剑诀,向贾无欺攻去。贾无欺用铁算盘挡过了这一剑,力道不减,顺势向司空凡砸去。司空凡侧身躲过,那旁边的桌子已经被砸出一个大洞。司空凡右脚踢他手腕,贾无欺故技重施,用算盘向司空凡的脚上迎去。司空凡用脚在算盘上轻轻一点,将力卸去,又举剑回刺。贾无欺道了一声:“好剑法!”然而他体型虽胖,身法却是迅速,转眼之间,已抢到司空凡身后,举起算盘向司空凡的头顶砸落。司空凡来不及回头,往前疾跃,挥剑往后便刺。贾无欺见此机会,用算盘锁住司空凡的剑,将算盘一转,便要拿他的玄铁剑。却没料到那剑极为锋利,将算盘斩为两段,算珠纷纷掉落,贾无欺掌力吞吐,将铁算珠化作暗器,向司空凡后背拍去。此时相聚既近,司空凡避无可避,只好侧身躲闪,却终究无法完全躲开,有两颗铁算珠击到他的背上。
姬如梦一阵惊呼,忙去查看司空凡的伤势。司空凡挤出一个笑容,道:“不碍事。”贾无欺虽然伤了司空凡,但是兵刃已失,自然不算全胜。
庄亦农的头,继续埋在斗笠之下,声音低沉,道:“你们走吧。”“就这么走?在我大汉国土之上,岂容你们为所欲为?”姬如梦虽是女子,此话从她口中说出,却自带一种威严。贾无欺道:“姑娘,大哥放你们走,这买卖对你们是稳赚不赔的。你们这位小兄弟怕是中了什么毒,不宜再动武。方才你对我三妹手下留情,我也对他只用了五分力。我们大哥的武功远在我们之上,若是他出手,怕是你们两个都走不了。”
姬如梦听到这三人不是不讲理之人,心中微微一宽,但又想到司空凡的毒,心中不禁咯噔一下,道:“小凡,你没事吧。”司空凡摇了摇头,道:“不碍事,只是受了点皮外伤。若论武功,我们确实敌不过三位联手,可是要我们现在就此罢手,却也是万万不能。若是南中再起兵戈,不知道又会有多少百姓流离失所,惹出多少相思苦、离人泪。”
贾无欺指了指沙步渡和风扬胡,道:“那这两个人的父亲,阿会喃和董荼那又活该白白死去吗?”
司空凡沉吟道:“泽国江山入战图,生民何计乐樵苏。凭君莫话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既然知道战争如此残酷,三位又为何再发起战争呢?”
花如玉道:“为了讨回一个公道。”
姬如梦道:“怕不只是讨回这两个人的公道吧,你们到底是谁,又究竟为了什么?”
庄亦农道:“我要说出我们的身份,怕是你们谁也走不了,你还敢听吗?”
姬如梦道:“我本也没打算要走,你们究竟是谁?”
庄亦农缓缓抬起头,放下手中的酒杯,沉吟道:
光阴错,
十载春秋风尘磨。
风尘磨,
断剑残酒,
离愁萧索。
梧桐月影寒风瑟,
一夜吹尽飞花落。
飞花落,
朝云暮卷,
千里烟波。
转头对贾无欺道:“二弟,你告诉他们吧。”
贾无欺道:“我们本是刘封将军的手下。”
“刘封?就是被先帝赐死的刘将军?”此话一出,姬如梦目瞪口呆,十年前,刘备赐死养子刘封,那是一件震惊蜀中的大事。
贾无欺道:“没错。早些年先帝没有子嗣,后来刘禅出生,便彻底断绝了刘将军继承大业的可能性。其实刘将军本来也无意于帝位,先帝也对刘将军极其信任,知道孟达难以驾驭,便派刘将军统御孟达兵马攻取上庸。然而刚刚攻下上庸不久,襄樊战役出现了变故,东吴背信弃义切断后路,前面有曹仁、徐晃阻隔。关羽将军进退两难,便求救于刘将军。”
“这事我听父亲说过,因为关羽劝说先帝立当今陛下为太子,刘封心中记恨拒不发兵,致使荆州丢失,关羽将军败亡。”姬如梦想起了儿时父亲对她讲述的曾经的战局情况。
“简直就是一派胡言。当时上庸刚刚平定,孟达又有反心,若是出兵,不但荆州丢了,就连上庸也保不住。后来孟达果然造反,引魏军前来攻城,刘封将军宁死不降,最后寡不敌众,上庸丢失,我们拼死才杀出一条血路来。之后回到成都,先帝本念着父子之情,不愿降罪,诸葛亮却借此机会,劝说先帝杀了刘将军,以免两人百年之后,无人能制衡刘将军。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刘将军性情刚猛,战功赫赫,又是先帝义子,只因为对皇位产生了威胁,便引来杀身之祸。这就是你们效忠的陛下刘禅,你们效忠的丞相诸葛亮!”
“此话当真?”姬如梦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花如玉恨恨地道:“千真万确,在刘将军惨死之后,我们只好在南中避祸。十年了,我们一直等着有这么一天,能够带兵杀回成都,找我们的大丞相讨个公道。”
姬如梦道:“如果各位相信我,我愿代各位前去找丞相,问清事情真相。只是请各位就此息兵,以免南中生灵涂炭。”
庄亦农依旧头也不抬,冷冷地道:“你以为你是什么人?就算我相信你,你问问他们答应吗?”他指着刚收服的南蛮乱兵。
沙步渡道:“我的父亲就是因为投降才惨遭杀害的,蜀兵狡猾,我们不信。”
风扬胡道:“我们一切都听三位的,打到成都去,讨回公道!”
如此一煽动,更是群情激愤,除了庄亦农三兄妹,无人能控制这个局面。
“咦?刚才那个汉人军官呢?”花如玉发现,方才酣斗之际,张翼已不知去向。
庄亦农却丝毫没有吃惊,道:“他自然是搬救兵去了。我们就在这里等着他,来个请君入瓮。”
原来,庄亦农看似轻描淡写,这一切却都没有躲过他的眼睛。这句话让司空凡和姬如梦都捏了一把冷汗。
司空凡咳嗽了一声,似是并不好受,他缓缓地道:“为了一个公道,陷百万人于水火之中,值得吗?”
庄亦农道:“连一个人的公道都给不了的国家,有什么资格谈千百万人民?不要说什么国家大义,天下已经是他刘禅的,难道连一个公正都不能还给刘将军吗?若是如此,这样的天下不要也罢!”
门外的雨,依旧没有停下来的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