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梦将事情原委写在纸上,让木甲鸟带到成都,等待下一步的指令。这番变故,姬如梦心中块垒难销,便拉着司空凡去洛阳城中寻找酒肆。司空凡心中也有些烦闷,两人一拍即合,便往城中繁华之处走去。
店小二见到有客人来到,连忙热情招呼,满脸堆笑道:“二位客官,快快请坐,吃些什么,天上飞的,地上跑的,水里游的,只要你们想得出来的,就没有小店没有的。”
姬如梦摆了摆手道:“随便上几样下酒菜,但是酒要好的。”
那伙计道:“我们店里有上好的老酒,乃是掌柜的二十年前亲手所酿,取名曰‘千杯不醉’,客官要不要品鉴品鉴?”
姬如梦听到有好酒,早就两眼放光,道:“快拿上来,钱少不了你的。”说罢,拿出一大串五铢钱来放到桌上。
“好嘞。”店小二吆喝一声,便去后厨取酒。只见那酒坛甚是破旧,甚至还带着泥土,想必是在土里埋藏了多年。店小二打开酒坛之后,空中酒气四溢,满屋生香。
“好酒!真是好酒!姑娘真是识货,这酒肆中,最值钱的便是这酒。”一个少年闻着酒香走来,一个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却不修边幅,装束甚是随意。
“哦?你也懂酒?”姬如梦举杯饮了一口,望向那少年。
“我们是同道中人,姑娘不请我一杯?”那少年边说着,已经坐到了姬如梦的旁边,似乎是很熟的样子。
姬如梦生性豪爽,道:“既同是爱酒之人,那便是朋友。小二,再添一副碗筷!”
店小二道:“马上就来。”
店小二又为那少年倒了满满一杯酒,姬如梦、司空凡和那少年举杯共饮。那少年一口而尽,又称赞道:“好酒,好酒!”
那少年还要再饮,姬如梦拿过酒坛,却并不倒酒,道:“我叫姬如梦,他叫司空凡,你喝了我的酒,总得让我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那少年把酒杯放到姬如梦跟前:“我叫阮籍,字嗣宗,这酒可喝得?”
司空凡惊道:“建安七子之一的阮瑀可是令尊?”姬如梦虽鲜读诗文,建安七子的名字却并不陌生。
阮籍道:“这不重要,如果要凭借家父的名号的话,怕这杯酒我怕我是喝不得了。”
说罢,吟道:
平生少年时,
轻薄好弦歌。
西游咸阳中,
赵李相经过。
娱乐未终极,
白日忽蹉跎。
驱马复来归,
反顾望三河。
黄金百镒尽,
资用常苦多。
北临太行道,
失路将如何。
司空凡道:“阮兄弟所言极是,兄弟爱诗酒,我爱诗,我的朋友爱酒,我们也算是同路中人。方才倒是我失言了,当浮一大白。”说罢,举起酒杯一饮而尽。
阮籍见司空凡夸赞自己诗写得好,喝酒也是痛快,心中欢喜,道:“司空兄弟,何不也作诗一首,以助酒兴。”
司空凡道:“好,那我就献丑了。”
酒中多少豪客,
杯里几度春秋。
拟图一醉解千愁,
醒时青山依旧。
佳人红颜易老,
将军兵戈不休。
我自独酌卧高楼,
韶光似水难留。
阮籍拍手叫道:“好!诗酒趁年华,我们再饮一杯。”说罢,与司空凡和姬如梦又饮了一杯。
司空凡道:“都说酒能醉人,其实,爱喝酒的人才是最清醒的。”
阮籍道:“人生苦短,管他千般哀怨,万种烦恼,且拟一醉解千愁。去他妈的什么达官显贵,什么权利争斗,都不似我这般快活。我们今日把酒言欢,共图一醉,如何?”司空凡端了酒杯,道:“兄台此话在理,好极,好极,来,干杯!”
阳光透过轩窗照到桌子上,外面纷繁复杂的世界仿佛在此时此刻,都变得毫无关系,这里,就只有三个人,这三个人,便是整个世界。
姬如梦道:“有时候,越想通过喝酒忘掉的事情却越忘不掉,你说奇怪不奇怪?”
阮籍道:“或许在别人看来,你已忘记了,这就够了。多少人追求功名,把自己的一生困于朝堂之上,结果与自己的初心渐行渐远,直到最后,再也回不去了。”
说罢,抚掌而笑。
司空凡举杯道:“兄弟淡泊名利,倒颇有隐士之风。”
阮籍道:“我不过一狂客耳。”
姬如梦举杯笑道:“有人陪我喝酒,自然是极好的。”
随着酒坛渐渐变空,众人酒意渐浓。一个黄衫女子款款走来,笑道:“阮嗣宗,原来你在这里。”阮籍心中一惊,低声道:“不好,这酒喝怕不成了。”姬如梦和司空凡看过去,惊惧之情更甚,那女子身材娇小,正是夏侯莹,龙翔带着数名大汉跟在身后。司空凡和姬如梦连忙低下头去,生怕被认出来,心中亦是惴惴不安。夏侯莹眼光扫过众人,没有在司空凡和姬如梦身上停留,直接停在阮籍身上。
阮籍搬起酒坛,鲸吞豪饮,道:“夏侯将军,你莫不是闻着酒香过来的。我就说嘛,这个世界上,唯有酒是最忠实的伴侣。”
夏侯莹闻到阮籍满身酒气,不禁捏住了鼻子,道:“来我军中做步兵校尉的事,你考虑得怎样了?”
阮籍打了个嗝,道:“好!把我的酒搬到军营中去,让我与军士痛饮千杯。”
夏侯莹道:“在家中饮酒,我自不管,但在军营中,军士纷纷效仿,那还了得,万万是使不得的。”
阮籍摇头道:“没有酒,那比要我的命还难受,不去,不去!”
夏侯莹道:“别的要求,我可尽量满足,这个要求,着实不行。”
阮籍不答,夏侯莹前去看时,已是酩酊大醉,呼呼而睡。
夏侯莹往他腿上踢了两脚,道:“喂,你快起来,别装醉!”阮籍却依然不动,鼾声渐起。
夏侯莹叹了口气,道:“阮籍喜欢装醉,没想到跟阮籍喝酒的朋友也喜欢装醉,不知道把阮籍扔到湖里清醒清醒,他的朋友管不管呢。”说罢,吩咐手下的人便来抬阮籍。
原本司空凡还自庆幸,夏侯莹没有认出他来,听到这话,也顾不得安危,道:“使不得,夏侯姑娘,把人扔到湖里,岂不是要喂了湖里的鱼虾?”
姬如梦也伸手入怀,按着银铃锁,等待夏侯莹发难时便给予致命一击。
“哎呦,我倒是谁呢,原来是你们两个,那个不敢露脸的老女人没有跟你们来吗?”夏侯莹并未急着动手,反而坐了下来。
姬如梦针锋相对:“雪霏姐姐另有其他事情,你这小个子女人,怕是永远也长不高啦,又跑出来做什么?”
其实先前在凉州,夏侯莹与司空凡等三人合力退敌,心中对他们隐隐有好感,只不过是各为其主,才不得不刀兵相向。虽然并无恶意,夏侯莹自然也不肯吃亏,又反唇相讥道:“这不是先前那做了逃兵的妹子,既然把这司空小哥让给我了,怎么又赖上他了?”
姬如梦又羞又恼,道:“你胡说,我,我没有!”
司空凡道:“夏侯将军,你我本无私人恩怨,今日既然各为其主,想必也是冲我等而来的,不知是想单打独斗还是想一拥而上?”
司空凡、姬如梦都在等着一个回答,一个决定他们命运的回答。酒肆中虽然喧闹,然而那都是属于另一个世界,对于这三个人来说,他们的世界就只在这间狭小的屋子。但是,他们都忽略了一个人。
阮籍突然伸手拉住了夏侯莹的衣袖,道:“夏侯姑娘,你还没尝到我的美酒,可不能走,可不能走……当然,这顿酒可不能白喝。”
司空凡已听得明白,这最后一句,“这顿酒可不能白喝”,明着是说给夏侯莹听的,实际上是说给他听的。酒醉是假,拉住夏侯莹掩护他们快走是真。司空凡朝着姬如梦使了个眼色,姬如梦如何不懂,也自忖要从窗中跳出,毕竟,在洛阳交手,脱身并不容易。
夏侯莹微微一笑,缓缓地道:“你们想从窗户跳下去,我劝二位还是别费力了,不妨往窗户下看看。”姬如梦把头伸到窗边,只见下面密密麻麻都是夏侯府的人,心中暗暗叫苦。洛阳本是龙潭虎穴,唯一可以依靠的洛思,也曾欺骗过他们,那又有谁可以依靠?
司空凡道:“夏侯姑娘,你要怎的?若要以性命相搏,我等虽然人少,也要血溅百步,两败俱伤,不如你放如梦回去,要杀要剐,你冲我来就是。”
姬如梦道:“不,他是一介平民,你放他走,拿了我去见魏帝领功吧。”
夏侯莹笑道:“好一出舍生忘死,我听了都好感动呢,这次我并不要你们的性命,只是,来跟两位吃杯酒。”说罢,摆手让龙翔带领手下退下。
这倒是大出两人的意外,不知道夏侯莹的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夏侯莹道:“怎么,连跟我喝杯酒也不敢吗?”
姬如梦傲然道:“小二,再上一坛美酒来!”
店小二见到是魏国的将军,更加不敢怠慢,忙又取了一坛好酒送上来。阮籍听到又有酒喝,两眼放光,缓缓睁开眼睛,依旧是顾左右而言他,避开当步兵校尉的事。
酒过三巡,司空凡始终猜不透夏侯莹的用意,便道:“夏侯姑娘,酒也喝了,你既然不是来与我们为难的,那我们就此别过。”
夏侯莹道:“我来,是跟你们谈合作的。”
姬如梦仿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合作?你是说要跟我们合作?”
“你没有听错,有人栽赃陷害是洛思偷藏了五色石,现在整个陈留王府已经被皇帝命令禁止出入,我需要查明真相。”
“那我们为什么要帮你?”姬如梦冷冷地问。
“因为对你们来说,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事情之所以会是今天这种局面,不只我们内部出了问题,想必你们内部也有内奸。有时候,隐藏在内部的敌人往往比外部的敌人更可怕,不是吗?”
“可是五色石只有一块。”司空凡心中虽挂念洛思安危,表面却不动声色。
“在洛阳,没有我的帮助,怕你们是寸步难行,想拿到五色石,几乎是不可能。而我在明处,很多不方便做的事情,也需要你们的帮助。至于最后,落于谁手,就要看各自本事了,只要证明不是在洛思手中,便可以为她洗脱嫌疑。”夏侯莹说完这层利害关系,等着司空凡和姬如梦的答复。
“看来我是不得不答应了。”司空凡叹了口气。
姬如梦道:“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骗我们?”
夏侯莹道:“我若是想与你们为难,现在便可以动手,何必大费口舌?”
窗外,飘起了雪花,又是一个冬天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