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红不停地对婆婆讲着话,甚至讲起了自己嫁入陈家后,所经历的一些难忘的往事。讲到动情之时,她的热泪一次又一次流淌下来——
时间不知不觉到了黄昏,她虽然可以做到自己不吃不睡,但不能让自己的女儿同样煎熬。她出去为女儿买了一点吃的,等哄她吃完饭,再睡在婆婆特护病房里的一张陪护床上。她又接着话茬继续对婆婆讲话。
于此同时,归心似箭的陈杰在列车上,也是彻夜不眠。虽然窗外的景物转瞬即逝,但他依然嫌车慢,恨不得自己能生出一对翅膀,飞到了自己的老娘身旁。
这一宿漫漫长夜终于熬过去了···
等到第二天上午时,他终于在临近岷东的火车站下车了。
虽然他的脚又踏上了故土,但丝毫没有任何的感慨,只有心急如焚。
平时生活节俭的他毅然打了一辆出租车,赶往百里之外的岷东镇医院——
此时的杨红通过手机,已经知道老公就快来到病房了,这让她既欣慰又不安,因为婆婆这一宿终于还有呼吸和心跳,但又担心婆婆等不到老公赶到病房的这‘最后一里路’。
她于是又激动地对婆婆大声讲道:“妈,阿杰就快到了,您的儿子马上就来到您的跟前了,您要打起精神,准备聆听他的呼唤吧。”
出租车终于行驶到了岷东医院,陈杰提着自己的行囊,三步并两步往医院的大门里跑——
杨红已经感觉到了老公有力的脚步,不由哽咽地对婆婆讲道:“妈,阿杰可能到了···我代替您去接他···”
妞妞早已经醒了,并继续偎依在妈妈的怀里,当听妈妈要出去迎接爸爸,就赶紧抓住她的衣角道:“妈妈,我也要跟您去?”
杨红沉吟了一下,把女儿一推:“妞妞听话,在这里陪奶奶说话,我们马上就回来了。”
她不管女儿是否愿意,只身一个人跑了出来,因为携带女儿会影响她的速度。
“阿杰!”
杨红还没跑出医院的大门,就跟匆匆往里闯的陈杰相遇了,她不由失声叫了一声。
陈杰的脚步顿时刹住了,跟自己的妻子短暂相对。
杨红已经他半年多没见了,当望着老公变得又黑又瘦的面孔时,不由得心里一阵酸楚,眼泪又夺眶而出——
陈杰眼里的妻子,虽然还保持那么的白净,但眼角凹陷的皱纹难掩一丝沧桑。
陈杰见状,嗓子有些发堵,但终于冒出了一句:“咱妈怎么样了?”
陈杰的问话提醒了杨红,立即奔过去,并接过老公肩上的行囊,嘴里吐出了几个字:“她还在,快去病房!”
陈杰精神一振,顾不上妻子和自己的行囊,立即拔腿向病房跑去——
杨红抱着老公的行囊,紧紧地跟在了老公的后面。
陈杰通过跟妻子的联系,早就知道老娘住在哪间病房了,所以他没有蒙头转向,径直跑进了那间特护病房。
妞妞守着垂危的奶奶,正感到有些害怕,突然看到多日不见的爸爸闯进来了,她的眼睛一亮,顿时惊呼一声:“爸爸!”
陈杰哪里顾得上自己的女儿?只是抚摸一下迎过来的女儿的头部,就一头扎在了老娘的病榻前,他的双手紧紧握在老娘身体这一侧的那只干枯的手。
“妈!我回来了···”
陈杰有些气喘吁吁地叫道,当他一看到老娘的凄惨的模样,满脸的汗水和泪水都一起往下流淌。
也许是陈母临走前的回光返照,也许是她听了儿媳妇的不停讲话,终于憋住了一口气,让她在儿子乍现身边时,突然张开了双眼···
“妈!”
“妈!”
“奶奶!”
陈杰以及后跑进病房的杨红,以及跟前的妞妞,当看到陈母突然睁开了眼睛,无不兴奋地叫了起来。
陈母虽然睁开了眼睛,但眼神显得如此暗淡无光,这也许是弥留之际的贪恋,才让自己猥琐的眼眸最后一次接触这个世界。
“杰儿···”
“妈!”
陈杰一听老娘微弱的声音居然叫出了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喜极而泣道:“您儿子回来看您了···”
陈母又把眼神落到了儿媳妇的身上,杨红赶紧俯身靠到她的面前,并欣喜道:“妈···您做到了···终于等到了阿杰···”
陈母拼尽最后一丝气力道:“红儿···辛苦你了···我现在把杰儿和这个家托付给···你···杰儿···你要好好待红儿···她是···咱家的恩人···”
陈母的话音到了这一刻,终于戛然而止。她的眼皮也慢慢合上了···
陈母终于没有遗憾地走了,但这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在弥留之际的嘱托,却是一句最实在的‘至理名言’。她的儿媳为她家付出的实在太多了!
三天后,陈家办理好陈母的后事,又恢复了平静。
已经心力憔悴的杨红和陈杰在这一晚上,终于如释重负地栽倒在了床上。
他们的女儿已经入睡了。他俩什么也没有做,无论是心情还是体力,都让他俩保持着一丝冷静。
陈杰一看妻子一直不语,就率先开口道:“小红,咱妈的后事已经办完了。我想马上回工地上班了。”
杨红思忖了一下,便扭头质问道:“阿杰,你知道咱家目前有多少外债吗?”
陈杰默然摇摇头。
杨红这时候打起了精神起来,并下床走到一个柜橱旁。她伸手拉开其中一个抽屉,并从里面取出一个日记本,再回到床边。
陈杰怔怔地望着她的一举一动,有些不知所措。
杨红把那本日记递到了陈杰面前:“你自己看看吧。”
陈杰坐起身来,茫然地接过了日记本,并打开看了几页,顿时神情一变。原来,上面记载的是他家欠亲朋好友的债务。前面是日期,接下来是名字,最后标明的所欠金额。
陈杰一看满满一本的记录,不由渗出了冷汗,赶紧合上了日记本,并对妻子质问:“小红,这里面有很多都是亲朋在咱家遭遇不幸时,掏出一些慰问金,有的只有几十元钱,那根本不算是借,你怎么都记上了?”
杨红反问道:“这些都是乡亲们对咱家的恩情,难道不该让咱们记住吗?”
陈杰心里一震,随即辩解道:“我没说要忘记他们呀,可有些微不足道的捐助,我们记在心里就行了,就不必写在本子上了。人家都比咱们日子好过,不会计较那几个小钱的。”
杨红摇摇头。并凛然道:“你的想法错了。除了那些老亲少友,还有一些素不相识的好心人捐助。我也记上了他们的名字。我们家虽然是不幸的,但不是亏欠人家的理由。等我们的日子好起来了,一定要慢慢偿还人家的。这是我们做人的原则。”
陈杰苦笑道:“你说得轻巧,这么厚的账本,我就算砸碎自己的骨头,也偿还不完呀。”
杨红有些嗔怪道:“阿杰你咋变得这样没志气了呢?还是我当初认识那个陈杰吗?难道就因为自己身上发生的一些不幸,就甘愿接受别人的施舍吗?”
陈杰黯然道:“你呀,真不知道在外打拼有多不容易。我挣的每一分钱,都是汗珠掉地摔八半才换来的。我知道你是一个刚强的女人,但也不能死要面子活受罪啊?我们就是这个社会上的弱势群体,即便接受一些别人的帮助,也是心安理得的事。”
杨红凛然摇摇头:“阿杰,你觉得自己挣钱不容易,难道别人的钱不是血汗钱吗?咱们现在毕竟年轻,还可以挣到钱,你知道在这个世上,有多少需要救助,而又失去劳动能力的群体吗?所以,只要我们还能奋斗,就应该把钱还给人家,让他们去救助那些更需要救助的人。”
陈杰一听,不禁愕然道:“小红,你可一点也没有改变,还像当初那样天真。我刚才说了,就算砸碎我的骨头,也还不清这些账啊。”
杨红嗔怪道:“谁让你一个人去还了?现在不是还有我吗?如今妈走了,我也可以出去打工挣钱了。”
陈杰一愣:“那妞妞由谁照顾啊?”
杨红扭头看了一眼熟睡的女儿,然后表示道:“妞妞就托付我的娘家吧。”
陈杰又质疑道:“那你想去哪里打工啊?”
杨红用杏眼白了他一下,然后嗔怪道:“这还用问吗?你在哪打工,我就去哪呀?你不是经常说自己干木工活时缺了一个帮手吗?”
陈杰思忖了一下,然后显得为难道:“可你要去工地干活,不仅仅是苦和累那么简单的。我们可是盖高楼的,要高空作业的。你敢登高吗?”
杨红毅然回答道:“只要能挣到钱,还有什么不敢的?只要你敢做的事,我就敢去做!”
陈杰沉默了,过了好半天才嘀咕道:“你这是何苦呢?”
杨红一看他满脸为难的样子,不由质疑道:“人家唐亮都能带老婆去工地,你为什么不能带我去呢?你以前不是说,那些工友们大多数都是由自己的老婆给他们打下手吗?”
陈杰迟疑了一下,就赶紧表示道:“我是觉得你压根没去过工地,怕你跟我吃苦。”
杨红听了,不由眼圈一红道:“阿杰,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咱们家毕竟背负那么多的外债。我不可能让你一个去承担。再说了,只要我们能趁机在一起了,就是再苦再累,又能算得了什么呢?”
陈杰又苦笑道:“本来有很多债务是不需要偿还的。是你···非要给自己那么大的压力···这···这不等于给自己挖了一个大坑吗?”
杨红沉思了一会,才又郑重地向陈杰表示道:“每个人在这个世界上都有不同的命运。有的人是一直积累财富,但也有人可能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填坑’还债。我不知道那些积累财富的人,等到他们的暮年时,会因为自己拥有多少财富来衡量各自的成功。但对于‘填坑’的人来说,如果在他暮年时,把那些坑都填满了,他也就一身轻松了。这同样是一种成功。所以,我们不必考虑过程的艰辛,但求一个能够聊以慰藉的结果。”
陈杰听了妻子这样一番话,不由得愕然了。不过他想起老娘临终时的嘱托,衡量再三,终于同意了妻子跟他一起去潼遥工地打工了。
杨红终于得到了老公的许可,不禁由衷地笑了。
第二天,她立即开始张罗安排家里的事情了。当然,主要的一件事,就是为了安顿女儿,跟娘家的父母协商一下。杨家父母虽然不愿意让女儿走,毕竟她的婆婆刚走,她应该在家轻松一下了。可是,杨红主意已定,为了早日还清家里一切债务,她一定得出去协助老公打拼。杨家父母拗不过女儿,最后,他们只能同意了。
陈杰则不需要操心家里的任何琐事,而是搭乘公交车去城里订购火车票了。
杨红等把家里一切都安顿好了,陈杰还没有返回来。她想到自己也能去潼遥了,能不能跟网络知音在那里见个面呢?于是,她又登陆了QQ——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