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门郡,澧阳
这两座隔江相望的古代城市,就像月色下匍匐在大地上的两只巨兽。
城墙上的灯火不多,星星点点的,在夜风中显得极其脆弱,似乎随时都有熄灭的可能。
这两座城市似乎对安靖的到来毫无所觉,确实是偷袭的绝佳时机。
安靖眺望东方,在那个方向,澧水拐了一个大弯向北而去,河水反射着月光,隐隐约约的光亮像一条黑色绸带。
“如果杜弢的已经到了,那他的伏兵应该就在那处河湾附近吧…”
应该是在那里了,只有那里最合适。
安靖是沿着武陵山脉过来的,朵儿则是带着人从北边的净川寨过来的,这两个方向可以确定都没有敌人。
杜弢得从南边赶过来,步兵最快捷的方式就是从武陵郡登船,经洞庭湖进入澧水,然后到达澧阳。
不过杜弢肯定不会进入澧阳,这样很容易被安靖发现。
骑兵的话,可能性就多了,但可能性最大的还是埋伏在那处河谷中。
如此一来,一旦安靖进攻天门郡或澧阳的战斗打响,杜弢的骑兵就会从那片河谷冲出来,切断澧阳到武陵山脉之间的通路。
澧水并不宽阔,骑兵顺着澧水沿岸逆流而上,可以一路以弓箭攻击安靖运送粮食的船队。
在这种情况下安靖就只能选择弃舟登岸,这也正中了杜弢的下怀。
登岸之后,安靖只能带着人往净川寨而去,可人的双腿肯定是跑不过马的。
那时,杜弢的骑兵会继续沿着澧水北上,到达上游水浅的滩涂后就可以直接渡过澧水,然后一路往北追赶安靖。
这时候,杜弢会分兵两路,一路绕到安靖前方,迫使他不敢进入山区,另一路一边追赶一边拔除百越各部在密林边缘的山寨,最终两路大军会将安靖他们堵在长江边。
这一战的结果就是安靖战死或被俘,东越各部元气大伤,杜弢则会在短时间内再无后顾之忧。
杜弢会这么做吗?
八成会的!
如果杜弢真的跟巫族长老会有联系,那么安靖现在的行动他就了若指掌。
如果杜弢是跟巫族长老会穿一条裤子的,那么安靖攻打两座城市就会非常艰难,杜弢会及时出现把安靖逼走,这样双方都没什么损失;
如果杜弢跟巫族长老会是相互利用的关系,那杜弢就绝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杜弢干掉安靖难道不怕巫族长老会翻脸?答案是不怕。
一来杜弢发展到今天的地步,有没有长老会或祖巫一脉的支持,已经没有刚开始的时候那么重要了;
二来,活着的杜弢肯定比死了的安靖更有利用价值,杜弢干掉安靖肯定会引起其势力的戒心,但肯定不会立即翻脸;
至于在沅水平原上杜弢会退走,并不是因为他不敢跟长老会以及祖巫一脉撕破脸,而是明月新军表现的太过于变态,变态到杜弢根本没有必胜的把握。
也正是因此,杜弢感觉到了强大的威胁,因为如果任由安靖发展壮大,杜弢的利用价值就会无限降低。
杜弢是枭雄,他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因此,只要杜弢今晚出现在了附近,就可以证明他就是长老会与祖巫一脉的人。
“杜弢,你在那里吗?”,安靖望着远处的河谷久久沉默不语。
大帐中,气氛非常沉重。
已经三更天了,可安靖却丝毫没有下令攻城的意思,他只是不停在大帐中来回踱步,显得有些焦躁。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安靖身上,舍罗砣几次想要说话都忍住了。
朵儿早就不耐烦了,好几次想开口兴师问罪,却都被安靖未卜先知似的用眼神给制止了。
朵儿虽然任性,但一点也不傻,跟安靖相处这么久了,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安靖今天的眼神很特别,明显与以往不一样!
“这家伙,肯定心里藏着什么事儿,居然又瞒着我,看我以后怎么收拾你!”,朵儿恨恨的想着。
可很快朵儿又泄气了:“安靖这个呆子,到现在还不知道本姑娘才是明月寨寨主。也不知道他是真傻还是装的…”
朵儿越想越气,看着安靖的眼神也越来越不友善。
安靖也有点懵,朵儿这丫头,今天有点奇怪!
四更天,天已经蒙蒙亮了,众人焦急万分,但安靖还是那个状态。
大家也终于感受到了异常,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等待着。
不多时,大帐外似乎起了一点骚动,紧接着一名瑶部青年冲入了帐中,他进来后什么也没说,只是冲着安靖点了点头,而安靖也如释重负般微笑了起来。
众人一片愕然,目光在瑶部青年和安靖之间来回扫动,很显然,他们之间肯定沟通了一些事情,而这事儿大家是不知道的。
“好吧,现在该去看一看了!”,安靖哈哈一笑,向大帐外走去,经过那名瑶部青年时还开心的拍了拍他的肩膀。
安靖走得很快,等众人追出大帐时,安靖已经骑上战马向东方飞驰而去。
众人不敢怠慢,纷纷上马追在了安靖身后。
安靖骑着马冲向了那片河谷,直到距离河谷很近时才停下来。
“老三,我的喇叭呢?”
“在…在呢!”,安三赶紧从马上取了喇叭递给了安靖。
喇叭很大,安靖设计,彭老六制作。
严文亮很快就发现了这喇叭的妙用,平时老是拿着它在明月镇里吆喝,安三也不知道为什么安靖这一次会让自己带着这个。
安靖接过喇叭,深吸一口气对着河谷的方向喊道:“喂!杜弢,在不在?在的话有没有兴趣聊聊?”
在喇叭的加持下,安靖的声音传出了老远。
此时,包括舍罗砣内的一众百越将领已经追了上来,听到安靖喊话后一个个面面相觑。
天空已经越来越亮了。
突然,一名骑兵出现在了远处,紧接着,骑兵一个接一个冒了出来,很快就铺满了地平线!
安靖身后一阵骚动,大家不明白,安靖拿着大喇叭在这里喊了一嗓子,哪知道真的喊出了这么多骑兵!
安靖强制忍住掉头就跑的冲动,静静的坐在马上,笑眯眯的看着前方。
骑兵在距离安靖他们千步距离停了下来,有单人单骑排众而出,正是杜弢。
“你们在这里稍等,我马上就回来。舍罗砣将军,严文广,朵儿,你们都要约束好自己的人,任何人不得擅自行动,但有违令者,格杀勿论!”
安靖的话语中充满了冰寒,舍罗砣等人都是浑身一震。
“杜弢将军真想不到,咱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哈哈,确实有些意外!”,杜弢也笑得很灿烂。
“有没有兴趣喝一杯?”
“明月酿?久闻大名了,当然有兴趣!”
“招待杜大将军。怎么可能用明月酿?当然是巫神佳酿,也只有它才能配得上杜大将军!”
“哈哈,想不到我杜弢还能品尝到传说中的巫神佳酿!真是托巫神使大人的福!”,杜弢哈哈大笑,很潇洒的跳下马来。
安靖也下了马,从马鞍上取下背囊,拿出了一块麻布铺在草地上。
安靖在麻布上坐下,又摆上几盘点心后,这才取出酒壶酒杯倒上两杯酒,对杜弢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杜弢满脸好奇的学着安靖的样子坐了下来,拿起酒杯闻了闻便毫不犹豫的一饮而尽。
“好酒!”,杜弢脸憋得通红,半晌后才吼了这么一嗓子。
可不是好酒么,六十度,都可以叫酒精了,喝不死你丫的!
安靖只是抿了一小口,还赶紧扔了一条腌萝卜到嘴里,这玩意实在是太辣口了。
杜弢也不客气,抓过酒壶又给自己倒了杯酒,然后又学着安靖的样子,一口酒一口菜,细细品尝起来。
“你猜到的还是他们告诉你的?”,半晌后,杜弢突然没头没脑的问了一句。
“算是猜到的吧。”
“要不跟我混吧,我可以把一半人交给你统领。”
“你的情况似乎不太好”,安靖摇了摇头。
“是的,看上去似乎是有点不妙!”,杜弢很光棍的认了:“但肯定比你要好上那么一点点。”
“那肯定的,我还很弱小”,安靖也点了点头:“我这么一搞,不会搞得你们决裂吧?”
“不至于,反正大家也没什么损失。”
“说的也是,干杯!”
安靖与杜弢碰了一杯。
双方好像是没什么损失,除了沅水平原上的两万冤魂!
“你好像并不在意与他们决裂。”
“呵呵,决裂又如何?结盟又如何?这个世道,谁在意得了谁……走一步看一步吧,来,干杯!”
安靖又与杜弢干了一杯。
“你冒着这么大的危险见我,就是为了证明你的猜测?”,杜弢酒意有些上头,把玩着酒杯问道。
“不完全是。”
“还有其他理由?”
“当然有,我气不过,所以也想看看你吃憋的样子!况且我还欠你一座城池呢。”
“你对别的城池动手了?”,杜弢的眼神一下子变得危险起来。
“嗯,你别这么激动,我说了会送你一座城池,说到就要做到。”
“是哪座城池?”
“杜大将军猜不到?”
“武陵郡!”
“杜大将军英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杜弢愣了一阵子后突然笑了起来,笑得非常癫狂,上气不接下气的:
“巫神使大人好手段啊!想不到我杜弢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折损了近万兄弟,最后居然是跑到沅水平原上帮巫神使大人来了一次秋收!
哈哈哈,巫神使大人,你说,这事儿要是说出去,会不会有人笑掉大牙!哈哈哈!”
“沅水平原上的粮食本来就是淮州郡百姓的,不过看在你送了我那么多盔甲的份上,我给你留了一半。”
“留了一半?!”,杜弢很惊讶,比听到安靖拿下武陵郡更惊讶。
“对,留了一半。淮州郡的百姓是百姓,武陵郡的百姓也是百姓,杜大将军要是没了粮食,百姓就要遭殃了,况且如果荆州没了杜大将军,挺没意思的。”
“呵呵,你觉得我还有一半粮食,百姓就不会遭殃了?”,杜弢的眼神开始变得危险起来。
“百姓没有几个粮食的,杜大将军找错人了!”,安靖也变得正色起来:
“我不管你在荆湘之地怎么闹,怎么杀,但是,百姓得有一口饭吃,否则,我就会倾尽全力,尽快代替杜大将军来养活荆湘之地的百姓!”
“哈哈哈…巫神使大人真虚伪!说得冠冕堂皇,可你自己却什么都不用付出,还威胁我杜弢来喂饱那么多张嘴!哈哈哈!”
“你可以提条件。”
“我的条件很简单,给我一颗雷神丹,我杜弢就可以保证武陵郡再不会有饿死的百姓!”
“就这个条件?”
“就这个条件!”
“呐,拿去吧。”
在杜弢不可思议的目光下,安靖拿出一枚火药弹递到了杜弢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