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吹得竹叶哗啦啦响。
半晌沉默后。
绝影道:“皇上放心,卫将军很快就回来了,陵启肇的伪帝之位,坐不了太久。”
等卫将军回来和皇上汇合,不夜都西大营和北大营的骁骑营驻军也就可以调动,到时势必可以重新控制不夜都。
陵君行神思凝重,缓缓道:“等他回来,就晚了。”
卫无忌最迟还要一个月才能到,从这里潜行入不夜都需要时间,等待反攻的时机,同样需要时间。
可他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等下去,陵启肇一旦立稳了根基,得了民心,那他反而会成了作乱之人。
西大营和北大营的骁骑营驻军,是他曾一手带出来的军队,若是见到他的人,自然该知道怎么做。
骁骑营大部队随卫无忌出征大秦,留守的军队不足三万人。
不过这三万人,只要调配得当,指挥有方,想要攻入不夜都,虽然难了点,但也并非不可做到。
且陵启肇终究是纂位谋逆之人,只要他及时到了不夜都,举起诛逆大旗,百官及民心,还是会倾向他这边。
陵君行心意已定,“明天一早,你送她去大秦。”
绝影迟疑:“那皇上呢?”
“朕,回不夜都。”
此行凶险,胜负难料。
所以她绝不能留在他身边。
绝影稍一思索便明白了陵君行的意思。
他默了片刻:“属下送娘娘回大秦后,即刻赶回来。”
陵君行沉声道:“不必。”
绝影向来平静的脸色起了波澜:“皇上!”
陵君行淡淡道:“不等你到大秦,局势怕就已尘埃落定了。你回也无益,不过徒劳奔波。”
风吹竹林,有竹叶飘然落下。
陵君行伸手接住一片竹叶,出神细看半晌,才低声道:“告诉她,朕若胜了,会亲去迎她,朕若败了......她自可另嫁他人。”
绝影红了眼眶,他跪下,“皇上此行,绝不会败!”
陵君行扶他起来,声音低沉:“朕会勉力而为。此去大秦路途凶险,你,要护好她。去吧。”
绝影默然领命,行礼退下。
转身看到远处默然站立的秦落羽,绝影到底什么都没说,点了个头,便走了。
陵君行负手而立,漠然望向幽林深处一闪一闪的萤火。
身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他以为是绝影,没有回头:“怎么?”
没有回答。
那脚步声依旧轻轻地往前,在他身后顿住了。
风里传来女孩身上的香气,陵君行终究还是没有转过身去,淡淡道:“不是累了?还不睡?”
秦落羽走近他,伸手抱住他的腰,脸贴在他的后背上。
她轻声说:“皇上,你答应过我,不会不要我,不会丢下我的。”
夏日单薄的衣袍沾染了女孩眼泪的湿意,他知道她在无声哭泣,心里抽痛得厉害。
他默了片刻,“朕没有不要你。”
“你跟绝影说的话,我都听到了。你就是想不要我,你让绝影送我回去还不算,还说要我另嫁他人......”
秦落羽哽咽不止。
她留在这个世界,只是为了陵君行啊。
若是没了陵君行,她的留下,又有何意义。
秦落羽勉强止住哭泣,软声道:“皇上,我跟你一起回不夜都,好吗?”
陵君行神色冷肃,毫不犹豫地拒绝:“不可以。”
“可我不想走,我不想和皇上分开。”
秦落羽将他抱得更紧,声音带着哭腔,却一字字清晰坚定,“皇上若胜,我陪皇上重回不夜都,皇上若败——我也陪着皇上,我......”
她顿了顿,像是为了让他放心,语气尽量轻松了些:“可是皇上放心,皇上一定不会败。因为皇上身边有我,我可以帮皇上逢凶化吉......”
陵君行强自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终于转过身来。
他定定地低眸看着她,神色很是冷漠:“你知不知道,朕为什么执意送你回大秦?”
秦落羽犹自沾染泪花的眼睫扑闪着:“因为皇上怕我留在陵国遇到危险,因为皇上......喜欢我。”
陵君行未置可否,幽黑的眸无波无澜。
“朕年少时就曾立下廓清宇内,安定天下山河之志。”
“这么多年,朕的每一步,都有条不紊朝着这个目标迈进。”
“朕承认,朕的确很喜欢你。若是没有陵启肇谋反,朕或许还会继续宠着你,哄着你。”
陵君行冷冷地说,“可你和整个天下相比,又算得什么?你留在朕身边,只会是拖累,朕送你走,就是不希望你扰乱朕的计划。”
秦落羽僵了僵,有些怔怔地望着陵君行,“既然如此,那皇上干嘛不杀了我,不是更省事?”
何必还要绝影千里迢迢送她回去,说什么胜了后亲自去接她回来。
“杀你?不,朕不会。”
陵君行挑眉,薄唇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残忍冷酷。
他说:“你的确很讨朕的欢心,他日若能继续回朕身边解闷逗趣,也是不错。”
秦落羽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眼里泛了泪光。
然而她抬眸时,清澈纯净的眸却弯出了好看的弧度。
“皇上,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挺过分的,就算只是为了气我走,也很过分的......”
她伸手,轻轻握住他冰凉的手掌,软声说:“不过,看在你是第一次做夫君的份上,我原谅你。哪,我现在告诉你哪里做得不好了啊,你要记得改,下次不可以这样了......”
陵君行怔了怔,意识到这是当日在隐庐时,他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朕是第一次做夫君,做得不好,你告诉朕。”
她今日便这般回应他那些绝情的话。
心底深处泛起绵绵密密的痛意,陵君行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眸中又是漆黑的冷。
“朕哄你的那些话,你还当真了。”
他轻嗤,冰冷的眉眼带了嘲弄,“还记得朕跟你提过的那只兔子吗?朕年少时也曾将那只兔子抱在怀里,哄它逗它喂它,它咬了朕,朕也从来不怪它。”
“可是而今又如何?朕看见昭王府那些兔子,只会觉得由衷讨厌,不敢相信当年,朕怎会对那只兔子念念不忘。”
他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一字字道:“对朕而言,你也不过是那只兔子,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