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管事连忙扶着绝影起身,“纪公子今日这病发得太过突然,也是老奴当时大意了,没早点把薛大夫给的药喂公子服下,不怪绝影。”
薛玉衡平日都是晚上来看纪公子,只有今日有事回城郊隐庐,是一大早过来的,走时特意留下了药丸以备不时之需。
老管事哪里想得到,平日里看着还算听话安静的纪公子,突然就在今夜发了狂。
陵君行道:“他怎会突然发病?”
“侍卫们说,纪公子吃完饭心情还挺好的,到院子里看了半天月亮,突然就哭了起来。老奴来劝他,他却激动起来,想要闯出院子去,侍卫上前想要拦住他,也不知怎的可能刺激得他想起旧事,愈发发了狂。”
老管事顿了顿,苍老的眼睛里满是黯然,“公子错把三公主当成了钟姑娘,抱着三公主哭着喊钟姑娘的名字……”
三公主今日穿了一袭红衣。而钟盈姑娘,当年是最爱穿红衣的。
老管事至今都记得,当年钟姑娘与……纪公子前来昭王府邀殿下去秋猎时,那一身红衣似火,白马胜雪,长发飘扬,笑靥如花。
“我们比赛,看谁先到猎场好不好?”
往往不等纪公子与殿下同意,钟姑娘已策马扬鞭,雪色白马飞一般驰远,在风中留下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
每每这个时候,纪公子便会含笑望着钟姑娘的背影,带着尚自年幼的殿下一起拍马追过去……
一眨眼,已然十年了。
如果十年前,没有洛城那场变故,纪公子与钟姑娘琴瑟和鸣,只怕孩子都已经有了好几个了……
如今想来,也只能叹息一声命运无情,造化弄人。
房间内安静极了,只有烛花爆裂时细微的噼啪声。
仿佛因为老管事这一声“钟姑娘”,多少被刻意尘封的往事,都一点点地涌现出来,那令人心痛的黯然神伤,时隔多年,也仍旧压得这屋中每个人都喘不过气来。
老管事似是意识到自己的失言,慌忙转了话题:“公子这几天都好好的,今夜不知怎么就发了病,等明日薛公子来,老奴再让薛公子好好给公子看看。”
半晌令人心悸的沉默后,陵君行缓缓摆了摆手,声音有些喑哑:“退下吧。朕想单独待一会儿。”
房门轻轻被掩上,陵君行的目光落在熟睡的纪公子那张刀痕交错的脸上,仿佛被刺痛了般,几乎不忍再看下去。
那一把经年横亘在心中,被斑斑血迹逐渐侵蚀的看不见的钝刀,又开始一点一点在心口打着旋儿地搅动,搅得那早已不成形的心脏血肉狼藉一片,痛意深入骨髓。
仿佛是不堪承受这种剧痛,陵君行向来挺拔的身形也微微弯了弯,在这昏黄的灯光里,显出一派萧瑟至极的悲凉来。
他轻轻握住了纪公子的手,几乎是用微不可闻的声音,低低地嘶哑地叫出了一声久违的称呼。
老管事不知道纪公子为何在今夜突然发狂,可是陵君行,却怎能不知道。
十年前,钟盈被囚犯们凌虐致死的那个夜晚,月色,一如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