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倒是终于来了。
凤瑶静静朝他观望,面色沉寂,心底,也是一片沉寂。
待得那人走近,凤瑶才觉,他那勾着笑容的眼,竟有淡淡的黑眼圈,眼睛内虽是噙着笑,但却略微疲惫。
“大清早的,长公主差人入府扰人清梦倒是有些过分了呢,长公主昨日不是说了么,可让微臣不上早朝,准微臣在府中休息。”待站定在凤瑶面前,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面色淡漠,目光依旧在他面上扫视,低沉道:“本宫虽是准摄政王不必上得早朝,但摄政王归来也不差人知会本宫一声,本宫还以为,摄政王还在道行山上,未归。”
他轻笑一声,懒散平和的道:“长公主许是怀疑微臣未归,但更多的,许是在怀疑微臣根本未去道行山吧?偿”
说着,慢腾腾的伸手指了指不远处的座椅,话锋一转,“微臣昨夜一宿未睡,今日困顿疲乏,微臣可在那椅上坐着回长公主的话?”
凤瑶朝不远处的竹椅扫了一眼,“摄政王自便。”
一闻这话,他当真是自便,足下毫无耽搁,当即朝不远处的竹椅踏步而去,随即缓然坐下。
凤瑶淡眼观他,也不欲与他多言,低沉的嗓音问得直白:“国师呢?”
他懒散温笑的朝凤瑶望来,也回得干脆,“在山上。”
在山上?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修长的指尖执起了面前的茶盏,随意摩挲,“如此说来,摄政王未将国师请下山来?”
他轻笑一声,反倒是问:“长公主便是如此不信微臣之能?”
说着,目光朝凤瑶指尖的茶盏锁来,“微臣今日入宫来得急,未曾饮水,如今倒觉口中干涩,可否在长公主这里讨杯茶?”
凤瑶神色微动,淡道:“摄政王连国师都未请下山来,无疑是办事不利,如此,摄政王竟还有脸在本宫这里讨茶?”
他似笑非笑的朝凤瑶望着,面上也未半分异色,嗓音也依旧懒散随意,“长公主都不听微臣说完,便责微臣办事不利,倒也武断了些。”
凤瑶眼角一挑,淡漠观他。
国师都未请下山来,这蛀虫还有心在这里坐着与她调侃,不得不说,这人着实心态极好,若非大权在握,不可一世,又怎能在她面前这般淡定随意,不急不惊。
思绪至此,凤瑶落在他面上的目光深了半许,“摄政王说本宫武断,但摄政王倒是说说,你未能完成本宫之令,未能将国师请下山来,本宫责你办事不利,何来武断?”
他依旧不急不惊,满面从容淡定,只是他墨发披散,加之白袍随意,眼睛上的黑眼圈也是有些明显,令人乍然观望,倒觉懒散入骨,稍稍缺了往日意气风发的雅然之态。
“入宫太急,微臣太渴,可否在长公主这里讨杯茶?”相较于凤瑶的咄咄逼迫,他满面从容,嘴里竟也未回凤瑶之话,反倒对凤瑶讨茶。
如此不可一世的模样,看入眼里,着实觉得扎眼。
凤瑶淡漠凝他,低沉而道:“摄政王若是咳了,不若,先滚回府去,在你府中,再好生喝茶,如何?”
他眼角一挑,笑得懒散,“长公主生气了?”
凤瑶无心再与他多做纠缠,仅是垂眸下来,握了墨笔,目光凝在奏折上,低沉无温的道:“趁本宫还未责罚摄政王之际,你若识相,便滚出去。”
若说心底未有不悦,那定是不可能的。这颜墨白办事不利,竟也无半点的紧张心虚,反倒还敢对她讨水讨茶,俨然一副即便他办事不利,她也拿他无法的嘚瑟,如此,这人无疑是太过大胆,目中无人。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稍稍沉了半许,不再抬眸观望于他。
只奈何,那人并未起身,更未离去。
反倒是片刻之后,他装模作样的叹了一声,懒散平和的嗓音扬扬而起,“微臣昨日出发前往道行山,昨夜又连夜返回,对长公主之令,微臣也在尽力完成,并无懈怠。而国师,虽为跟随微臣入京,但也并非是微臣未请动国师。”
这人竟还在拐弯抹角的圆话呢。
凤瑶心底有数,面色淡漠,依旧垂头,未理会于他。
他再度叹了口气,继续出声,“国师这两日,需闭关。待得出关之后,便会下山入京,不知,微臣这般言道,长公主可还生气?”
凤瑶瞳孔几不可察的缩了缩,也终归是抬眸朝他望来,“摄政王之意是,国师后几日便能下山入京?”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缕,懒散点头,眼睛周遭的黑眼圈着实有些损他儒雅俊美的面容。
凤瑶心底也稍稍释然半缕,深眼凝他,低沉而道:“既是如此,摄政王方才何不早说?”
他勾唇而笑,“长公主未听微臣说完,便武断的出言责怪,怎还是微臣之过?”
说着,嗓音一挑,“如今,该解释的已然解释,长公主可该赏微臣一口茶了?”
凤瑶凝他两眼,未再拒绝,仅是开口唤了宫奴上茶。
颜墨白则在旁出声加道:“要凉茶。但微臣如今身子困顿乏力,若能再送两个靠枕过来,便再好不过了。”
凤瑶并未将他这话太过听入耳里,仅是让宫奴备谅察,而靠枕之事,便全然忽略。
他仅是勾唇笑笑,也不恼,待宫奴将凉茶端来之际,他伸手接过,似如当真渴了一般,扬头便喝了几大口,而后才朝凤瑶缓道:“多谢长公主赐茶。”
从这人口中道出来的‘谢’字,着实有些掉价,更不诚恳。
凤瑶淡扫他一眼,只道:“茶既是喝了,国师既是也请了,就不知几日之后,国师是否真会入京了。”
他缓缓放下茶盏,平和而道:“几日之后,若国师不曾下山,那时候,微臣任由长公主处置。”
是吗?
凤瑶瞳孔微缩,漫不经心的道:“这话,说得倒是干脆潇洒,但就不知是否虚晃一招,故意稳本宫之心了。”
他面上溢出了半许无奈,只是眼睛中戏谑的笑意却是不曾收敛,“长公主便是如此不信微臣?”
凤瑶淡道:“摄政王你,不也是经常应付本宫?如此,应付得多了,说出的话太过圆滑了,本宫,如何信你?”
他眼角稍稍一挑,“长公主对微臣心有成见,想来微臣说什么,长公主皆是不信。但长公主也不必心急,待得国师下山入京了,长公主那时再对微臣改变成见,也不迟。”
平缓无波的嗓音,说得倒是有些认真,语气之中也略显自信。
凤瑶淡漠观他,思绪翻涌,也未再言话。
无论如何,便是这颜墨白故意搪塞应付于她,她也的确拿他无法。
如此,与其让自己恼怒,还不如,静观其变。
一时,殿中气氛蓦地沉寂下来,无声无息之中,透着几分难以言道的压抑。
片刻之后,凤瑶才稍稍敛神,低沉而道:“摄政王言辞凿凿的要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正好,本宫倒也等着摄政王让本宫对你改变成见。”
他勾唇笑了,“长公主乃我大旭巾帼之女,又为我大旭监国公主,想来长公主说出的话,也自是一言九鼎。是以,若真到了那时,长公主若还处处抵触微臣,对微臣成见颇深的话,想来也有些说不过去了。”
“只要国师下山,本宫对你改变成见,也非难事。”凤瑶淡道。
“如此便好。再者,昨日长公主还答应微臣若是能请动国师下山,便要应微臣一个请求。”他话锋一转,再度慢悠悠的出了声。
凤瑶淡道:“摄政王之求,本宫并未忘记,只是这些,皆得等到国师下山再说,不急。”
说着,再度放下手中的墨笔,沉寂无波的道:“国师之事,便先行压下,而今,江南水患迫在眉睫,本宫倒是要问问摄政王,群臣捐款之事,如何了?本宫若未记错,今日,摄政王便得将所有捐来的银两,充入国库了。”
这话一落,凤瑶瞳孔再度一缩,深沉的目光静静的朝他望着。
他面上并无半分变化,依旧从容淡定,随即薄唇一启,平缓而道:“微臣的府邸,金银堆积如山,府内管家也已数过了,数目大致与长公主所列的数目并无出入。”
凤瑶心底微紧,“当真?”
他笑得从容淡定,“自是当真。长公主若是不信,可亲自去微臣府中数数。”说着,嗓音一挑,“只不过,想来长公主日理万机,定也无暇去微臣府中详细数数才是……”
凤瑶神色微动,未待他将话道完,便出声打断,“本宫虽是无暇去数,但可差人宫奴过去好生数。”
说着,嗓音挑高半许,“遣五十宫奴过去,想必很快便可数完吧?但若是,数出的银两与柳襄所列的那些少了一两,摄政王皆得自掏腰包,补上呢。”
他面上的笑容蓦地僵了僵,眼角也抑制不住的抽了抽,随即修长的指尖微微而动,只道:“捐献的银两数目巨大,数的人多了,也易出现差错。”
凤瑶极为直接的迎上他的眼,“摄政王心虚了?”
他慢条斯理的理了理略微凌乱的墨发,笑得从容,“微臣何来心虚,长公主既是心存疑虑,差人去微臣府中好生数数也是自然。”
凤瑶淡道:“摄政王如此识大体,本宫倒也欣慰。”说着,话锋一转,“国师与捐银之事,皆让摄政王费心了。而今已是无事,摄政王便先回王府,好生休息。”
他仍是未有起身离开之意,反倒是在那竹椅上坐得安稳,“微臣虽疲惫,但也不可荒了本职呢。听说,昨夜宫中失了大火,烧了惠妃寝殿。如此险情,微臣作为大旭摄政王,自该好生过问过问的。”
这蛀虫历来不是个热心肠的人,某些焦头烂额之事,也定不会主动对她分担,而今,他倒是强行忍着满身的疲倦来过问惠妃寝殿着火之事,别以为她姑苏凤瑶愚昧无知,不知他与惠妃那点关系。
思绪至此,凤瑶面色不善,连带语气都增了几许阴沉,“摄政王今日倒是主动得紧。怎么,怕惠妃烧伤?”
“长公主倒是误会了。惠妃与微臣,并无关系,微臣担忧她作何。微臣不过是在担忧惠妃寝殿失火之事,是否是人为的罢了,若当真是人为的话,无论凶手是否与惠妃有仇,从而故意针对,又或是为了其它,在未能将那凶手抓到之前,这整个皇宫,皆不安稳。”他慢悠悠的出了声。
“摄政王说的这些,本宫自然明白。昨夜,本宫便与他交过手了,但因柳襄突然出现护驾,倒让他跑了。而今宫中,已加强了戒备,搜查之事也在紧急进行,想必不久之后,定能搜到凶手。”凤瑶低沉沉的出了声,也并未刻意隐瞒柳襄救驾之事。
“仅是加强责备,怕是不成,凶手在暗,随时可动手,令人防不胜防。”他缓道。
说着,似是有些戏谑与诧异,嗓音一挑,“再者,微臣早闻长公主身手不凡,而那柳襄也不过是风尘之人,何来本事护驾?”
凤瑶淡道:“只要有心,纵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也可拼命护驾。而今论及柳襄,倒无意义,本宫倒想知晓,摄政王振振有词的想要为国分担,就不知对于缉拿凶手之事,有何高见?”
凤瑶神色微动,将这难题抛给了他。
他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才平缓而道:“惠妃寝殿着火,除了与惠妃常日结怨之人暗中放火,或是惠妃寝殿的宫奴无意失火,最后,便是有人,心思叵测,欲焚烧惠妃寝殿,而引长公主主意呢。而长公主方才也说昨夜与凶手交过手了,想来惠妃寝殿失火,并非寝殿内的宫奴偶然失火,而是,有人故意放火,且长公主与凶手交手时,那柳襄倒是恰到好处的舍身救驾,这种种的一切瞧来,长公主可差人彻查那些与惠妃结怨的宫人,还有,便是……彻查柳襄此人。”
冗长繁杂的一席话,说得倒是略微认真,而这些话入得凤瑶耳里,也蓦地卷了波澜。
这蛀虫,倒是分析得未错,惠妃寝殿失火,且凶手逃脱,如此一来,此事便绝非寻常之事了,若不将凶手揪出,举宫难安。
只不过,昨夜明明有凶手出现,是以,彻查那些与惠妃结怨的人的确乃当务之急,而那柳襄……
昨夜那刺客,乱窜飞身入得太医院,柳襄又正于太医院内养伤,许是听得了打斗,再蹿出屋来,从而为她挡了一掌,这一切的一切,看似也衔接得自然,只是怪就怪在,正是柳襄突然对她护驾,那刺客,才得了机会逃跑。
思绪翻转,凤瑶兀自沉默,并无言话。
沉寂的气氛里,颜墨白缓缓出声,“长公主,可是也在怀疑柳襄了?”
他似是能猜中她的心思一般,开门见山的便问了出来。
凤瑶眉头再度皱了皱,待稍稍收敛心绪后,便淡漠观他,只道:“昨夜柳襄救驾,衔接自然,似是并无不妥。”
他顿时笑了,“虽是不妥,但长公主武功不弱,想来昨夜定是有机会擒住那刺客,但偏偏经柳襄一搅和,刺客,便没了呢。”
凤瑶淡道:“摄政王又何必如此针对柳襄?”
他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稍稍敛却了面上的笑意,略微认真的问:“长公主你,又为何如此偏袒柳襄?甚至都不让人彻查他一番?”
说着,话锋一转,“微臣只是知晓,那柳襄乃京都有名的风尘之人,勾人本事了得,却不曾真正见过。也以为长公主聪慧英明,定也不会被那等人蛊惑,但如今瞧来,微臣倒是的确高看长公主了呢。”
懒散无波的嗓音,却独独透着几分不曾掩饰的冷嘲。
凤瑶脸色微变,正要言话,不料嗓音未出,不远处的殿外便突然扬来御林军急促刚毅的嗓音,“长公主,属下等今日搜查昨夜的凶手时,在冷宫的枯井里,发现了一具男尸,也在宫中的东湖里,发现了惠妃寝殿宫奴月灵的尸首。”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到口的话骤然噎住。
她当即起身,速步朝殿门而去,待打开殿门,便阴沉沉的朝殿外立着的御林军道:“带本宫去看。先往冷宫。”
御林军当即领命,急忙转身在前领路。
凤瑶速步跟上,步伐迅速,待入得冷宫后,只见冷宫之中,顶着满头乱发的宫妃或惊恐而跑,或痴傻而笑,稍稍有几名正常的,则满面苍白的朝凤瑶跪下,身子细瘦如枯,突兀狰狞。
冷宫这地方,凤瑶从不曾来过。
以前只闻冷宫是红颜埋骨的坟冢,狰狞恐怖,是以,不曾踏足,但如今真正前来,才见,这哪里是狰狞恐怖的红颜坟冢,明明,埋没的是一些可怜的女人罢了。
一路在冷宫路道里蜿蜒,迎鼻的空气霉味丛生。
周遭,几名在冷宫服侍的老嬷嬷瑟瑟发抖的跪着,脑袋垂得极低,似是全然不敢朝凤瑶观望一眼。
“国之帝王,历来喜新厌旧,薄情寡义。呵,偏偏宫中的女人啊,仍不顾一切的朝帝王身上贴。只可惜,帝王无情,女人如衣,待腻了,烦了,便踢入冷宫,任由宫奴,岁月肆意的践踏,最后,或傻或疯,不得好死。”正这时,身后突然有幽远懒散的嗓音扬来。
凤瑶这才回过神来,那颜墨白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方才过来得太过着急,心底也一直复杂盘旋,是以也未察觉这颜墨白竟也极为难得的跟来了。
她转头朝他扫了一眼,随即按捺心神低沉而道:“国之帝王,也非无缘无故便将宫妃贬入冷宫,若非宫妃犯了事,岂会被移送冷宫?再者,天下的帝王,也非全数都薄情寡义,还是有看重情义的帝王。亦如本宫的父皇,不也是未曾喜新厌旧,将本宫母后,弃如敝履?”
颜墨白勾唇淡笑,“若先皇当真不曾喜新厌旧,又何来惠妃得宠一说?又何来皇后彻夜独守凤栖宫中,孤灯作伴,犹如身在冷宫?”
凤瑶瞳孔蓦地一缩,冷沉望他,“你放肆!”
他勾唇笑笑,面色从容无波,但瞳孔却几不可察的夹杂着几分复杂与幽远。
他也并未立即言话,反倒是转眸朝周遭望了望,语气也突然极为难得的幽沉不少,“冷宫寂寥,红颜白骨。遥想往日帝王青睐,满身荣华,却不知那些荣华,不过是乍现的昙花罢了。只是这理,世人皆懂,却无人看重,非得挤破头的往帝王身边挤,但到头呢?这断壁残垣,破败不堪的冷宫,便是……葬身之地呢。”
凤瑶阴沉道:“摄政王此言,倒是对国之帝王有看法呢?再者,一国之君,后宫三千本是自然,一些犯事的宫妃被移入冷宫,也是自然。摄政王如此为冷宫之女言道不平,甚至刻意挤兑帝王薄情寡义,又是为何?”
他稍稍敛神一番,俊美的面容也从容一片,连带他的瞳孔里,也恢复了平静,再无半许的波动与幽远。
“微臣,只不过是随意言道罢了,长公主不喜听,便当微臣从未说过。只不过,微臣倒是觉得,若一国之帝当真爱上一人,定会为她,废黜六宫,不纳宫妃,不设冷宫。呵,只不过,为了一木之春而荒废整片丛林,想来也未有帝王能做到。”
“各国制度如此,那六宫,又岂能是说废便废。再者,身为帝王,还需为皇族繁衍生息,壮大皇族才是。”说着,冷眼扫他,话锋也跟着一转,“本宫倒是未料到,摄政王竟也是性情之人。但若摄政王当真不喜帝王的薄情寡义,愿意只与心中挚爱共度此生的话,而摄政王的王府内,又为何,会姬妾成群?摄政王如此之举,不也与天下的帝王差不多?”
他平缓而道:“姬妾成群,只因心无挚爱。呵,那挚爱,岂能说得便得。但长公主如此言道微臣,似也不公,说不准,微臣日后,便当真会为了心仪之人,独宠她一人呢?”
当真是笑话!
一个拥有姬妾成群的人,竟也会在此言道从一而终的痴情,还贬斥帝王三宫六院薄情薄义,着实是让人笑掉大牙。
也不知此际这颜墨白,究竟是受了何等刺激,竟也会开口胡言,勾人鄙夷了。
凤瑶心生冷讽,未再回他这话。
他也极为难得的消停了下去,未再出声。
待随着御林军再度绕过一条小道后,便已抵达这冷宫的后院。
院中,破败苍凉,各处已站着数十名御林军。
眼见凤瑶过来,御林军们齐齐恭身而拜,凤瑶瞳孔微缩,目光先是朝御林军们迅速一扫,随后视线垂落,望向了那躺在地上的尸首。
那具尸首,满身黑衣,身材也是高挑细瘦,着实像极了昨夜那与她交手之人,只不过,昨夜那人,虽蒙了面,但却目光森凉,犹如阎罗,但这尸首,却双目紧闭,看不到任何神情,是以,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判定此人究竟是否是昨夜那可疑之人。
“长公主,属下等已验过了,枯井上有吊绳,这凶手,许是自杀吊亡。”正这时,有御林军速步而来,待站定在凤瑶面前时,便干脆干练的出了声。
自杀吊亡的?
凤瑶瞳孔微所,心生起伏。
昨夜还与她肆意交手的刺客,又怎会自杀身亡?
她目光微挪,随即按捺心神,正要朝尸首踏步靠近,不料足下刚行一步,衣角,则被身后之人拉住了。
凤瑶微怔,下意识的回头而望,便见颜墨白缓缓松了她的衣袂,朝她懒散而道:“观察尸首这事,微臣来做便成了,长公主,且先靠边站点,莫要影响了微臣查探。”
他竟是知晓她要亲自仔细的观察尸首,找出疑点。
不得不说,这颜墨白着实有猜心的本事,似如她的一切心思,竟都在他掌控之中一般。
她眼角微挑,默了片刻,随后踏步朝边一站,极为难得的对他妥协了一次。
他面上的笑容深了半缕,随即也不耽搁,当即踏步而上,最后皆过御林军递来的手套并蹲在尸首面前,开始细致查探。
一时,在场之人皆未出声,周遭沉寂无波,压抑得令人头皮发麻。
待半晌,颜墨白才松开尸首,懒散褪下手套,平缓而道:“尸首脖子上的勒痕极深极平,吊痕倒显轻微,显然,此人不是吊亡,而是被人……活活勒死。”
这话一出,在场之人皆是一惊。
凤瑶瞳孔骤缩,阴沉而道:“如此说来,这可疑之人许是还有幕后之主?”
颜墨白缓步朝凤瑶行来,神色略显幽长,“此人,根本不是可疑之人,不过是无辜被杀,以图制造表象迷惑长公主罢了。”
凤瑶眼角一挑,他则稍稍凑近凤瑶,嗓音平缓无波,“这尸首,是阉人。而宫中的阉人,历来从小在宫中长大,毫无武功,如此,这人又岂会是昨夜能与长公主交手之人。”
凤瑶瞳孔骤然而缩,思绪翻转,并未出声。
他则朝凤瑶缓道:“宫中东湖不是言淹死了一名宫奴?微臣此际,便与长公主过去看看?”
凤瑶深眼凝他一番,并未拒绝,仅是略微干脆的转身而离。
一行人浩荡而行,步伐皆快。
待抵达宫中东湖时,艳阳高照,打落在身的阳光也是极为灼热。
而那淹死的宫女,正仰躺在地,面如惨白。
颜墨白仍是不曾耽搁,蹲身下去亲自查探,最后仍是得出一个同样的结论,这宫女并非淹死,而是他杀后再扔入湖中。
一切的一切,似如卷了一层迷雾一般,令人捉摸不透,疑心大起。
却也正在这时,颜墨白突然抬头瞅了瞅头顶天色,慢条斯理的道:“天色已是不早,长公主也该用膳了,不知,微臣可否再讨长公主一顿午膳?”
凤瑶淡漠观他,“摄政王一宿未眠,此际还不准备回府休息?”
他勾唇而笑,“难得能为长公主出力一番,微臣自当好生效力才是,免得长公主又言微臣乃国之蛀虫,除了气你之外,一无是处。”
他话语委婉,但却莫名坚持,算是吃准了宫中这顿午膳了。
凤瑶只道:“摄政王今日的确辛苦了,本宫若吝啬一顿午膳,倒也说不过去。”
他极为难得的怔了一下,似是未料凤瑶会如此干脆的答应,便是俊脸上,也稍稍漫出了几许诧异之色。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全数收敛了神情,朝凤瑶恭敬而笑道:“如此,便多谢长公主了。”
凤瑶未再言话,待吩咐御林军好生处置宫女尸首后,便朝凤栖宫而去。
入得凤栖宫后,宫奴迅速将午膳端来,颜墨白并无拘束,未待凤瑶出声招呼,他便已极为自然的开始执筷用膳。
只是这人,吃饭用膳的动作倒是极为缓慢,文雅得当,无论凤瑶怎么打量,都着实看不出这人竟是粗犷的边关守将出生。
“果然还是御宴的味道好,王府厨子的手艺,倒是比御厨差得远。”片刻,他勾唇笑笑,慢条斯理的出了声。
凤瑶瞳孔微缩,稍稍将目光挪开,“有时候,宫中御宴兵不及宫外膳食。摄政王如此言道,不过是因吃惯了王府膳食,是以突然吃得宫宴,便觉新颖特别罢了。”
“长公主这话,倒有些许道理。但王府的厨子不及御厨,也的确是真。”他缓道。
说着,嗓音一挑,“长公主怎不动筷?”
凤瑶淡道:“心有积事,无心用膳罢了。摄政王先吃,吃完,便出宫去。”
他手中的筷子微微一顿,慢条斯理的朝凤瑶道:“膳食完毕,微臣仍不能即刻出宫。”
这厮竟还赖在宫里了是吧?
凤瑶面色几不可察的沉了半许,“怎么,摄政王今儿还想为抓凶手之事出出力?”
“这是自然。午膳过后,微臣,得去太医院一趟。”
凤瑶瞳孔微缩,“去太医院做何?”
他顿时勾唇笑了,“长公主知晓的,微臣,要去见见那所谓的柳襄。”
凤瑶心底当即一沉。
柳襄满身血仇,与这颜墨白不共戴天,若这二人凑到一起,即便柳襄能强忍仇恨不对颜墨白动手,这颜墨白,没准儿也会对柳襄主动出击。
毕竟,这颜墨白对那柳襄,也是盯了许久。
“柳襄此人,本宫自会好生查探,无需摄政王费心。”凤瑶默了片刻,才低沉而道。
他依旧笑得从容而又懒散,“微臣担忧长公主被人所惑,是以,还是微臣出面查探为好。再者,宫中本不长留男子,那柳襄明之昭昭的在宫中住了这么久,倒也有些说不过去。是以,若微臣查出那柳襄并无问题的话,那柳襄若要留在宫中,微臣便助他一臂之力的将他阉了,若他不愿留在宫中,微臣,便待他出宫也可。”
说着,装模作样的认真道:“微臣一心,只为大旭声名,也为长公主声名,望长公主体恤微臣一片衷心,以,大局为重。”
好一个以大局为重!
柳襄若是查出有问题,他定会将柳襄杀了,但若柳襄查出并无问题,他便要将柳襄阉了。
说来说去,这颜墨白仍是盯准了柳襄,今日非得让柳襄好看了。
“小小的一个柳襄,摄政王为何如此针对?”凤瑶着实有些看不透他了。
这颜墨白历来不是好事之人,也不是主动之人,但他却偏偏对柳襄如此费心费神的针对,难不成,这颜墨白已是知晓柳襄的真实身份,从而,欲要斩草除根了?
思绪翻转,凤瑶面色陈杂,心底也是起伏阵阵。
他则面色不变,整个人依旧懒散随意,却又无端清俊与儒雅,“微臣,并非针对,而是那柳襄,疑点重重,许有问题。微臣,也只是担忧长公主,被其所惑罢了。”
凤瑶淡道:“摄政王心意,本宫领了。”
他勾唇笑笑,“那,柳襄那里……”
凤瑶神色微动,并未立即言话,待默了片刻,正要出声,奈何,到口的话还未言出,不远处的殿外再度扬来宫奴焦急的嗓音,“长公主,皇上在寝殿大发脾气,皇傅与嬷嬷皆劝之不住。”
幼帝大发脾气?
凤瑶眼角一挑,脑袋顿时嘈杂发痛。
当真是多事之秋。
昨夜凶手还未找出,幼帝又大发脾气,颜墨白也在此缠缠绕绕,不得不说,所有事骤然涌来,她着实是有些吃不消。
她并未朝殿外宫奴立即言话,仅是强行平复着心绪。
身边的颜墨白也静静观她,瞳孔微深,“微臣才刚卸任皇傅一职,这才刚过几日,不知长公主给皇上找了何人当皇傅?”
“自是找的德才兼备之人。”凤瑶淡口应了一声,随即缓缓起身朝不远处的殿门而去。
颜墨白放了筷子,缓步跟来,“皇上脾性特别,寻常之人若要当皇上的皇傅,自是镇不住皇上,更别提教他读书识字了。”
凤瑶嗓音一冷,“摄政王何须在此冷嘲热讽。柳襄此人,本宫自会彻查,而摄政王现下无事,自行出宫为好。”
他缓道:“天子发怒,微臣身为臣子,如何不去安抚。”
凤瑶当即驻足,低沉沉的道:“摄政王今日便这么想赖在宫中不走?难不成还要本宫出口赶你不成?”
他满面淡定与从容,也无半许的恼怒,只是那双漆黑的瞳孔却莫名的深了几许,突然间有些令人望之发憷。
凤瑶猝不及防的怔了一下。
却也仅是片刻,他便微微垂眸下来,极为认真的道:“长公主私自决定为皇上定下皇傅,不与微臣商量也就罢了,奈何微臣要过去看看,也被长公主阻拦。若说,微臣在朝中一手遮天,长公主在微臣面前,又如何不是一手遮天?更何况,微臣乃大旭的摄政王,无论长公主喜与不喜,微臣,皆有资格过问国中要事。再者,宫中这两日发生之事,本就疑虑重重,为防长公主受人蒙骗,又稳我大旭宫中安宁,微臣,自然要插手彻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