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量至此,鼻头抑制不住酸涩,却仍是哭不出来。
这几日里,我再也不喜欢哭了,即便鼻头酸涩得难以附加,我也哭不出来了,也不愿再哭。
我终究还是强行起了身,连滚带爬的下了山,我也开始努力的去乞讨,去生存,我心『性』也彻底的大变,我可以与所有乞丐伙成一块儿,我也能与他们打架,只是,正是因为孤儿乞丐的身份,是以,才总是惹得村中一些小恶霸拳打脚踢的狂揍。
那些时候,我是想杀了那些小孩的。
我拼了命的想杀了那些小孩的。
只是,我终究还是忍下来了,我要忍着,我要好生待在这里,我要等外祖父的人来,我要与外祖父见面,要将母后受过的所有苦痛都说给外祖父听,我要让外祖父杀了那些欺负过我与娘亲的人,我还要让外祖父严惩那个毫不关心我与娘亲死活的父皇,我要让外祖父杀了父皇那个对我与娘亲极其蛇蝎歹毒的宠妃,我要让外祖父帮我和娘亲报仇。
然而,春去秋来,仍旧是四季交替,我终究,没等来任何人。
心头最后的那点希望,全然的土崩瓦解,丝毫不剩。
我终于,还是等不下去了,浑身所有的戾气与绝望,甚至心口那一道道一直憋着的狠烈,都急促的想要找一个宣泄的地方,从而,肆无忌惮的宣泄出来。
也许是心中再也没了希望,再也没了任何可以想象的依靠与美好,是以,整个人的心『性』越发的变得狠毒阴冷,是以,在那次被村中几个小孩围攻欺负之际,我终是阴沉沉的咬牙,搬起石头发狂的砸伤了所有小孩。
那时开始,眼见那些孩子身上流出鲜红刺目的血来,我便知晓,我此番动了手,便就意味着我再也无法呆在这里,无法在此立足了。
奈何这回,我却没有半点紧张,心头反而是平静得可怕。
我直接扔了石头,便头也不回的就此离开,从而,真正踏上了一条冷血复仇的不归路。
我是想直接去大旭的京都,我想在大旭京都为官,奈何一路跌跌撞撞抵达京都之后,我四处碰壁,满身褴褛与狼狈,无人看得起,别说想当官,便是先找一份能够果脯的小工都难,为求生存,我只能如同在青州那般沿街行乞。
京中有钱人自是比青州来得多,短短一上午,我便已要了好几文铜板,随即急忙奔至小摊处买了两只馒头,开始蹲在街角狼吞虎咽。
却是所有馒头还未吃完,便遭京都地痞之流的乞丐围攻,遭受拳打脚踢。我不知这些人为何会突然袭击我,我只知我手中的馒头落了,整个人被打得浑身剧痛,似要死掉。
我以为这回我是活不成了,满心的惶恐与苍凉,浑身也跟着剧烈的颤抖。
我牙关紧要,袖袍中的手紧握成拳,强烈的求生欲让我努力的保持着清醒,努力的保持镇定,我是想活着的,拼了命发了疯的想活着,然而我此际却是人单力薄,我不敢对这些人有何反抗,我只能等他们打完了,走了,我才能趴在地上苟延残喘的松口气。
奈何,这些人的确是没打算放过我,下手的动作一次比一次狠烈,待得我快要支撑不住之际,我只听得一句仍是稚嫩的嗓音大吼而起,“光天化日之下,你们竟如此欺负一人,还要不要脸!”
那嗓音,虽卷着浓浓的怒意,但却极为的清脆好听。
却是刹那之际,围在我身边的那些乞丐顿时被人袭击,最后吓得屁滚『尿』流的蹿走。
那时,天气是极好极好的,艳阳高照,阳光灿黄。
我侧躺在地上,整个人犹如一具浑身碎了骨头的尸首,努了努力,却是爬不起来。
则是片刻之际,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而后,我便察觉到有人蹲在了我身边。
我这才全然放弃挣扎,终是抬头朝那蹲在我身边的人望去,入目的,是一张姣好稚嫩的容颜,是一双澄澈透明且又微微染着怒意的双眼。
这是一个小女孩,满身锦裙且满头珠花的小女孩,她模样太过的干净与好看,比青州之地的那些女孩都要精致好看。
“你怎么样了?身子可有哪里不适?”正待我呆愣之际,那女孩已用她那稚嫩的嗓音问我。
我怔怔的望着她,鬼使神差的摇了头,示意我没事。
她却是极为单纯,似是信我这话了,仅是纳闷的将我扫了一眼,呢喃道:“怎会没事呢,难不成是金刚不坏之身呢。”
却是正说着,身后有名高大的男子靠近那女孩,恭敬的道了句,“主子,时辰不早,我们该回去了。”
这话一出,女孩才反应过来,小脸上顿时有些着急,随即又扭头瞥了瞥我那早已落在地上且被人踩扁的馒头,犹豫一番,终还是起身去摊位旁亲自为我买了一个馒头与包子过来,小心翼翼的递到我面前。
我深吸一口气,努力着,一点一点的抬起自己那只脏腻不堪的手指,郑重的接过她的馒头。
她突然面『露』释然,朝我笑笑,甚至不待我朝她道谢,便已起身跑远。
阳光灿然,突然晃得我睁不开眼,我忍不住抬手遮住了眼睛,脑中皆是女孩那精致白皙的面容,那澄澈清透的双眼,那满身贵气且华丽的锦裙与珠花。
然而不知为何,我心头惆怅得几近于发慌,发痛。
我深深觉得,那般女孩,远得似如头顶的烈阳,明艳之至,高贵得不可方物,让人难以去触及,与我,也全然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那小恶霸终于走了,我以为那小恶霸会杀了那几个乞丐呢。”
“嘘,你这话小声些,那可是皇上最宠的公主,别说是打几个乞丐了,就是杀了那几个乞丐也没事的,且你没瞧见么,是那几个老乞丐故意以多欺少以老欺弱的要欺负那个小乞丐啊,公主殿下的为那小乞丐打抱不平而已,唉,也算是救了那小乞丐的命了。”
“是啊,公主殿下这回是好心。”说着,嗓音稍稍一低,“喂,你要不要过去看看那小乞丐断气了没,那小子一动不动的躺在那里,说不准没气了。”
周遭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一句句的全然落在我耳里。我手中的馒头与包子也突然莫名的将我手烫得发痛,我下意识的松了指尖,任由馒头与包子齐齐从油纸中跌落在地。
原来,那是大旭的公主,是大旭皇帝……最为宠爱的公主。
这便是,我与凤瑶的初见。
却是初见之际,我狼狈得似从泥地里强行拼命的钻出来的蝼蚁,而她,则是满身光鲜亮丽的大旭公主。
我是卑微得快要被人打死的乞丐,而她,则是突然如天神般突然出现救我一命的恩人。
我以为,我与她身份悬殊至此,以后再不会有任何机会再见,但我却终究不曾料到,几年的光景过去之后,我终究,还是见到了她。
京都虽为富饶集聚之地,然而,却不适合我这等小乞丐谋生。
一月之后,我彻底放弃的离开了京都,天涯海角,漫无目的的行走,不知归处。
却是兜兜转转行至沙场边关,阴差阳错与一位受伤落单的军中副将偶遇,我见他躺在地上快要死了,便用树叶兜了些水淋在了他那干裂的唇瓣上。
我虽年纪不大,但世俗的折磨已是让我心智成熟。
我知晓他是个军.人,是以,我极力的想救他,我只是,想让他带我从军。
往日在青州之地,也见过有人将自己的年幼的孩子送去营地,说是从小练兵,日后说不准能有那个贵命当个将军。
我没想当将军,我只是,想活着,想报仇。
我一直给那副将喂水,甚至努力的在河旁抓鱼,而后烤来喂到他嘴边。
他目光深得不能再深,突然间,那干裂的薄唇一启,极其嘶哑阴沉的朝我问:“你不怕我?”
这是这两日来,他第一次对我说话。
我极是认真的朝他摇头,“不怕。”我都是几番经历过鬼门关的人了,我连鬼都不怕,又怎会怕他这个人。
他半信半疑,又朝我问:“知晓我是谁么,你就随意救我?万一我会杀了你呢?”
他『性』子并不好,脱口的话语也极其的暴躁,仿佛戾气极重。
我只是坚定的朝他道:“你若杀我,那也只能是我命运如此,怪不得谁人,但你若不杀我,那等你康复了,你便,带我入军吧!我知晓你是营子里的人,我想和你一起从军。”
他深眼将我凝着,终究没再言话。
我也不多说,继续将烤肉朝他凑近了几许。
半晌后,他终于愿意张嘴,开始咬着烤鱼吃,我心头也稍稍松了口气,只道是这人吃肉了,便也算是稍稍接受我这个人了。
后面几日,我一直悉心将他照顾,却是三日之后,他突然从地上坐了起来。
“我手头上的人,从来都不是软弱之辈,你若要随我从军,那便,随我去杀人。”他说这话时,语气极其的阴狠无情,像只即将吃人的狮子。
我浑身骤然紧绷,心绪也骤然『乱』却。
我没料到,这人交代给我的第一件事,便是让我随他去杀人。普通之人若是参军,不都是该在校场练兵么,又如何一来便要去杀人?
我极其紧张,以为他是在玩笑,却是这话落下,他便从地上站了起来,这回也浑然不理我了,径直抬脚朝前行去。
我犹豫一番,终是硬着头皮跟了上去,却是行了整整一日的山路,我与他抵达了一处敌军的营地。
他先是埋伏在灌木里,一动不动。
我莫名的反应过来,觉得他是在等天黑,只因天黑才好行事。
果不其然,待天『色』终于沉下,他便开始从灌木中站了起来,开始行动了。
我浑身发颤的跟在他身后,蹑手蹑脚,走得极其的小心翼翼,他则偶尔扭头过来阴测测的扫我,鄙夷的丢来一句‘废物’。
这两字陡然钻入了心底,委屈得不能再委屈。
我是废物么?我才不是废物!
我努力的咬了咬牙,想要努力的朝他怼回去,奈何,我心底深处的所有恐惧也在层层的叫嚣,我不敢顶撞他,我也不敢在此时此际发出任何大点的声音,我怕,敌军发现我们,怕葬身在这里。
我强行的稳着情绪,一路跟随他往前,我以为他当真是要直接冲过去杀人,但却不曾料到,他突然从身上掏出了一个火折子点燃,而后,竟是扔向了敌军的一座帐篷。
顷刻之际,他再度掏出随身的一个酒壶,扒开瓶塞便朝那稍稍着火的帐篷洒去,刹那,帐篷上顿时火光成片,雄雄燃烧。
“不好了!粮仓帐篷着火了!”
突然,一道道惊慌的嗓音突然响起,却也这时,有人也发觉了我们二人,陡然拎着长剑朝我们冲来。
我大吸几口气,纵是浑身颤抖如筛,却也不知哪儿来的勇气竟是没有调头就跑。
我仅是抬头朝他望来,紧着嗓子问:“我拿什么来杀人?”
却是尾音未落,他已捉紧了我的胳膊,拎着我便朝远处灌木里跑去,极速的窜入深山之中。因着深山极大,追兵也忍不住四散开来搜查我们,则是不久,有几个敌军发现了我二人,当即举剑而来,他急忙起身迎战,以一敌四,出手极猛极狠,片刻便将那四名敌军打倒在地,而他自己也受伤不轻,整个人浑身是血,再度躺在了地上。
却是片刻,那倒地的敌军里突然有一人踉跄晃悠着身子坐了起来,稍稍举了手中的长剑,似要朝那人袭去,我目光猛颤,心快要提到嗓子眼,此际也顾不得多想,冲出便捡起一旁的长剑极其干脆的刺入了那敌军的脊背。
刹那,敌军闷哼一声,回头过来双目圆瞪着我,轰然倒下,死不瞑目。
我浑身大颤,整个人僵在原地。
那满身是血的人终是抬起头来,第一次朝我勾唇而笑,“若是躲过这一劫,明日一早,我便带你回营。”
这,便是我第一次杀人。
且有了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甚至无数次,便极其的容易了。
偷袭敌营这一劫,我与他终究安然避过,则是翌日一早,我随他走出了深山,回到了山外另一边的营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