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瑶满目深沉,并未言话,周遭冷风也越发凉薄,纵是有颜墨白将她搂着,浑身上下,竟仍是寒凉成片。指尖也缓缓而挪,本要下意识的再度自行掠掠被风刮得稍稍挡了眼的头发,奈何手指上抬之际,却是偶然触到了他的手,瞬时,指腹下一片寒冰彻骨,冷得毫无半许温度,她幽远复杂的思绪,顷刻之间便被这道突来的寒凉击散,所有的注意力,也全然抑制不住的集中在了他那只轻轻放在她肩膀的手上。她蓦地垂眸,极为认真的将他的手扫了一眼,随即便要抬手彻底的将他的手握上,却是这时,他已恰到好处的将手缓缓挪下,贴在了她的后背,温和儒雅的道:“凤瑶,你还未回我的话。”轻柔的嗓音,云淡风轻,并无半点的起伏与怪异,凤瑶眉头一皱,心头有数,却也不曾多言,仅是沉默片刻,而后便敛神一番,顺着他的话道:“我未想过要让他们如何死,就让他们两相争斗便成。”“凤瑶,你太心善了。”颜墨白面上的微笑也极为难得的减却了半许,宽大的衣袖将她整个人遮得越发严实,“那二人这些日子那般对你,你竟也未有将他二人碎尸万段之意,如你这般心善,以后容易吃亏。”凤瑶缓道:“有你在,还能有何吃亏之处?便是下纷争大起,危机四伏,也有你为我撑着不是?以前受危受难,你及时来救之事便先不提,就论今夜,我不过是被百里堇年搜查了一番,而今再得你恰到好处的前来营救,有你在,我便是吃亏,也是亏闹罢了,不足为提。”她无心倚靠颜墨白,只是颜墨白远比她精明,是以,无论她如何努力,如何前进,终还是在颜墨白的掌控与羽翼下。是以,若是往日,尚且还有与颜墨白争个输赢的志气,但到了如今,两人已心意相通,情谊相允,是以,便也不必多分彼此。如此之下,她的这番话,无疑是发自肺腑,并未夹杂太多情绪,仅如真正老夫老妻一般的闲聊。只是这话一出,身旁之人却是突然间不话了,徒留周遭沉寂,冷风凛冽,一片凄清。凤瑶沉默片刻,终是再度转眸朝他望来,不料恰巧迎上了他那双突然变得漆黑深沉的双眼。那双眼,火光交织,也隐约有复杂之色在稍稍起伏,凤瑶怔了一下,倒也着实未料自己方才的一句话竟会让他这历来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稍稍变了眼色,却是正待要将他的神情仔细打量揣度,奈何他已自然而然的将目光挪开了,那双薄唇也顺势微微而启,极为难得的叹息一声,平缓认真的道:“能得你如此之言,我心倒是宽慰。只是凤瑶,在我眼皮之下,鞭长所及之处,我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护你周全,只是有时候,我无法全然呆在你身边,无法及时来帮你,是以,万事之中,你仍得提防一切,努力自救。”这话着倒像是有几分劝慰数落之意,只是也不知是否是她听错了,她竟是莫名觉得他这话的语气卷着几分极浅极轻的忧伤,却是正待讶异之际,头顶之处,便再度扬来颜墨白那幽长平缓的嗓音,“世上之事,诸多都意料不得,更也迫不得己,只是,大周与大英大战的成败,我倒并非担忧,我如今最担心的,是你的安稳,我甚至也愿凤瑶你能真正的学会心狠手辣,只因你乃大旭长公主,如此特殊身份,容不得你心慈手软。”平缓幽远的嗓音,再度层层的钻入了耳里。今夜相遇,着实是没有重逢的激动,有的,仅是莫名的压抑与厚重,甚至突然间,连颜墨白这厮竟也破荒的开始与她教了。身为大旭长公主,她自然知晓如此身份容不得她心慈手软,她也更愿自己会成为一个魄力十足,冷血干脆之人,只是,活了这么大半辈子,有些性子,早已深入骨髓,改变不得的,就如此际对那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她的确心思极淡,未有睚眦必报的心性,更不曾有要将那二人五马分尸的念头。思绪至此,也不知是否被他这腔突来幽远的语气感染,一时,心口也抑制不住的沉了沉,并未回话,待得兀自沉默半晌,终是稍稍回神过来,目光朝颜墨白一落,正要再度顺着他的话回话,却是后话未出,那不远之处,再度有刀剑相接之声扬来。那短兵相接之声,并非浓烈厚重,反而是在这夜色之中显得有些孤零。凤瑶下意识噎了后话,循声一望,便见那火光成片的御花园内,已有两人打了起来。烈风凛冽,猛的吹着御花园中那些兵卫手中的火把大肆摇晃,光影闪烁,只是即便如此,却未能真正吹灭那些火把,而那些火苗子摇曳出的一片片暖黄光影,却也仍是驱散不了那片剑拔弩张的压抑气氛。打斗中的二人,一人褐色的锦袍加身,剑法凌厉,另一人则一身明黄,威仪隆重,只是满头的墨发披散,起起扬扬,竟是活生生增了几分清冷不羁的模样。那二人,无疑是百里鸿昀与百里堇年。凤瑶神色微动,心口则复杂起伏,一道微诧与复杂之感缓缓在脑中交织。还以为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相斗,定两军开战,场面大乱,却不料,两军方才陡然停歇打斗不,便是此番重新争斗,竟也只有百里堇年与百里鸿昀两人开打,如此打法,何能损得了这在场的三万大英兵卫?心思至此,她满目深沉的朝颜墨白望来,则见他也正凝着御花园的方向,面色与深情平缓如初,并无半分波澜。“百里堇年果然还是不曾被怒气冲昏头,此番打斗,竟只与卫王打,其余兵力全然不动,如此一来,无论谁输谁赢,都不会因自相残杀而损得大英大军。”凤瑶稍稍压着嗓子道了话。颜墨白仍是满身的淡定从容,温润的目光再度缓缓的迎上她的眼,缓道:“莫急。”短促的二字,并未点透什么,只是却无端给人一种话中有话之意,凤瑶眼角也跟着稍稍的挑了起来,虽觉心头悬乎,但也并未再多言,仅是再度将目光落回御花园,淡然旁观。那百里鸿昀的剑术倒是厉害,一招一式皆携带内力,招招带杀,这厮果然还是深藏不露的,往日只觉如百里鸿昀这等傲然得瑟的浪荡子仅是虚浮于表面,干不得事实罢了,却不料这厮竟也还有两幅面孔,此番使出的招数,也是分毫不弱,杀气腾腾,无疑是要置百里堇年于死地。只是百里堇年自也不虚,手中剑花缕缕,极是好看,每番眼见他要被百里鸿昀剑刃所伤,他竟又能在眨眼间恰到好处的闪身躲避,化险为夷。两人的剑术,皆是不弱,一时之间,难分伯仲。在场的禁宫御林军与大英兵卫皆两番对立,一动不动,纷纷满目发紧的将百里鸿昀二人凝视,不发一言。时辰逐渐逝去,冷风凛冽之中,百里堇年二人的打斗仍是不息,输赢难分。凤瑶着实是看得有些累了,心头微微的有些厌倦烦躁,颜墨白似是知她心思一般,那贴在她后背的手似如宽慰般稍稍轻拍两下,而后指腹便极为干脆的从凤瑶身上挪开,修长的指尖微微朝前而扬,作势挥动了一下。凤瑶怔了一下,目光凝着他的手正待纳闷,则是这时,不远之处,似是有人得令一般,顿时有道轻微的破空之声响起。那破空之声极轻,若是距离略远,定难以察觉,也正因此番距离的确近,凤瑶听得略微清楚,随即及时循声而望,便见高坡下方不远,赫然又道银光晃晃的东西飞出,而后顷刻之际,那御花园内正猛烈打斗的百里鸿昀右脚当即一晃,整个人猝不及防的踉跄不稳,百里堇年的长剑也已近在眼前,躲避不得,刹那之间,整个人倒地之时,连带肩膀也中了一剑。瞬时,肩膀血流如注,血色炸裂,百里鸿昀闷哼一声,脸色骤沉,随即用力咬牙朝后踉跄的大退几步,稍稍拉开与百里堇年之间的距离,而后满目雄雄的朝百里堇年望着,咬牙切齿的道:“你竟敢使诈!”短促的几字,令百里堇年眉头一皱,只是面上的冷冽之色分毫不减,情绪并未波动太大,待得薄唇一启,正要稍稍言话,不料话还未出,百里鸿昀已怒不可遏的吼道:“你既是使诈,本王便也用不着遵守所谓的君子之争!”着,抬手大挥,“杀!给本王好生的杀!”阴冷磅礴的喝令,顿时令在场的大英兵卫群群执剑朝前冲来。百里堇年眼睛稍稍一眯,满面杀气,在旁的御林军统领叶猿大吼,“混账东西!你们胆敢弑君不成!”刚烈威仪的话,却不起任何作用,叶猿恼得不轻,抬手将领军迎来的几人一指,喝道:“王将军,庞将军!你们好歹也是元老之臣,此际当真要为了一个忤逆待罪的卫王弑君?”“呵,弑君?百里堇年算个什么君?弑父皇,弑母后,弑手足,弑老臣,如他这般不忠不义的昏君,早该废!”不待叶猿尾音全然落下,百里鸿昀已咧着嘴阴森森的笑,随即犹如癫狂一般,继续大吼,“杀,给本王杀!只要你们杀了百里堇年这昏君,你们便是我百里鸿昀甚至我大英的功臣,本王定对你们加官进爵,再领你们一道抗击外敌,壮哉我大英疆土!”阴沉狂然的嗓音一出,两军已是全然开战,打斗成片,百里堇年终是忍不住了,浑身杀气尽***沉的将百里鸿昀扫了一眼,提剑而去。百里鸿昀本要不甘示弱的迎上,则被几名心腹及时拉住,护在身后,奈何百里堇年攻得太猛,几名心腹纷纷奈何不得,打斗之中,全全伤亡,百里鸿昀双目圆瞪,恼得越发狂烈,分毫不顾腿脚的银针与肩膀的伤口再度亲自朝百里堇年猛打。此番打斗,输赢极快便已分下,百里鸿昀身子不适,再被百里堇年砍了几剑,待得片刻之后,百里堇年速战速决的径直朝百里鸿昀的心口挥剑,百里鸿昀难以及时躲避,正待震撼之际,却是这时,一道无形的内力猛的袭来,恰到好处的震上了百里堇年握剑的手腕。霎时,百里堇年手腕蓦地剧痛,指尖抑制不住的一松,长剑落地,百里鸿昀大松一口气,紧急倒退却是跌倒在地,百里堇年瞳孔一缩,仍要阴沉沉的朝百里鸿昀袭去,却是足下还未来得及动,一把森冷发凉的长剑竟是恰到好处的架到了他的脖子上。刹那,百里堇年身形顿住,面色阴冷,待转眸一望,瞳中蓦地映入一张熟悉面庞时,他那阴沉煞气的瞳孔,终是极为难得的漫出了半许诧异。地上的卫王则突然癫狂大笑,俨然人得志,张口便道:“哈哈哈哈哈,哈哈,皇兄,你看,你看看,你大势已去啊,连你这兄弟都要弑你了呢。”着,目光朝百里堇年身旁之人吼道:“东临苍!算你识时务,看得清如今局势!你今儿帮本王一回,本王日后定让你飞黄腾达。”完,踉跄着身子起身,捉起地上的剑便要朝百里堇年挥去,却是还未靠近百里堇年,便被百里堇年抬起一脚踢得老远,身上伤口层层溢血,突然便爬不起来了。“你也要杀朕?”百里堇年分毫不观百里鸿昀一眼,落在东临苍面上的瞳孔犹如深潭,薄唇一启,阴沉沉的问。东临苍眉头紧皱,叹息一声,怅惘幽远而道:“若不将剑架在你脖子上,震怒如你,岂会停下来听我几句劝。”着,不愿多加耽搁,仅是再道:“无论此际你我是否对立,也无论这些日子你我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但我终不会真正害你性命。如今你且听我一言,此际即刻放弃一切,随我的人出宫躲避!”百里堇年似如听了笑话,咧嘴森然而笑,“朕乃大英帝王,如今大英不仅内忧外患,朕身上的血仇也不共戴,如今,你竟劝朕离开?你竟敢,劝朕离开?!”东临苍嗓音越发无奈,“如今局势对你全然不利,你若不走,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