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鬼面色狰狞,瞳孔深处尽是挣扎之色。
凤瑶继续道:“伏鬼,下去吧。”
伏鬼深眼凝她,并未动作,反倒是僵持了半晌,才垂眸下来,低沉沉的道:“大周与长公主,无疑令属下两难。你们两者,皆为皇上最是心系的,但若论取舍,自也有轻重之分,是以属下,仍是需与长公主一道,前去对岸。长公主此番归来,是皇上用命换来,无论如何,属下都务必守好长公主。”
“你若随本宫过去,此地这些大周精卫……”
不待凤瑶将后话道出,伏鬼已恭敬的出声而道:“大周精卫,还有大周的副将来统领。再者,大旭瑞侯也遣着一万兵卫在此驻扎,是以,即便两军当真交战,大旭三皇子的兵力若要度过曲江,自是极难。”
这话入耳,凤瑶面色越发而沉,并未言话。她仅是深眼朝他望着,待得沉默片刻后,才无波无澜的道:“你若要执意跟随,那便跟随就是。偿”
伏鬼神色微松,恭敬点头,随即便自行在船中寻了个空处,屈身而坐。
凤瑶朝他扫了几眼,而后才收回目光,朝岸上得花谨望去,“此番两军虽为交战,但仍是不可全然松了戒备,望瑞侯好生领好那一万大旭兵力,倘若赢易的兵卫当真有异动,当真要执意而来拼个你死我活的话,那你与那一万的大旭兵卫,便不必再心软忍让了。”
这话,她说得极为沉重缓慢,心口的无奈之意,也是层层浓烈。
大旭的兵卫自相残杀,这绝非她想看到的,只奈何,倘若赢易那六万兵卫明知她姑苏凤瑶尚在,却仍还是要以赢易为尊,大肆进攻大周的话,如此,那执迷不悟的六万大军,也终是无什用处,且一旦不除,定会为赢易四方征战,到时候,不仅大旭会全然成为赢易的掌中之物,便是整个天下,也会被赢易肆意搅乱。
江风凛冽,凉薄之意似是钻入了骨髓,竟令花谨越发的有些寒凉,甚至颤抖。身子,紧绷难耐,心口那一缕缕心虚紧张之意,却也越发强烈。
本以为在自家长公主眼里,他花谨虽是性子已变,有意改好,却也撑不起大事才是,却是不料,自家这长公主竟会如许儒亦一样,将那一万的大旭兵卫,全数交到了他手里。
只是,他花谨本就不愿被推上这等挥军点将的位置,也没能耐去撑起一切的战役与变故,甚至于,三皇子今日差信使带回的消息,还在他心口百般回绕,抑制不得,如此,他花谨,如何心无旁骛的撑得起大局。
那枚紫玉,也还在掌心散着凉薄之意,无论怎么捂,似都捂不热,遥想当初,虽也从不曾与雪蛮那女人在一起,也从不曾想过要将主意打到她身上,奈何,她突然有了他的骨肉,且还柔弱的落在三皇子手里,此际,也不知那三皇子是否控制了她,恶对了她,亦或者,大肆欺辱于她……
他花谨往日虽为风.流,但如今性子大变,终还是有所担当,更何况,那雪蛮,还怀着孩子,怀着他花谨的孩子。
冷风浮荡,肆意将满头的墨发与身上的袍子扬起,花谨失神的立在原地,忘了回话。
凤瑶瞳孔一缩,嗓音一挑,“花谨?”
略待数落得两字一落,花谨这才回神过来,随即满目躲闪的朝凤瑶扫了两眼,含糊紧张的道:“长公主的话,微臣记下了,长公主放心。”
他这番反应着实是仓促而又恍惚,全然不自然,凤瑶心底了然,再度深眼凝他几眼,终还是阴沉沉的问:“你可是有事不曾与本宫说?”
这话骤然钻入了耳里,层层往下,也在心口越发的激了波澜。花谨眼角一挑,急忙摇头,“没事没事,不过是周遭冷风着实太凉,微臣冻着罢了。”
这话入耳,凤瑶自是不信,面色也逐渐增了几分起伏,却不打算让兵卫即刻行船。
她就这么静静的朝花谨望着,盯得花谨满身僵硬与不自然。
则是不久,花谨壮着胆子低低而道:“时辰已是不早,长公主还不启程?”
他这话问得极为小心,也极为恭敬。
凤瑶瞳孔一缩,稍稍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瑞侯便这么想让本宫尽快离开?”
花谨一怔,待得反应过来,急忙要着急解释,却是话还未出,凤瑶便已再度出声,“此番,本宫倒也突然改变主意了,欲让瑞侯随本宫一道去得对岸。”
说着,分毫不待花谨震撼惊愕的反应,她当即转眸朝王能望来,“瑞侯一离,此地我大旭一万兵力定群龙无首,也望伏侍卫先下去与你大周副将安排一番,稍稍将我大旭之兵编排入大周精卫里,不分你我,一道差遣便是。”
这话一出,伏鬼却是不动,略微戒备的朝她望着。
凤瑶知他心思,缓道:“放心,本宫既是答应伏侍卫随本宫一道前去,便会在这船上等你。待你安排完毕,自行过来便是。”
说完,目光朝花谨一落,“瑞侯,还不上来。”
花谨眼角抽得厉害,俊容上的五官都快全数扭曲到了一起。他花谨虽不是什么娇儿弱女,但自然也不是不怕生死的人。
且那三皇子赢易如今本成恶人,再加之对面又有七万大军重兵,长公主深入虎穴,尚且有武功护身,可他花谨呢?
他花谨可是历来手无缚鸡之力,一旦赢易冷血开杀,他花谨岂不是去白白送命。
只是,虽对此极为的抵触,可心底还是夹杂着几许浓烈的记挂,雪蛮那女人还在对岸啊,还怀着他的孩子在对岸啊,他花谨若是个男人,自当也得去瞧瞧才是,再顺便问问那女人她腹中的孩儿是否是他的。
各种思绪颤然,花谨踟蹰不前。
伏鬼已沉默片刻,朝凤瑶刚毅恭敬的道:“既是长公主允诺过的,属下,自当信长公主。”说着,嗓音一挑,“望长公主等属下片刻,属下去去便来。”
这话一落,顿时闪身下船。
待得伏鬼入得帐篷营地,凤瑶才瞳孔一缩,朝花谨冷道:“上来!”
短促的二字,威仪十足。
花谨惊得回神,身形又是明显的一抖,而后也不敢拖着了,顿时朝前手脚并用的爬上船,凤瑶不待他坐稳,便朝船头的大旭兵卫道:“撑船,动作快点。”
瞬时,船头的兵卫当即应声,手中的船桨破水而入,猛然而划,坐下的小船,也开始蓦的朝前挪移。
江风凛冽,吹在皮肤,竟有些刀割般的疼痛。
花谨急忙扶着船舷坐下,心神不宁,随即小心翼翼的朝凤瑶望来,“长公主不等伏侍卫了?”
“本就不打算带他,何来要等他。”凤瑶答得平静自然,这话一落,抬眸朝花谨望来,“可知本宫为何决定带你一道去对岸了?”
花谨浑身发僵,紧张摇头。
凤瑶淡道:“你魂不守舍,心思皆无,甚至连本宫之言都难以听进,如你这等状态,又如何领得好本宫那一旦的大旭兵卫。且让本宫来猜猜,你如此心虚紧张的反应,可是与对岸有关?又或者,那归来的信使与你说了什么,从而让你心神不宁,是以,不过是为本宫拿封回信罢了,竟去了那么久才归。”
花谨目光骤颤,越发躲闪,凤瑶依旧径直的凝他,威仪而道:“说!究竟发生了什么!”
如今诸事皆被逼着摊开来说,倘若再隐瞒下去,似也包不住火。
花谨暗自咬了咬牙,终还是破罐子破摔的强行按捺心绪,随意朝凤瑶一跪,整个身子在船上摇摇晃晃,几番都似要跌入水中一般。
“长公主,微臣有罪。”他开口便道,嗓音紧张无奈。
凤瑶逐渐将目光从他面上挪开,幽远的凝在了那隔水得对岸,“说。”
“方才那信使归来时,不仅将三皇子写的信交上,还对微臣带了几句三皇子的话。那信使告知微臣,说,说三皇子逮住了雪蛮,且还说雪蛮那女人的肚子里怀着微臣的种。此事虽是蹊跷,但三皇子还让信使送回了微臣的贴身紫玉,那紫玉的确是在雪蛮失踪后便不见的,想来雪蛮那女人,的确被三皇子羁押控制了。”
“雪蛮?”
凤瑶眼角一挑,话语清冷缓慢。
花谨生怕凤瑶已记不得此人,急忙解释,“她便是上次科举考试中脱颖而出的探花郎。当时她还女扮男装的参与了殿试,长公主可还记得?”
“怎不记得。”凤瑶顺势回了一句,“你与她,*过了?”
花谨方才之言,她的确不信,正也如那赢易差信使传回来的话,她全然不信。那楼兰的雪蛮,此生独独对颜墨白极是倾慕上心,如此,她又岂会移情别恋,与花谨*?
且这花谨往日虽浪荡成性,但后来被她收拾几番,终是收敛不少,如此,当时花谨便是有百个胆子,自也不敢对探花郎雪蛮下手。
思绪至此,凤瑶眼角微眯,瞳色越发云涌。
花谨急得不轻,懊恼焦急的道:“微臣就是不知是否*过了!微臣只记得当初和她喝了两坛子酒,且微臣喝醉了,待得微臣翌日醒来,微臣正躺在亭子的地上,衣衫的确有些凌乱,脖子上挂着的紫玉也不见了。”
凤瑶稍稍按捺神色,淡漠而道:“既是如此,那雪蛮,便定是不曾与你*,赢易差信使带回之言,也全数,不可信了。”
花谨一愕,小心翼翼的问:“长公主怎如此确定?连微臣自己都不知究竟是否与她……”
不待他后话道出,凤瑶低沉无波的出了声,“生长在草原上的人,无论男女皆是豪迈,不过是两坛子酒,又如何喝得醉她。再者,那雪蛮心仪之人,不是你。”
心仪之人?
花谨面色骤然一变,“长公主是说,那雪蛮是草原上的人?且她还有心仪的男人?那她心仪的男人是谁,此番她都孤身落入三皇子手里了,倒也不见得有人去救她,反倒是三皇子还想让微臣救她。”
“她乃楼兰安义侯的女儿,她心仪之人,也正是……摄政王。”
凤瑶并无隐瞒,幽远低沉的出了声。
花谨顿时惊得不轻,脑袋也蓦的凌乱而生。
怎可能呢,当初那雪蛮成日成日的与他对骂时,倒也不曾提及摄政王,且她失踪几日归来后,对他的态度倒也不如往日那般太过锋利了,反倒还时常在她面前表露悲伤,拉他陪她喝酒。
倘若那女子当真心系摄政王,当初又如何不去找摄政王陪她酒?日她那张干脆率性的女人,自也不会扭捏羞涩着不去找摄政王表露心意才是。
花谨僵跪在原地,一动不动,风声凛冽之中,船身也蓦的摇晃,那江中溅起的水,也顿时溅在了他的衣上。
他似如未觉,仍旧是呆呆的坐着,时而皱眉,又时而惊愕,但那番面容之上,却独独,未有释然,对雪蛮腹中孩子不是他而释然。
凤瑶深眼朝他凝了几眼,无心就此与他多言,也没心思探究他究竟对那雪蛮有无半点心意,她仅是嗓音一挑,阴沉沉的问:“赢易差人故意将这等虚假之事告知于你,欲让你如何?”
这话入耳,花谨才稍稍回神过来,眉头大肆而皱,犹豫片刻,终还是道:“三皇子,欲以雪蛮与其腹中的孩子对微臣相逼,逼微臣对大周精卫来个釜底抽薪,从而,与他里应外合的灭得大周。”
是吗?
那人,竟还将主意打到了花谨身上,不得不说,如今那赢易的心思,早已是狰狞深沉,为达目的,全然可不择手段了。
凤瑶兀自沉默着,终是无心言话,袖袍中的手,骤然紧握成拳,心口的森冷与失望,越发明显。
小船一路往前,待行至江心,水流竟是有些湍急,兵卫乘船的动作也略微费力开来。
凤瑶沉默半晌,才开口让船上的另一名兵卫上去帮忙划船,而后,便也神色微动,稍稍回头一望,便见,那已是离得有些远的岸边,伏鬼正静静而立,许是察觉到她正朝他那边观望,他突然抬手,遥遥的朝他抱了抱拳。
理智,终还是战胜了感情用事。想必那伏鬼也突然明白,她姑苏凤瑶,终还是不及大周重要。
颜墨白失了她,尚可为她报仇,但颜墨白若失了大周,他此生的所有抱负,皆功败垂成,付诸东流。
这二者孰轻孰重,伏鬼多加思量,自也是明白的。
凤瑶心底了然,朝伏鬼扫了几眼后,便也不再多看,仅是回眸朝对岸望着,兀自沉默。
小船一路而行,摇摇晃晃,船身水花荡漾,脆生四溢。
而待终于抵达对岸,顿时有大旭兵卫围拢而上,刀剑相向。
凤瑶静坐在船上,并无动作,而那立在船头的兵卫当即而道:“放肆!船中可是我们大旭长公主!”
这话一出,岸上兵卫皆是一怔,目光陡变,面面相觑。却也正这时,那群兵卫的最后方,突然有人朝前而来。
瞬时,周遭围拢的兵卫顿时散开,空出了一条道来,一名高瘦的人,逐渐,朝这边行来。
那人,满身绛色的锦袍,墨发一丝不苟的高束,整个人气质出众,但若细看那人的面容,却又见,那人面容略微稚嫩,只是那双瞳孔,却又透露出与他稚嫩面容全然不符的老成。
赢易。
凤瑶瞳孔一缩,面色,蓦的阴沉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