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之间,经历得太多太多,绝望得太甚,待得一切稍稍平息,才突然发觉,面对这一切的惊险与变故,她终归还是吃不消撄。
所谓的无助,而今言道起来自是大失面子,只是她明明想要坚强,想要在面前这人眼前一味的坚强,奈何,身心被绝望蚕食得干干净净,整个人也全然处在崩溃边缘,难以淡定与自持。
她就这么满目震撼的望着他,酸涩的凝他,待得两人目光相撞,她甚至清晰见得,那人那双漆黑如玉的瞳孔,骤然覆灭,那张俊美风华的面容,熟悉依旧,俊然依旧,但那面上的表情,却是森冷无情,煞气如鬼。
她僵瘫在地上,一动不动。
他静静立在车外,浑身似如风华,止步不前。
待得周遭沉寂半晌,他那双沉寂无波的瞳孔才稍稍摇曳半许,随即,他开始挪身上车,缓缓朝朝凤瑶挪来。
二人之间短短的距离,他却挪了许久。待得终于靠近凤瑶面前,凤瑶瞳色一颤,满目悲凉,起伏摇曳的心底,才目光清晰刻骨的触及到他那熟悉的面容时,才骤然的全数平息。
似如一切的一切,都全然随着他的出现而彻底的安然开来。
这种感觉无疑极为莫名,但却深刻入骨,凤瑶抑制不住的垂了眸,强行淡定的避开了他的目光,却待眼睛一垂,眼眶里的热流竟也顺势垂落,霎时,啪嗒在手背,热流瞬时在手背绽开。待得她稍稍凝神一望,才见,手背一团湿润,自己,竟再度落了泪。
颜墨白一言不发,就这么杵在她面前一动不动。
二人沉默许久,沉寂颓败的气氛里,他突然伸手,解了他身上的雪白外袍,随即一点一点仔细的套在凤瑶身上,任由宽大的袍子将瑟瑟发颤的凤瑶全数围裹偿。
待得一切完毕,他才伸手将凤瑶轻轻揽于怀里,薄唇凑在她唇瓣,似叹似怒似又在强行按捺杀气一般的嘶哑低沉道:“微臣来晚,让长公主受苦了。”
短短一句,他却说得极缓极缓,语气中那强烈的起伏感浓烈厚重,听之入耳,竟如被重锤肆意捶打一般。
凤瑶一言不发,无力的身子顺势瘫入他怀里,侧脸枕着他那略微瘦削的胸膛,耳里,听着的是他那略微乱了节拍的心跳,浑身上下,裹着他那略带体温的袍子,一时,只觉所有的无助与颓败,所有的凉薄与凄冷,莫名的得到了缓解。
她就这么静静的窝在他怀里,一动不动。
直至半晌,她被他抱着下得马车,彻底展露在人前时,她才稍稍抬眸朝周遭层层围裹的楼兰兵卫一扫,而后独独将目光冷冽刻骨的凝在那马背上的安义侯身上,随即,瞳孔剧烈震颤,浑身那种被剥落衣裙的耻辱感再度沸腾上涌。
她袖袍中的手蓦的紧握成拳,惨白的面容凉如霜色,随即,她稍稍垂眸,脑袋越发的朝颜墨白怀里钻了钻,唇瓣,则在颜墨白耳畔,阴沉冷冽的道:“颜墨白,替我杀了安义侯。”
她鲜少如此弱态的对颜墨白吩咐一事,嘶哑的嗓音,抑制不住的颤颤抖抖,那脱口的语气,也似在强行颤抖的维护自己的威仪,自己那脆弱不堪的自尊一般。
这话一出,颜墨白依旧不曾言话,仅是怀抱着她的手,却是微微的紧了紧。
凤瑶心底一沉,嘶哑的嗓音再度在他耳畔扬起,“不愿?”
颜墨白终是叹息一声,幽远的嗓音夹杂着几许复杂,似在调侃,又似在用这等调侃强行掩饰内心的陡跳与悲凉一般。
“长公主之意,微臣有意去为长公主视线。只是,怎么办,此番微臣赶来太急,精卫皆数被微臣的千里驹甩在后方,是以此番之地,微臣仅独独一人,何能杀得了安义侯。”
是吗?
这话入耳,分不清内心是悲凉还是失望,是冷嗤还是恼怒,只是觉得,浑身上下似被他这话再度抽空,一时之间,迷糊颓丧的心智,竟也分不清此际这抱她在怀的颜墨白究竟是敌是友。
曾还记得,当日大旭京都的花灯节上,颜墨白对那雪蛮极是关心宠溺;曾也还记得,当初入得楚京的行宫,她姑苏凤瑶差点在月牙殿被烧死,而这颜墨白却在她那般危急之际,竟还在安义侯那里叙旧谈盟。
是以,不必多猜,也知颜墨白与楼兰安义侯,甚至与那雪蛮的纠葛不浅。此番便是她让他杀了这楼兰安义侯,无论是介于他对安义侯与雪蛮的纠葛,还是介于楼兰之国与大周国的局势,他皆不会在此际,选择杀了安义侯,从而,彻底与楼兰结仇。
思绪至此,一时之间,诸事皆已全然通透。
命运如此,怨不得谁人。
纵是今日被楼兰之人欺负得千疮百孔,耻辱满身,她却终归是求不得任何人为自己出气,便是这颜墨白,也不行!
越想,嘈杂颓然的心底,再度有自嘲之感层层上涌。
却也正这时,那安义侯已从马背上跳了下来,几步便迅速上前站定在了颜墨白面前,强行镇定的道:“大周皇上,怎突然来这里了?”
“朕若不来,安义侯你,可是要对大旭长公主,剥皮抽骨,活生生灭了?”
未待安义侯嗓音全数落下,颜墨白已薄唇一启,幽远无波的出了声。
他话语极缓极慢,语气幽远自若,无波无澜之中,倒是让人听不出什么情绪来。
安义侯眉头一皱,目光在颜墨白面上迅速扫了几眼,倒也有些琢磨不定颜墨白心思,则待兀自沉默片刻后,他便越发的敛神一番,淡定粗犷而道:“大周皇上许是误会了。本侯与大旭长公主不过是偶遇罢了,眼见大旭长公主独身一人在这管道上行走,便有心出手搭救,载她一程。”
“倘若是有心载她,那方才马车内被朕亲手射杀的男人,又是何故?长公主满身是血,衣衫不整蜷缩在车内,又是何故?”
安义侯故作震惊,“此言当真?”
说着,似如突然想到了什么,急忙开口解释,“许是大周皇上仍是误会了。今儿本侯遇见大旭长公主时,大旭长公主便已浑身是血,神智不稳。本侯也不宜多问,仅是差军中医官入车为她诊治。长公主衣衫不整,许是,许是,医官为她诊治身上伤口之故。”
他回答得极是镇定,脱口之言也圆滑得当,并无半许破绽。
凤瑶袖袍中的手指越发一紧,眸眼顿时杀气腾腾的朝安义侯落去。
安义侯似如知晓颜墨白不敢对他如何一般,那双粗犷的瞳孔陡然朝凤瑶落来,故作道:“长公主这般盯着本侯作何?本侯知长公主经历大劫,神智与情绪皆是不稳,但本侯对长公主,也的确仁至义尽,还望长公主,莫要在大周皇上面前随口胡言,陷本侯于不义才是。”
“是非究竟如何,安义侯比谁都清楚。本宫便是今日杀不得你,但只要本宫日后尚有一口气,便定不会放过你。”
凤瑶阴沉冷冽的出了声,嗓音似被碾碎,嘶哑狰狞不堪。
这话一落,她顿时抬眸朝颜墨白望来,阴烈至极的道:“本宫不再求你为本宫杀了安义侯,但你一千精卫皆数丧在安义侯手里,凭安义侯这等磅礴之心,你当真愿放过安义侯?”
说着,嘶哑的嗓音越发高挑,似要费尽全身力气将怒意宣泄开来一般,“你可知你那些精卫是如何死的?他们是被安义侯差人用滚石砸死,用利箭刺死,用尖刀砍死!他们为了我姑苏凤瑶,全然不曾还手,就那么组成人墙,活生生被安义侯的人砍死的!你可见他们那绝望的面容?那无助的瞳孔?本宫至今都记得,那些鲜活的性命,顷刻便葬送在安义侯手里!本宫知你腹黑强势,冷血无情,知你失了这一千精卫,手下还有千千万万的精卫,但本宫这外人,都见不得那般场面,你身为那些精卫的主子,你当真要让他们白白而亡?且这安义侯本是未安好心,此番率重兵蛰伏在大周之地,肆意斩杀你之精卫,也无疑是不曾将你放于眼里!颜墨白!本宫不知你与安义候还有那雪蛮究竟有何纠葛!但你今日若不为了那些死去的精卫灭得这安义侯,本宫定会打从心底的不耻你!”
“长公主休要胡言!本侯好心救你,你怎能如此恩将仇报,逮着本侯便要咬上一口?本侯知你被山贼匪类迫害,神智与心绪不稳,是以处处谦让,但若长公主仍要如此对本侯咄咄相逼,本侯看在你是女人面上,自不愿与你多做纠缠,但长公主身为一国长公主,却如此脾性,倒也让本侯心寒。”
待得凤瑶的嗓音刚刚落下,安义侯便已挑着嗓子底气十足的出了声。
凤瑶恼得浑身发紧,全身越发紧绷,森冷浑厚的目光朝安义候冷扫几眼,随即便再度抬眸朝颜墨白望来,满目煞气的将他那张幽远平寂的面容锁着,阴沉沉的道:“本宫之言,你可信?或者,你仍是相信安义侯之言,肆意要维护于他?”
安义侯顺势朝颜墨白极为认真的道:“本侯从不道虚言,行事光明磊落,想来大周皇上自也清楚。”
颜墨白并未出声,整个人平寂无波的静立当场,神色幽远深邃,但却又让人看不出什么情绪来。
待得周遭沉寂片刻,他终是薄唇一启,无波无澜的道:“朕差人千挑万选的一千精兵,竟会被山贼匪类斩杀,安义侯当真以为,此番荒唐之言,朕会信?若非万千兵卫拦截,且对方擅找精卫们的软肋,如此,朕那一千精卫,岂能全数覆没?”
说着,嗓音一挑,“而安义侯如今这些雄兵,兵力倒是极为充沛,全然乃朕那一千精卫的数倍。且安义侯全然知晓,朕那一千精卫,皆是以长公主安危为重,是以无论如何,都会护大旭长公主周全。而安义侯可是看中了这点,肆意欺负朕的一千精卫,甚至,恶待大旭长公主?”
安义侯瞳孔骤然一缩,神情蓦的不稳。却也仅是片刻,他急忙敛神一番,强行镇定,“大周皇上这话,未眠太过草率。其一,本侯对大周皇上你并无任何不满,何来有伤害你精卫之意?其二,雪蛮对你死心塌地,本侯便是看在雪蛮的面上,定也不会对你有所针对?”
“安义侯的确不会针对朕,也的确无心针对朕,只可惜,安义侯这番解释,却独独漏了言道大旭长公主。”
颜墨白面色如常,脱口的嗓音依旧幽远淡漠,从容自若。
这话一落,不待安义侯反应,他便垂眸下来,目光在凤瑶面上逡巡片刻,“安义侯与长公主你,微臣,自然信长公主。且不论今日之事究竟如何,就凭安义侯胆敢如此对你,微臣,便无心饶过。”
凤瑶瞳孔一颤,面上的复杂震怒之色,刹那僵住。
安义侯在旁嗓音一挑,“不过是一个大旭长公主罢了,大周皇上对她当真魔怔了不成?本侯早已说过,今日之事,绝非与本侯有关。且本侯还好心好意搭救大旭长公主,而今则被大旭长公主反咬一口!大旭长公主如此无礼,大周皇上不为本侯开脱,却还想颠倒黑白的为大旭长公主做主?”
颜墨白面色分毫不变,那双清冷幽远的瞳孔,无波无澜的朝安义侯锁来。